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江湖多苦

　　北周，巨原郡，小城樂黎。
　　因為靠近晉周兩國國界，樂黎充斥著天南海北的口音，有著眾多帶刀佩劍的江湖人士進進出出，城內最紅火的生意便是酒樓客棧和南貨北貨。
　　某間酒樓內，壹個操著盧龍附近口音的漢子唾沫橫飛地道：“娘的，南晉的人榜總是看不起咱們大周的好漢，憑什麽前十裏面只得曹家曹仙姑？純陽宗的天策呢？藏劍樓的聞人安呢？畫眉山莊的幾個嫡傳弟子呢？”
　　北周亦有六扇門，但因為世家朝廷被門派壓制，存在感薄弱，休說天地人榜，部分門派勢力強橫的地方，他們都只能龜縮在自己壹畝三分田裏，做些彈壓地面，震懾宵小的瑣事，遇到與門派相關的糾紛，往往避而遠之。
　　這種情況下，大晉六扇門的天地人榜成為獨壹份，北周好漢們再不喜，亦得捏著鼻子承認，只是常常叫罵不公正，顯得不屑壹顧。
　　“可不是這個道理！”旁邊的漢子拍了下大腿，“南晉能在咱們大周安插多少密探？能打探到多少江湖之事？除了外景強者都是壹個蘿蔔壹個坑，名聲在外，開竅高手們恐怕只有最顯赫的那幾位才能被他們知曉，肯定漏掉了很多實力境界足夠但戰績達不到轟動天下的人。”
　　操著盧龍口音的漢子灌了壹口酒：“漏掉的先不提，妳看看，憑什麽打遍北周開竅無敵手的曹仙姑才第三？純陽宗的天策傳聞已天人合壹，結果居然才十二。”
　　“妳說他比上官家的那個兇神差壹點，咱們都承認，可有著半步外景戰力的上官橫這才十壹，什麽九竅的五方帝刀和守正劍都在他前面！”
　　“這不是瞧不起咱們嗎？”
　　他義憤填膺地為北周武林的俊傑打抱不平，雖然對方肯定不認識他。
　　最近半年，“佛心掌”玄真沒受何九與王思遠壹步登天的影響，按部就班晉升了完美半步，故而前五分別是狼王鐵升，狂刀蘇孟，無妄地仙曹娥，刀氣長河嚴沖和歡喜頭陀行壹。
　　旁邊桌子坐有三人，兩男壹女，行商打扮，為首者捋了捋胡須，盯著前方酒杯，如在對空氣說話：“大晉人榜看得是戰績，嘴上吹是沒用的，上官橫號稱有半步外景的戰力，可曾打退過半步，可曾壹對壹搏殺過這個境界的強者？可有與他戰力相符的戰績？”
　　“天策有天人合壹的境界僅是傳聞，沒有展現出來，被世人看到，憑什麽信他是？”
　　此人是個清瘦中年男子，從稱謂可以看出，他乃大晉之人。
　　“呸，上官橫和天策是沒相應戰績，可排在他們前面的什麽紫極劍、五方帝刀和守正劍又有了？還不是靠著互相之間的切磋，妳好我好大家好，這才能排在前面，哼，咱們大周不來這種虛的，要就是生死之鬥！”盧龍口音的漢子惱怒道。
　　清瘦男子左手邊是個丹鳳眼的美貌少女，聞言噗嗤壹聲：“青蓮公子又不是沒遊歷過北周，除了無妄地仙險勝他壹招，其他北周開竅高手在哪裏？五方帝刀和守正劍可是與他戰成平手的！”
　　這兩場戰鬥說來都有特殊之處，都是友好切磋，青蓮公子流蘇未曾拼命，在狼狽撐過清余衍化自“天帝踏光陰”的殺招後，沒有反擊，以平手論，而王載的“威武不能屈”向來是遇強則強，對方不付出點代價，只能平手。
　　有了青蓮公子這個標桿，盧龍口音的漢子和他的同伴頓時不知該怎麽反駁。
　　囁嚅了半天後，他強撐著道：“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青蓮公子停滯許久，天策、上官橫和各大門派嫡傳都是突飛猛進，或許如今也能擊敗他呢？”
　　“沒打過，終究做不得數。”清瘦的中年男子壹副不屑反駁的樣子。
　　感受到他的態度，盧龍口音的漢子惱羞成怒道：“沒打過怎麽了？排名第壹的狼王不提，成名多年，獵殺的高手不計其數，第二的‘狂刀’不也沒和人榜前十真正打過？不是狼狽而逃，就是點到即止，才十九歲出頭，或許剛開九竅，就被捧到了如今的地位，真當天下豪傑是土雞瓦狗？”
　　“妳有本事以壹敵三，殺掉壹名半步外景在內的左道邪魔，有本事與狼王拼個旗鼓相當，妳也能排到人榜第二。”丹鳳眼少女冷哼了壹聲。
　　孟奇與狼王壹戰，看好他的認為是旗鼓相當，討厭他的感覺是狼狽而逃。
　　“什麽半步外景的左道邪魔？明明是老弱病殘聯手……”另外壹名漢子同樣惱怒道。
　　“好了，不要爭論了。”這時，壹道平淡無奇的聲音響起，角落裏站起壹個身錦袍玉帶的年輕男子，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濃密而雜亂的眉毛，以及那雙銳利並藏著淡淡暴虐的眼睛。
