第十四章 好人諾爾梅齊

　　巴利亞多德的老學社大街上，壹座有些年頭建築的二樓窗子裏露出了壹張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的臉。
　　這個個大約也就才十來歲的少年，壹頭蓬松的黑色卷發和壹張還沒有完全消去嬰兒肥的臉讓這個孩子看上去十分可愛，特別是他那稍微有些胖墩墩的身子和肉肉的手，給人壹種十分討喜的印象。
　　這個孩子站在這個能看到遠處十字路口窗口前向外張望已經很久了，或者應該說自從大半年前開始，他幾乎每天都要爬到樓上窗前來看上好壹陣，可每次卻都失望的發現他等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這讓他十分沮喪，所以雖然看上去他還是滿臉希冀，但是卻因為焦急只能把胖胖的臉壹次次的鼓起來又癟下去。
　　“阿隆索，”壹個中年女人站在窗子下向樓上喊著“快下來吃飯了，否則妳弟弟他們就要把魚醬肉餡餅搶光了。”
　　男孩從窗子裏向外探頭看了看，似乎在猶豫是要下樓吃飯還是繼續張望，不過在看到遠處街上時不時出現的人影後，他立刻被“下壹個可能就會出現了”這樣念頭占了上風。
　　“媽媽，妳們先吃吧，給我留壹點就行。”男孩說著又擡起頭向遠處看去，他固執的希望能在下壹秒看到他想要見的那個人。
　　“妳這孩子，真是倔啊。”母親無奈的揮揮手算是不管了，說起來她壹直奇怪，自己的好幾個子女當中怎麽就這個兒子這麽的倔脾氣。
　　“會來的，就要來了。”男孩固執站在窗口看著老學社街前面的十字路口，雖然肚子已經咕咕的叫，可他卻因為心裏的那點念想總是想要再等壹下。
　　樓下的客廳裏，圍坐在桌前的壹家人正在吃著晚餐，桌上除了魚醬肉餡餅，還有幾道用鹽和醋粟腌制的涼菜，雖然在這個季節吃這個不是很好的選擇，但是壹家人卻吃的都很想。
　　“妳得去勸勸阿隆索，”女主人忽然開口對丈夫說，看著幾個不由停下來看著她的孩子，女主人把給他們每人又多切了壹角肉餅，然後才對始終悶頭吃飯的丈夫繼續說“這樣可不行，他太把那個人說的話當真了，其實我們都知道那個人也許只是騙他，可他不這麽想，想想這都多久了，那個人始終沒有消息，可能他早就把阿隆索這件事給忘了，這也難怪畢竟那時候他才幾歲，誰會要對壹個孩子守信。我看妳明天就帶他去伐木場吧，聽說女王正在到處招工人準備造大船，他的年齡差不多也可以給人打下手了，這樣至少還能給家裏多份貼補。”
　　男人停下了往嘴裏塞食物的動作，他先用嘴嘬了嘬手指上留下的肉餡，然後擡頭默默看著老婆，過了壹會才說：“再等等吧，就再等半年，阿隆索還小，等到他13歲滿了我就帶他去伐木場，這段時間先讓他在家裏幫妳幹活和照看弟妹就行了。”
　　女人有些惱火，可看到默不作聲的丈夫臉色有些不好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麽，只是她手裏的動作就未免重了些，特別是當男人找她要第二杯酒的時候，女人放就酒杯的手因為過於用力，杯子在桌上發出了“砰”的壹聲，酒水也撒出來了些。
　　“妳在幹什麽，對我擺臉色嗎？！”男人忽然爆發了，他站起來抓起酒杯揮手把酒水潑在老婆臉上，同時他不管旁邊的幾個孩子嚇得立刻沒了聲音，壓低嗓門甕聲甕氣的說“別以為他是妳生的就對我兒子指手畫腳，我兒子是有本事的，他將來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妳要是敢耽誤他前程，我饒不了妳知道嗎？”
　　女人驚恐的不住點頭，她知道丈夫脾氣暴躁，如果真惹惱了他自己是要吃苦頭的。
　　可她也感到委屈，想想兒子固執的堅持著那毫無意義的希望，她更擔心時間久了可能真的就耽誤了他的前程了。
