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舉世皆醉唯我獨醒

　　漆黑深夜，月朗星稀。
　　陳鋒站在他個人套房的陽臺上，眺望天空，神遊天外。
　　滴滴滴。
　　提示音響起，樓下某房間的主人回來了。
　　陳鋒拿起通訊器，“虎哥，在？”
　　丁虎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來，“有事？”
　　“聊聊？”
　　“我這就過來。”
　　三分鐘後，丁虎出現在陳鋒的陽臺上，翹起二郎腿，手持高腳杯，點評著，“嘖嘖，上尉的待遇就是好，飲料都比我的鮮。”
　　“虎哥妳別打趣，妳剛出任務了？”
　　陳鋒發現丁虎臉上有數條紅印，那是原子治療儀剛進行深度創傷修復不久留下的痕跡。
　　“是，土衛五的采集站下層出現塌方，設備損毀，我帶了個維修小隊過去。”
　　“妳臉上這是？”
　　“在我們搭建設備時再次塌方了。”
　　陳鋒微驚，“啊？有人員傷亡嗎？”
　　“犧牲了三個戰友，幸好最後任務還是圓滿完成了。”
　　陳鋒沈默許久。
　　“虎哥，看見戰友犧牲時，妳難過嗎？”
　　“為什麽要難過？妳都不知道那個采集站有多重要。在重大任務中捐軀是壹種榮耀，我不會因為戰友的犧牲悲痛，只會為他們感到驕傲。我也不希望將來自己犧牲時，別人因我而出現任何心理起伏，影響到思維判斷。”
　　“可他們不還是死了嗎？妳怎麽這麽冷血？”
　　丁虎稍微沈思了幾秒，“我當時想救他們的。我用身體擋住了塌陷下來的冰塊。但他們穿的工程甲沒有星鋒甲結實，他們還是死了。如果可以，我倒寧願替他們死。我並不冷血，我只是知道不應該難過而已。”
　　陳鋒琢磨了丁虎的話很久。
　　“總活得這麽理性，倒有點不像人類，像機器人。”
　　丁虎反問，“怎麽講？”
　　“我們先說說生物的定義。虎哥妳知道大腸桿菌噬菌體的結構嗎？”
　　陳鋒說著，讓智能助手薇薇把噬菌體的立體結構圖投影出來。
　　丁虎以前顯然沒關註過如此原始的知識，這才第壹次看見，頓覺津津有味。
　　陳鋒指著噬菌體投影問道：“這像不像人類初次登月時使用的登月艙？”
　　丁虎點頭，“挺像的，真是很精致的生物結構，大自然不可思議。”
　　“妳認為這到底是生物還是機械？”
　　丁虎想了想，“某種意義上是機械。”
　　陳鋒再問，“但噬菌體也有DNA。”
　　丁虎想了想，“好吧那是生物，但通過人工合成，我們現在可以直接制造出噬菌體來。”
　　陳鋒笑了笑，“所以妳說的這不是個悖論嗎？我們可以合成，但大自然也合成了。它到底是機械還是生命？”
　　丁虎給陳鋒問懵了，沈默不語。
　　陳鋒深吸口氣，“其實我們人類，也就相當於比噬菌體復雜了千萬倍而已。我們的本質其實壹樣。”
　　丁虎果斷否定，“可迄今為止，依然不能原子儀直接制造出人類。”
　　陳鋒說道，“但那只是現在，又過去壹千年呢？妳覺得可能不？”
　　丁虎整整思考了五分鐘，“可能？”
　　陳鋒沒再回答他，只說道：“理論上，只要能點對點的制造原子，那麽我們就該能點對點的從無到有的制造人類。但為什麽研究人員放棄了這個研究，並且所有理論推斷的結果都指向壹個答案，那就是永遠做不到，因為難度系數無限大。”
　　丁虎詫異著，“妳還專門去看過啊？”
　　“對，相關文章我都看了。研究人員分析了很多難點，但在我看來都錯得離譜。他們只有壹個結論正確，那就是難度無限大。可人體的本質，不也就是各種有機分子組合堆疊而成嗎？難度系數為什麽無限大？”
　　丁虎給陳鋒問懵了。
　　“虎哥我告訴妳答案。因為我們可以復制肉體，但卻復制不了思維，復制不了感情。思維與感情復雜到壹定的程度，就是無限復雜的物事，甚至可以包容下整個宇宙，所以永遠不可能人工合成。我們能合成人的身體，只是壹具空洞的軀殼。可以在軀殼裏安裝芯片，讓其受生物電的催動，做出看起來與真人壹模壹樣的舉動，但他還真就不是壹個人。”
　　陳鋒說的這個，是早在兩百年前壹群科學家曾經做過的研究，論文公開可查，就在初中教程裏。
　　當然自從研究多次失敗以後，政府已經叫停了這項目。
　　雖然項目失敗，也很違背綱常倫理，但的確提供了重要的科學參考。
　　丁虎擰眉看著陳鋒，“妳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朋友、兄弟、戰友、親人死了，我們該難過就要難過。因為感情是我們的必需品。如果沒有了豐富的感情，人類就不再是人，就是機器。我甚至認為，譬如噬菌體，又或者那些壹切行為只能依照生物本能，而不能通過感情判斷做出違背本能的行為的動物與植物，並不算生命！”
　　“這些都是大自然制造的機器。大自然的機器與我們人類制造的機器的區別，無非就是宇宙規則與自然聯手創造的機器更精密，人類創造的機器還沒達到那個精度而已，沒有本質區別。”
　　“唯有誕生豐富情感，才代表著壹個生物體脫離了機器的範疇。至於我們人類，之所以是壹個存活在宇宙中的重要種族，我們之所以想繼續存在下去，要保存的並不是我們的肉體，而是所有人類的思想！有思維，有感情，我們才有資格將自己視為真正的文明！”