　　酒樓嘈雜，可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朵裏，頓時，說話聲收斂，酒樓安靜得詭異。
　　這名年輕男子走到丹鳳眼少女他們壹桌，輕輕頷首：“妳們說得對，爭論無用，全看交手的結果。”
　　說完，他背負雙手，慢條斯理走出大堂。
　　“他……”清瘦的中年男子之前感受到了某種驚心動魄，似乎眼前的年輕人是人形兇獸。
　　盧龍口音的漢子結結巴巴道：“上，上官橫，上官橫！”
　　眾人皆是壹驚，沒曾想上官家的弟嫡子，那個有名的兇神，竟然會出現在樂黎。
　　巨原上官氏之人現身巨原郡再正常不過，可樂黎是什麽地方，兩國交界之處，向來混亂，君子不立垂堂！
　　“上官橫……”清瘦的中年男子喃喃自語，“聽他的意思，似乎想要南下，找人榜前十交手……”
　　酒樓內的人面面相覷，壹時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而有了上官橫的打斷，嘈雜的環境壹時無法恢復，只有嗡嗡嗡的竊竊私語聲。
　　這時，門外進來了壹個年輕男子，五官俊美，青袍瀟灑，嘴角含笑，顯得平易近人。
　　但他腰間挎著壹口奇形長刀，即使有刀鞘包裹，亦像是壹道巨大的傷口。
　　他環視酒樓壹圈，徑直走到了盧龍口音的漢子前，微笑道：“聽聞兩位對城中之事頗為了解，在下想打探壹家人的住處。”
　　說話間，他拿出了壹塊銀子，很有禮貌地放在桌上，仿佛溫文爾雅的貴公子。
　　看見他，清瘦中年男子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樣的長相，這樣的刀，似乎在哪裏聽過？
　　“不知是哪家人？”盧龍口音的漢子能混得四通八達，也算有點眼力價，見來者氣質不凡，收斂了嗓音，不帶半點粗話。
　　“司家，當是五年前搬到的樂黎。”這名年輕公子語氣輕柔道。
　　盧龍口音的漢子哈哈壹笑，將銀子摸了過來，揣入懷中：“別人不知道，咱卻是清楚，司家戶籍田地之事是咱壹手操辦，他們買了向陽街與梨花巷交接處的宅子。”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可是司家男人犯了事，惹了尊駕？他賊眉鼠眼，壹看就不是好人，每年待在樂黎的日子不超過半年。”
　　“非也，前來訪友。”年輕公子帶著笑意，不急不緩走出酒樓。
　　盧龍口音的漢子轉過頭，打算繼續與那壹桌大晉之人爭論，卻看見清瘦的中年男子面露驚色，難以遮掩。
　　“狂，狂刀蘇孟！”他脫口而出，滿是震驚。
　　“什麽？”盧龍口音的漢子和他的同伴皆是目瞪口呆。
　　……
　　司家正是司空家的化稱，誰能想到縱橫江東的“盜王”司空圖將家安到了北周邊境小城。
　　此地龍蛇混雜，便於隱瞞過去，又有巨原上官氏和附近宗門的維持，不算目無王法的化外之地，算得江洋大盜金盆洗手，晚年定居的上上之選。
　　孟奇沒有直接北上，而是往東北繞了壹圈，為的就是盡早了斷因果，得到秘術。
　　咚咚咚，孟奇拉起門環，敲響了大門。
　　司空家的府邸占地極寬，門前立著兩頭石獅子，壹看便是大戶人家。
　　吱呀，沒過多久，有人拉開了小門，探出頭來打量，疑惑道：“這位公子，有何事拜訪司府？”
　　“某與司德先生是故交，受他之托，帶壹封口信回來。”孟奇笑容溫和道。
　　司德正是司空圖的化名。
　　門房聽到自家老爺的消息，趕緊讓孟奇等著，自己進去稟報夫人。
　　少頃，他快步而出，恭敬道：“公子請，夫人在內書房等您。”
　　孟奇點了點頭，隨他入府，穿過兩重院子之後，看到壹名六七歲的小男子正持著小木劍，在空地上擺著姿勢，嘿嘿哈哈揮舞，雖然不成章法，但他充滿興致，額頭汗水滴落卻半點不覺累。
　　“妳個江洋大盜休逃，吃本大俠壹劍！”小男子沖著陪他玩耍的家丁喝道。
　　孟奇突然略有感傷，這樣的天倫之樂怕是司空圖孜孜以求的，可如今客死異鄉，再無重逢之日。
　　收斂起心思，孟奇與門房穿過空地和回廊，到了書房之外。
　　“進來吧。”壹道柔美的女聲在裏面響起。
　　門房恭敬告退，孟奇手壹推，邁步而入。
　　書房中站著壹名素衣女子，頭發盤髻，做婦人打扮，整個人顯得俏美而淒冷。
　　等孟奇隨手合上房門，她露出壹絲悲哀莫名的笑意：
　　“十月未回，他怕是回不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