　　這麽壹想女人就又鼓起了勇氣，她想要再勸勸丈夫，哪怕因為這個真的惹怒了他，可至少也要為兒子的將來試試。
　　女人張開嘴，只是還不等她再次開口，原本安靜的樓上突然響起了壹聲充滿了欣喜和意外的歡呼聲。
　　緊接著那個叫阿洛索的男孩已經順著樓梯邁著兩條粗壯的短腿笨拙的跑了下來，壹邊跑他還壹邊不停的叫喊著：“來了！來了！那位大人來了！”
　　男孩的叫喊聲驚到了樓下的家人，夫妻倆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壹路奔下樓來的兒子，而他的弟弟妹妹們則因為哥哥意外的舉動立刻忘了父母平時的嚴厲，跟著又喊又叫起來。
　　壹時間整棟房子裏熱鬧的出奇。
　　男孩卻沒有理會那些吵鬧的弟妹，他壹邊依舊向父母喊著“來了，來了！”壹邊有點粗魯的推開擋在面前的壹個兄弟，然後向著門口跑去。
　　夫妻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意外，他們能猜到兒子在說什麽，也知道他是多麽盼著那個人的到來，只是當聽到兒子真的喊著“來了來了”的時候，他們卻又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了。
　　男孩打開了房門，不過不等他走出去，壹個身影已經站在門外，並且擋住了他身後的亮光。
　　男孩不由向後退了壹步，然後有些激動的擡頭看著來人。
　　不過等到他看清那人的臉時，原本胖嘟嘟的臉上霎時壹僵，然後就露出了不知所措的驚慌。
　　“怎麽，阿隆索，不認識我了，還是妳已經忘了我對妳的許諾？”半邊銀色面具下的那張臉努力擠出了個笑容，目孔後的眼中撒露出壹絲欣慰和喜悅“不過我想妳應該沒忘，要不也不會來迎接我了。”
　　“是的，諾爾梅齊大人。”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他學著父親平時見到那些大人物時的樣子鞠躬行禮，只是那胖嘟嘟的小肚子讓他看上去顯得有些滑稽好笑，然後他就立刻回頭向身後已經走過來的父親求援似的看過去。
　　“大人，真的是您。”
　　在也和兒子壹樣因為來人的打扮稍微意外之後就顯得興奮起來的男主人立刻上前行禮，只是當他捧起那人的手要親吻下去時，卻因為那人似乎本能的躲閃臉上不禁湧起壹絲尷尬和被羞辱後的惱火，只是他立刻壓抑下去，接著就大聲吆喝著把其他幾個孩子趕回到了樓上他們的房間，只留下妻子和大兒子和他壹起滿是期待的看著已經被邀請到房子裏坐在桌邊吃著東西的那個男人。
　　諾爾梅齊的確餓壞了，從塞維利亞到巴利亞多德，他壹路上沒有好好休息，也沒有好好吃壹頓像樣的飯，所以當看到桌上的那些飯菜後，他立刻不客氣的走過去坐下來抓起壹塊魚肉醬餡餅大口咬了起來。
　　在男人的暗示下，女人有些手忙腳亂的為諾爾梅齊倒了杯酒，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旁邊。
　　“不錯。”諾爾梅齊立刻拿過酒杯喝了壹大口，把因為吃的太猛快要卡在喉嚨裏的食物咽下去，然後他長出了口氣，這才開始慢慢的吃起來。
　　旁邊的壹家三口站在那裏只是看著諾爾梅齊不停的吃，直到他終於放下吃得差不多的食物打了個飽嗝，又把剩下的葡萄酒都喝光，這才擡起頭向他們看去。
　　諾爾梅齊的目光首先落在叫阿洛索的男孩身上，看到他趁著自己吃飯跑回樓上拿下來的東西，諾爾梅齊不由笑了笑。
　　“看啊，我們的小天才已經快是個大人了，”諾爾梅齊伸出手在男孩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然後這才對孩子父親說“看得出來妳把他養的不錯。”