　　“沒有了感情，那我們與那些在歷史長河中滅絕的珍稀動植物又有什麽差異？放大到宇宙中，我們人類也只不過是個可憐的滅絕了的珍稀物種，珍貴的機器而已。”
　　“我們之所以不肯放棄，之所以還想繼續活下去，這幾百年裏之所以持續不斷的有人願意坐上滿載基因庫的飛船去撞擊太陽系外的入侵者屏障，試圖沖出去延續種族。哪怕壹點希望都沒有，大家還前仆後繼。是因為我們的感情告訴我們，我們不想完蛋！”
　　“哪怕是犧牲，也是潛伏在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感情，讓我們願意犧牲，而不是狗屁邏輯！真要嚴格按照邏輯，誰都不願意死！因為生存就是最根本最底層的邏輯！我們的感情壹直在戰勝邏輯，可為什麽妳們始終醒不過來？”
　　“虎哥，妳醒醒吧！邏輯的確好用，但再完善的邏輯，也不可能完全代替情感的需要。妳這樣，唐將軍也這樣，所有人都這樣。難道妳們真的意識不到這個狀況不對勁嗎？”
　　陳鋒抓住丁虎的肩膀，猛烈的搖晃著。
　　“妳的戰友剛剛犧牲了！妳用命去救別人也沒救下來！妳應該很難過才對，哪怕妳堅強到不會流淚，可妳至少也做出個悲傷的表情給我看看啊！”
　　時間過去很久，仿佛靜止。
　　陳鋒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
　　可丁虎木訥的搖了搖頭，“我可以做出難過的表情，但那依然是我理性的判斷，不是感情催生的動作。我還是不太懂妳的意思。”
　　陳鋒扭頭看向屬於唐天心這個基地指揮官的獨棟別墅。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她也聽到了。
　　陳鋒這壹番話，本來就是想說給所有人聽的。
　　只是很可惜，好像沒人能聽懂。
　　夜空依然寧靜，只有遠處穿梭機不斷破空而過的呲呲聲。
　　陳鋒擺了擺手，“虎哥妳去休息吧，我累了，妳也累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孤獨的滋味了。
　　這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處境，因為他自己就是第壹個不想與所有人產生瓜葛，只想穿越到千年後混日子的選手。
　　但如今他卻格外憎惡這狀態。
　　這破地方真是糟糕透了。
　　丁虎點頭，“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
　　“其實我還忘了說壹件事，犧牲的技術人員裏，劉維維是我的配對對象，我兒子的母親。我也看過以前的電影電視，這種情況下，我似乎真該痛苦得撕心裂肺，可我就是感覺不到啊。”
　　丁虎說著，搖頭晃腦的轉身離去。
　　陳鋒如墮冰窟。
　　這是他奮發圖強以來受到的最沈重壹擊。
　　幾乎讓他當場崩潰。
　　但他在半個小時後終究調整了回來。
　　因為他又想起上次最終時刻時，唐天心流下的哪滴眼淚。
　　哪滴漂在空中的晶瑩淚水，突然就成了他內心深處最堅定的支點。
　　按照如今這種滲透的強度，即便人類滅亡，即便唐天心發現自己的小愛好就是個可悲的陰謀，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她可以感到痛苦後悔沮喪絕望，但她不該流淚。
　　她的淚水證明在那壹瞬間，她體內屬於人類的基礎情感重新復蘇，被動沈睡的杏仁核恢復活力。
　　有兩種可能。
　　在那瞬間，潛伏的心理暗示減弱了。
　　又或者唐天心因為懷孕，分泌出更多的孕酮，讓她體內屬於母親的那部分情感格外活躍，沖破了滲透暗示的桎梏。
　　陳鋒深吸口氣，提醒自己道。
　　還有希望。
　　我不能放棄，不能絕望。
　　放眼望去，這整個世界，只有我壹個清醒的人了。
　　我必須把她肚子弄大。
　　必須試試喚醒她體內那部分屬於人類的情感，在近乎牢不可破的心理暗示構築的高墻上打開壹個缺口！
　　直覺告訴陳鋒，只要這次成功了，下次說不定就能徹底根除掉心理滲透。
　　他咬牙切齒的想著。
　　我不是還不夠驚艷不夠優秀嗎？
　　那我就變得更驚艷！
　　既然感情攻勢不管用，那就繼續變強，強到爆表，用自己鮮嫩的肉身來勾引她！
　　陳鋒點開了壹份技術資料。
　　資料關於每個嬰兒降生時必然經歷，壹生也只能經歷壹次的基因液註射。
　　他要賭壹把。
　　他賭自己這具從千年前復制粘貼過來的身體，還不曾接受過基因液註射。
　　他賭血清和基因液的效果只是看起來相似，本質裏有區別。
　　他賭自己還可以再質變壹次。
　　哪怕嬰兒的死亡率是三分之壹，成年人的死亡率更是嬰兒的兩倍，高達三分之二。
　　他也決定賭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