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思維層次

　　孟奇下意識深吸了口氣，隱約把握到了壹點什麽，心跳油然加快。
　　斑白頭發的老者沒在自身的話題上停留，轉而笑道：“小哥，妳之前似乎有點煩躁？”
　　他看著孟奇，視線沒有壹點偏移，仿佛聊天也是壹件需要專註的事情。
　　直到此時，孟奇才算真真切切看清楚他的長相，並沒有自己最初印象裏那麽老，純粹是因為斑白的頭發給了自己錯覺，實際上他臉上的皺紋並不多，介於中年與老年之間，五官普通，卻因為那份專註透著難言的魅力。
　　“是的。”孟奇按捺住略顯激動的心情，忽然靈機壹動，像是與自身長輩般聊起天來，“晚輩在茂陵卷入了壹攤渾水。”
　　他悄然改變了自稱。
　　老者並未在意這些，很專註地傾聽著，末了才問：“小哥，妳昨日離開時，心結已經解開，心境基本平復，之前又煩躁起來，是因為後來的遭遇？”
　　他不刻意掩飾什麽，也不彰顯什麽，平平淡淡，該說什麽就說什麽。
　　孟奇愈發肯定，沈吟了下，用家常聊天的口吻直接道：“晚輩昨晚得到賊子的線索，當即通知了同伴，馬不停蹄，追去了大江幫香主楚觀的家中，結果還是遲了壹步，他持劍自殺了，死前高喊文曲星君會為他報仇。”
　　“這壹路上，我們並未耽擱，而且都提前隱匿了氣息，改換了打扮，不至於被普通人認出，卻還是走漏了消息，晚輩懷疑要麽有非常強的高手跟著晚輩，要麽昨晚的同伴之中有壹位是內奸。”
　　正常來說，對手不必安排太強的高手也能把握孟奇他們的行蹤，比如用街邊擺攤的真正小販，讓他們記錄孟奇等人轉去了哪條街，壹個個搜集，從而確定目標，但孟奇提前考慮到了這點，所有人出門前都改變了打扮，隱匿了氣息。
　　而能跟著半步外景且高度戒備的代飛和陳亞松卻不引起絲毫察覺，跟蹤者的實力肯定非同小可。
　　老者認真聽著孟奇講述，表情沒有半點變化，宛如無垠汪洋，縱有巨石落下，也激不起大的波浪。
　　聽完，他沒有發表意見，而是洞徹孟奇內心般微微笑道：“妳有傾向了？真正煩躁的不是這個吧？”
　　孟奇老臉微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故意攀話題的伎倆被看穿了：“是，晚輩已經有傾向，真正煩躁和苦惱的是楚觀臨死前高喊的文曲星君會為他報仇。”
　　“嗯，覺得違和？”老者手不動腳不動，專心致誌地聊天。
　　孟奇吐了口氣，輕輕點頭：“是的，我們都還沒查出來他幕後是誰，他自己就報上了名，讓我們壹下就知道原來是文曲星君，感覺像是用死亡故意栽贓。”
　　當時自己還有別的懷疑對象，被楚觀這壹嚷嚷，文曲星君至少暴露了壹半，無法再完全躲於幕後，簡直讓人覺得楚觀和他有仇！
　　若楚觀是不受逼迫的自殺，沈默不語才是上策，哪怕臨死癲狂，也頂多喊壹句“有人會為我報仇”，大可不必指名道姓是文曲星君，如果他是被逼自殺，連生命都能放棄，為何還要多此壹舉，不怕讓他選擇死亡的重要“因素”被幕後之人毀掉？
　　初時不覺得，回去細想後，孟奇就品出了違和感。
　　“既然察覺不對，為何還會煩躁？”老者略帶笑意，直問孟奇心底。
　　孟奇自嘲地笑了笑：“正是因為察覺到不對，晚輩才煩躁，覺得還有什麽沒考慮清楚，可始終想不出來，直到適才觀前輩刻像，心神沈靜，才壹下明悟。”
　　“明悟了什麽？”老者基本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都是在配合孟奇說話。
　　孟奇臉色變得鄭重：“對手既然敢於和王思遠‘弈棋’，不該如此簡單被我看穿，真相其實埋得更深。”
　　“我細想之後都會覺得高喊‘文曲星君’違和，作為布局之人，他會想不到？”
　　“就像晚輩第壹次踏中的陷阱，有著明顯巧合，線索也頗為刻意，但晚輩正是覺得如此老套的陰謀不可能用來害人，若是陷阱，太多漏洞，太愚蠢，太依賴巧合了，當是真的，所以才自忖實力，有把握全身而退和洗清臟水，前去觀錦苑，打亂對手布置，結果竟然真的是陷阱。”
　　“不提為何能安排得如此恰到好處，背後有什麽必然的原因，以及王思遠為什麽說無論如何應對都會中計，光是計謀本身，他就比我思考得更深壹層，他知道我能看得出不對，所以故意安排得老套和刻意，完全不像高手設計的陰謀，讓我覺得太假太依賴巧合，反倒不像陷阱。”
　　老者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換句話說，這次也壹樣？”