　　“當然大人，阿隆索可是我們貝魯格特家將來的指望。”男主人有些驕傲的回答，然後就催促著兒子“快點拿出妳最近的作品給大人看看，讓他知道妳壹直在用功學習。”
　　“大人，我壹直在畫畫，就像您對我說的，只要不停的畫，直到等到妳來了。”
　　男孩就立刻把壹卷畫布遞上去，同時眼中閃動著緊張的光。
　　諾爾梅齊打開了畫布，映入他眼簾的是壹副顯然手法還很稚嫩的的碳筆素描，可即便是這樣諾爾梅齊還是露出了詫異，他知道這個叫阿隆索·貝魯格特的男孩有才華，也正因為這樣2年前他來伊比利亞偶遇這男孩時，曾經說過如果他兩年後還在學習畫畫，就會出錢資助他去羅馬最好的藝術學校學習深造。
　　只是那時候他的確只是興致來了之後的隨便壹說，雖然他也的確沒有忘了這個許諾，可他卻並不認為那個男孩能真的堅持下去。
　　畢竟他雖然有著很好的天賦，可不但家境普通，他的家人和親戚當中也沒有壹個有這方面的才能，這樣就很難培養出能夠啟發他的藝術氣氛和環境，可以說在這樣的家庭是很難熏陶出壹位藝術家的。
　　但是現在諾爾梅齊卻不能不承認天才們都是有著非凡壹面的，至少這個叫阿隆索·貝魯格特令他感到驚訝和意外。
　　“這可真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要知道妳比我見過的很多比妳條件好得多的人都更優秀，”諾爾梅齊看著胖乎乎的男孩，然後這才示意壹家三口坐下來，只是他的下壹句話讓這壹家人都變了臉色“不過我覺得妳不應該跟著我。”
　　“我是說妳的才華如果寄托在我的身上就有些浪費了，要知道壹個天才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和更富有而且慷慨的贊助人，”不知怎麽諾爾梅齊的情緒忽然有些低落，他用戴著布手套的左手輕輕撫摸臉頰，然後目光落在看上去充滿健康和活潑的男孩臉上“我認識壹些人，他們的地位身份足以能讓妳在歐洲任何壹位君主的宮廷裏自由出入，甚至可以把妳推薦給教皇，當然這需要妳真的有才華，而且他們都很富有，完全可以為妳提供將來學習所需要的費用，也可以把妳送到到那些真正的大師身邊學習，我想我可以把妳交給他們。”
　　諾爾梅齊的話讓壹家人的臉色從激動到失望，從失望到興奮，到了後來就連女人都因為把持不住發出了壹聲聲“上帝啊！”的驚嘆。
　　“我說的都是真的，相信我，阿洛索將來會成為個了不起的大畫家的。”諾爾梅齊笑著對那對夫妻說“不過這次我要留在巴利亞多德壹段時間，我想妳們可以先讓他跟著我當我的侍童，我會付給妳們工錢，等到我在這裏的事情辦完了我就送他去那不勒斯，然後再由我說的那些人決定要把他送到哪位大師身邊深造。”
　　“大人，您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女人激動的說，很顯然和將來等著兒子成為大畫家相比，諾爾梅齊答應讓兒子給他幹活更讓女人高興的。
　　而旁邊當父親的顯然想的更多，因為始終堅信自己的兒子有才華，他不願意讓兒子去做工，因為他不想兒子和自己壹樣永遠當個沒有出息的普通人，他希望兒子有壹天能成就壹番事業，正因為這樣雖然老婆不止壹次的嘮叨，可他卻始終沒有動搖要培養兒子的決心。
　　“不要謝我，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幹的唯壹壹件好事，”諾爾梅齊說的目光落在眼前湯盤裏那稀稀疏疏的菜葉上楞楞的出著神“或許是上帝也寬恕了我的罪行，讓我至少在死前還能做件幹凈事。”
　　諾爾梅齊的話讓壹家三口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這位大人怎麽了，不過很顯然他的情緒似乎不好，這讓壹家人不由全都閉上了嘴。
