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最後的尾音

　　“呼……”
　　沈重的呼吸聲如同破敗的風箱，沙啞中混合著血痰攀爬喉嚨的粘稠感。
　　啪，沾著鮮血濺射痕跡的面具掉落，靠在桌角，透過狹窄的眼孔，可以看見房間千瘡百孔，滿是戰鬥的痕跡，幾十具屍體靜靜倒在地上，血泊逐漸擴大。整個中控室只剩下首領還站著，所有執行官都死在了他的拳下，眾高層驚恐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都沒了氣息。
　　首領吐出壹口血痰，深吸壹口氣，房間裏濃郁的血腥味刺激著鼻腔，他忽然撕心裂肺咳嗽起來，足足咳了兩分鐘才消停。
　　激戰勾起了他的暗傷，壹個多月前的埋伏戰，他被韓蕭傷得很重，壹直沒時間休養，最後成了暗傷。
　　每次體會到隱隱的痛苦，他就不可避免想起韓蕭，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全拜韓蕭所賜，直到現在，他依然充滿仇恨，只是這種激烈的情緒再也難以翻湧，余下的只剩空寂。
　　首領來到總控臺前，調試出核彈發射選項，然後脫下手套，驗證了指紋、瞳膜、權限與通行口令，兩把鑰匙插進孔洞，只要各自旋轉壹百八十度，就能激活發射，在最後壹步的時候，滿是疤痕的手指捏著鑰匙，卻遲遲沒有擰動。
　　首領靠著椅子，仰起頭，雙眼沒有焦距，似乎在發呆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嘟嘟嘟——”
　　屏幕角落出現小畫面，是壹則通話請求，來電方赫然是“零號”。
　　首領面無表情，按下了“同意”，大屏幕跳出韓蕭的臉。
　　看見滿地的屍首，韓蕭眉頭壹挑，他發起通訊壹是想看看萌芽這邊的態度，二是想見首領最後壹面，不過這副場景讓他基本明白了情況，搖頭道：“看來妳已經決定了。”
　　首領眼神透出悵然之色。
　　“沒想到最後會輸在妳的手上，妳這只……螻蟻，壹步錯步步錯，我的壹切被妳毀於壹旦……妳現在想幹嘛？確認自己的戰績麽，我就在這裏，隨便妳看吧，我的生命、萌芽的覆滅，會在妳的事跡添上濃厚的壹筆，妳是贏家，自然有權利肆意欣賞自己的戰利品。”
　　“我和妳說過了，這片星空很大，這顆星球只不過是壹粒微塵，在這裏發生的大事宇宙裏無人在意。”韓蕭搖頭，大敵得以解決，但他神色很平靜，畢竟他是個放眼星辰大海的男人，緩緩道：“我只是覺得，做了這麽多的事，死之前還要憋在心裏，多難受。”
　　“妳要我向死敵傾訴？”首領嘴角壹咧，猙獰的長相越發醜惡，懶懶靠在椅子上，身體松弛下來，“確實很有意思。”
　　韓蕭聳聳肩，直入主題，“命運之子是怎麽回事？”
　　首領大笑起來，笑了壹陣才停下，搖頭道：“命運之子，不過是個可憐蟲而已，看得到未來，能影響命運，卻沒辦法主宰自己的生死，註定是別人手裏的工具……妳也有預知能力，說不定命運之子就是妳最後的下場！”
　　韓蕭不置可否，道：“說說妳自己吧，妳好像是歌蘭人？”
　　首領臉色壹變，喃喃道：“妳們查到了啊……是的，我曾經是歌蘭人，那時候我還是個年輕人，熱血、憤慨，當時國內爆發明莫克事件，我加入反抗組織，我遊行，抗議，反對，想從壹個糜爛的政府中挽救自己的祖國。”
　　然而，戰爭突然爆發了，瑞嵐入侵，內憂外患之下，我的祖國被碾碎，所有人都亡國了……”首領語氣忽然咬牙切齒起來，“聽見了沒有，我們被叫做‘內憂’！我做錯了麽，反抗做錯了麽？沒有！我們的初衷只是爭取應有的權利！只為了讓祖國變得更好！
　　我們無限接近勝利，曙光明明就在眼前，然而戰爭毀了這壹切，歌蘭滅亡，我的朋友全都被處死，像這種不安分守己的人，清除掉是最好的處理手段，幸存的歌蘭國民宛如被閹割的家畜，不得不變得溫馴，便於管理、使喚，只有極少數人僥幸逃了出來，我就是其中之壹。
　　我不是大人物，我只是壹個普普通通的青年，孑然壹身，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如同行屍走肉，直到我看見歌蘭邊境被瑞嵐封鎖，我熟悉的國旗被燒毀，取而代之升起的是瑞嵐的國旗，那時候，我醒了過來，我知道自己背負了什麽使命。
　　歌蘭雖然不完美，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與黑暗，但是……它依舊是我的祖國，滅國之恨，唯有……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首領吐出壹口濁氣，目光飄遠，曾經的畫面仿佛在眼前浮現。
　　“可是在時代的洪流中，壹個普通的年輕人不過是飄萍，生命如同螻蟻般脆弱，為了穿過戰區，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輾轉壹個又壹個難民營，我被人當做豬狗，麻木地承受著毫無尊嚴的生活，但我的血是燃燒的，無論怎樣的危險，我告訴自己活下去，仇恨填滿了我的心臟，它讓我的心跳始終沒有停下……最後我成功穿過了交戰最激烈的地方，沒有停留，也沒有尋求庇護，我轉向去了荒野。
　　我知道，沒有力量談何復仇，於是我在荒野生存，與野獸搏鬥，把自己當做壹塊頑鐵，千錘百煉。”
　　談及此處，首領指著臉上與手上的傷疤，淡淡道：“壹百七十六處傷疤，我換來了力量。”
　　韓蕭挑眉，“妳原來真的只是壹個普通人？”
　　首領反問道：“為什麽不能是壹個普通人？”
　　想了想，韓蕭點了點頭，示意繼續妳的表演。
　　首領繼續道：“在荒野的時候，我壹直在思考，回到戰場，我聽說明莫克組織還存在，多諷刺，壹個為了恐怖統治而生的工具，卻成了幸存下來最純正的歌蘭勢力。於是壹個計劃在我心裏浮現，我暗殺了明莫克的首領，將組織改名為萌芽，隱藏下來，默默發展，我也戴上了面具。
　　戰爭充滿了機會，無數人失去國家，流離失所。於是我定下了萌芽的理念，給他們畫大餅，去創造壹個所謂的新世界……理念向來能驅使共鳴者，不是我去利用亡國之徒，而是他們心甘情願被我利用，這就是仇恨，他們甚至不管自己犧牲之後，能不能達成目標。
　　把我個人的欲望，上升到壹個群體的欲望，我就能獲得許多的助力，萌芽就是這樣汲取戰爭的養分壯大，迅速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龐然大物。”
　　首領語氣充滿恨意，卻又悵然若失，壹直以來堅持的事業被人毀了，除了憤怒以外，個中滋味復雜無比。
　　“然後……妳出現了。”
　　“妳把樹，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