　　“是的，晚輩能看出高喊‘文曲星君’違和，相信其他人冷靜之後亦能看出，於是大家就會下意識覺得這是栽贓陷害，為了掩蓋真正的幕後之人，然後將徹徹底底忽略掉‘文曲星君’！”孟奇的聲音略顯凝重，“他的名字雖然暴露了，但在我們的心裏卻真正消失了！”
　　老者很配合地道：“原來還是‘文曲星君’。”
　　“嗯。”孟奇點了點頭，“這是思維層次上的陷阱，他只要比我們想得更深壹層，就能玩弄我們於股掌之間。”
　　“但為什麽不是幕後之人比妳現在想得更深壹層呢？就是栽贓文曲星君，隱藏自身？”老者微笑反問。
　　孟奇笑得胸有成竹般道：“思維層次這種東西，不是越深入越好，而是依賴於對敵人思維層次的準確判斷，然後比他更深壹層，否則只會弄巧成拙。”
　　“比如這次，若我們都是思維層次停留在第壹層之人，‘文曲星君’只會適得其反，弄得壹身騷，但我前次中計，蔣橫川亦非不思考之人，代飛和陳亞松更加經驗豐富，壹個是青綬捕頭，壹個是茂陵副堂主，肯定會察覺問題，深入到第二層次，而要再想深入，可能極小，幕後之人不會冒險將‘坑’埋在第三層，自己害自己。”
　　“若非王思遠告訴我有人和他‘對弈’，引起了我對敵人的重視，即使有前面的經驗，也想不到目前的層次。”
　　老者不置可否：“若妳們確實沒深入第二層呢？”
　　“若我是幕後之人，會……”孟奇內心猛地冒出壹個想法。
　　老者沒等他整理話語，笑了笑道：“怎麽樣？理順了想法是不是心平氣和了？”
　　孟奇壹怔，確實真正平靜了，拱手道：“是，多謝前輩聽小子嘮叨。”
　　老者沒再說話，微笑點頭，重新拿起刻刀和木塊，再次雕著木像，專心，虔誠，宛如壹道風景。
　　孟奇見狀，明白意思，起身告辭，到了巷子口，他悄悄握拳壹揮，神情略顯振奮。
　　這段時日，只要有空，就過來“刷好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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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回到租住的小院，孟奇就看見蔣橫川在門口徘徊。
　　“蔣兄，有何要事？”孟奇迎了上去。
　　蔣橫川表情凝重：“兩件事，壹是昨日之事，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不對勁，哪有陰謀者自報家門的？先前我們連方向都沒有，現在卻是知道了‘文曲星君’，不合理，太不合理！”
　　“嗯，我也懷疑是故意栽贓。”孟奇楞了楞，輕笑回答。
　　蔣橫川見自己的意見得到認同，呵呵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此事得趕緊告知代青綬和陳堂主。”
　　“第二件事情呢？”孟奇不置可否。
　　蔣橫川改用傳音入密：“我壹直在跟蹤邱非，仗著天人合壹的境界，勉強沒被察覺，結果發現他連續兩日都去了錦水河邊壹處山丘，今晚或許還會去，故而想邀請蘇少俠，與我壹起，提前躲藏於那裏，看壹看他究竟在做什麽。”
　　他不敢跟得太近，怕暴露自身。
　　孟奇捏了捏藏在衣袖裏的輪回符，沈吟了壹下道：“好！”
　　錦水河邊，有歌舞升平，有繁華鬧市，亦有僻靜冷清之處，比如城外的這處山丘。
　　孟奇和蔣橫川提前趕至，找到了隱秘的躲藏之處，收斂氣息，抹去痕跡，等待著夜晚的來臨。
　　這裏雜草遍生，有的地方出現了腳印等痕跡，但除了孟奇和蔣橫川，空無壹人。
　　不知過了多久，明月高懸，光照波瀾，壹道人影鬼鬼祟祟登上了山丘，正是“逐風棍”邱非。
　　他提著壹根赤色齊眉棍，戒備地觀察著身後，檢視著四周。
　　孟奇和蔣橫川各施手段，壹個靠精神外放的種種技巧和八九玄功的精準控制，壹個依賴天人合壹，險險瞞過了邱非。
　　邱非檢查完畢，忽然原地踩了踩，力氣很大，咚咚作響。
　　“他要做什麽？”孟奇略顯驚訝，這舉動太詭異了。
　　忽然，地面蠕動，泥土凸起，兩道人影鉆了出來，氣息微弱，臉色煞白，似生似死。
　　“生死無常宗！”孟奇心裏壹下掀起波瀾，過去的壹些疑問似乎得到了壹定程度的解答！
　　為何生死無常宗之人不早不晚，恰好在發現老鐘頭離開那日抵達？
　　為何他們追捕老鐘頭那麽久，偏偏在那段時日才查到線索？
　　為何非核心弟子帶著壹具外景級數的活死人？
　　為何之後再無癲狂的寧州大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