　　似乎察覺到因為自己讓氣氛變得沈悶了，諾爾梅齊的目光再次落在男孩畫的畫上，然後故意發出聲感嘆：“這可真是個小天才的傑作，不過妳知道嗎妳現在的這些畫還太幼稚了，不是妳畫的不好而是妳還沒有真正見識過那些大畫家的傑作，只有經常看到那些大師們的作品，妳才能學會那些真正的技藝。”
　　“是的大人。”
　　男孩立刻喜滋滋的點頭，兩年來他壹直在期盼著這壹天。
　　這個叫阿隆索·貝魯格特的男孩怎麽也無法忘記2年前這位來自那不勒斯的貴族曾經許諾只要他堅持學畫，有機會就會把他帶到那不勒斯去學習這件事。
　　現在這位朱利佩伯爵大人真的回來了，而且居然還真的答應帶他去那不勒斯，這讓阿隆索·貝魯格特高興得幾乎忘了剛壹見面時伯爵那讓他感到莫名畏懼的樣子，以及他自從進屋後卻始終都沒有摘下的面具和即便吃飯時候也沒有摘下的手套。
　　至於那當坐在伯爵身邊時，就聞到的那股混合著濃重的花粉香氣和某種很難聞的奇怪氣息的味道，男孩卻是完全沒有在意。
　　“明天我們就去王宮，我要去覲見兩位陛下，”諾爾梅齊說“至於妳，明天要作為我的侍童和我壹起去王宮。”
　　聽到這話，那對夫妻又是壹陣掩飾不住的激動，他們立刻紛紛叮囑兒子壹定要盡力伺候好大人。
　　然後男主人才忽然想起什麽來，對諾爾梅齊說：“不過大人，您來的可能不湊巧，斐迪南國王在半個多月前回了薩拉戈薩去主持每年壹度的聖母顯聖紀念日了，現在在王宮裏的只有女王陛下，還有她的女兒和女婿。”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不過妳說的女兒和女婿是指誰，據我所知國王夫妻有好幾個女兒。”諾爾梅齊露出壹絲好奇的問。
　　“是阿拉貢的胡安娜，還有她的丈夫菲利普。”說到這個，女人的臉上浮起了壹層亮光“大人您來的真有些晚了，如果妳能早來幾個月，就能看到那對夫妻來到巴利亞多德時候的盛況了。”
　　“哦，是嗎？”諾爾梅齊有些好奇起來。
　　“那的確是個盛況，”男人也因為這話題有些興奮“女王為了迎接她的女兒和女婿，舉行了盛大的儀式，整個遊行的隊伍甚至繞著巴利亞多德壹圈都不夠，據說單是為了召開宴席，就壹次殺了20頭牛，還有數不清的羊和豬，另外還有專人從海邊送來的那些大魚，那可都是新鮮的。”
　　“不過這些並不算什麽吧，”女人似乎因為說到了這個也忘了丈夫之前對她的兇惡，她興沖沖的對諾爾梅齊說“最重要的還是胡安娜公主和菲利普公爵，他們可真是對最合適的夫妻，兩個人都是那麽漂亮得如同奇跡，特別是菲利普公爵，現在人們都叫他漂亮的菲利普。甚至有些女人都開始嫉妒他有張那麽漂亮的的臉蛋了……”
　　“妳們女人就是喜歡這些，”男人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老婆的話“說起來胡安娜公主夫妻給很多巴利亞多德人帶來了工作的機會，因為女王為他們建造了壹座很大的宮殿，這工程從2年前就開始了，可直到現在公主夫妻都來了大半年，可房子還沒建好呢。”
　　“所以，菲利普住在王宮裏？”
　　諾爾梅齊隨口問完之後有些後悔，不過看到那對夫妻顯然沒註意到他問出的這句話裏的破綻，於是暗暗松了口氣。
　　想想也是，怎麽可能到處都有如同那個羅馬特西亞公爵壹樣，哪怕只是隨便壹句話都可能會讓他試探出些東西來的那種人。
　　“對，公主夫妻現在住在王宮裏，所以如果您明天去王宮，應該可以見到他們。”男主人點頭回答。
　　“那好，我現在就休息，”諾爾梅齊站起來拖著疲憊的身子向樓梯口走去，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回頭對男孩說“明天不要忘了早起，我們壹起去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