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妖邪法術果通靈，賽過仙家智略精。
　　且看永兒泥蠟燭，黃昏直點到天明。
　　話說這李二不合為這壹千貫錢，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賞錢，做資本開個果子鋪，和尚來投齋，理合將恩報恩，反把言語來惡了他。當日被那和尚從旛竿頂上直攛下來，正在包龍圖面前。龍圖看時，只見李二頭在下，腳在上，把頭直撞了腔子裏去，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李二嫂大哭起來，免不得叫人擡屍首回去殯殮，不在話下。
　　卻說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凳子高處坐著。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許多人喧嚷起來，手下人禁約不住。龍圖看了，沒個意誌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斷這旛竿，諸處寺院裏旛竿都是木頭做的，惟有這相國寺旛竿是銅鑄的。不知當初怎的鑄得這十丈長的。
　　原來相國寺裏有三件勝跡：佛殿上壹口井，有三十丈深。頭發打成的索子，黑漆吊桶，朱紅寫著大相國寺公用。忽壹日斷了索子，沒尋吊桶處。以後有人泛海回來，到相國寺說道：“我為客在東洋大海船上，只見水面上浮著壹個吊桶，水手撈起來看時，朱紅字寫著大相國寺公用。正看之間，風浪大作，幾乎覆船。隨即許了送還吊桶，風浪即時平息。因此來還吊桶願心。”方知那口井直通著東洋大海。相國寺門前有條橋，叫做延安橋。在橋上看著那座寺，如在井裏壹般。及至佛殿上看著那條橋，比寺基又低十數丈。並這條旛竿是銅鑄的，截不得，鋸不得。共是三件勝跡。
　　只見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將言語調戲著包太尹，包太尹甚是焦燥沒奈何他處。猛然思量壹計，叫去營中喚壹百名弓弩手來。聽差的即時叫到。包太尹叫圍了旛竿射上去。那弓弩手內中有射得好的，射到和尚身邊，和尚將褊衫袖子遮了。包太尹正沒做理會處，只看溫殿直手下做公的冉貴跑上稟道：“小人有壹愚計獻上，可捉妖僧。”包太尹道：“妳有何道理？”冉貴道：“他是妖僧，可將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蘸在箭頭上射去。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
　　包太尹聽說大喜，命取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手下人分頭取來。包太尹教將來攪和了，叫壹百弓弩手蘸在箭頭上。壹聲梆子響，眾弩齊發。不射時，萬事俱休。壹百箭齊射上去，只見中寺寺外有壹二千人發聲喊，見這和尚從虛空裏連凳子跌將下來。眾人都道：“這和尚不死也殘疾了。”那佛殿西邊卻有壹個尿池。這和尚不偏不側不歪不斜跌在尿池裏。眾做公的即時拖扯起來，就池子邊將壹桶豬羊血望和尚光頭上便澆。把條索子綁縛了。
　　包太尹便坐轎回府，升聽，叫押那和尚過來當面。包太尹道：“叵耐妳這妖僧，取來帝輦之下使妖術，擾害軍民。今日被吾捉獲，有何道理？”叫取第壹等枷過來，將和尚枷了。叫押下右軍巡院，堪問鄉貫姓氏。恐有余黨，須要審究明白，壹並拿治。太尹吩咐了，自去歇息。
　　這和尚滿身都是尿血縛住了，使不得法術，被壹行做公的押出府門，到右軍巡院裏。將太尹的話對推官說了，推官道：“我奉太尹臺旨，勘問妳這妖僧蹤跡。妳必有寺院安息，同行共有幾人，卻也好，問妳不得。”叫獄卒施番拷打。獄卒把和尚兩腳吊在枷梢上，是掙紮不得，著實打了三百棍子。那和尚不則壹聲，也不叫痛。推官低頭仔細看時，只見和尚齁齁地睡著。推官道：“卻不作怪。”叫獄卒且監在獄中，少停再帶出來勘問。壹日三次拷打，獄卒打得無氣力。這和尚壹如無物，只是不則聲。若打得時，便睡著了。
　　推官勘問了十來日，無可奈何，只得來稟太尹道：“蒙臺旨勘問妖僧，今經數日，每日三次拷打。但打時，便睡著了。這般妖僧，實難勘問。若久留獄中，恐有後患。謹取臺旨。”包太尹道：“似此妖僧，停留則甚。”即時文書下來，將妖僧擬定條法，推出市曹處斬。推官叫押那和尚出來，逕奔市曹。犯由牌上寫道，不合故殺李二，又不合於東京興妖作怪，擾害軍民，依律處斬。犯人壹名彈子和尚。京城內外住的人聽得出妖僧，經紀人不做買賣，都來看。看見犯由牌前引，棍棒後隨。劊子手押著妖僧，離了右軍巡院。看的人挨擠不開。
　　且說壹行人押那和尚，看著來到市心裏不遠，和尚立住了腳。劊子手道：“前頭去做好人，如何不行？”和尚道：“眾位在上，貧僧壹時不合攪擾太尹，有此果報。告上下！前面酒店裏有酒，討壹碗與貧僧吃了棄世也罷。”劊子手料得沒事，可憐他是將死之人，只得去酒店裏討了壹碗酒，把木杓盛了叫他吃。和尚將口去木杓內吃了大半。眾人擁著了行。將次到法場上，原來和尚噙著壹口酒，望空壹噴。只見青天白日，風雨不知從何處而來。壹陣風起，黑氣罩了法場，瓦石從人頭上壹打將來。看的人都走了。
　　不多時，風過，黑氣散了。獄卒、劊子手並監斬官壹行人看那和尚時，迸斷了索子不見了。便四下裏搜尋，那有個影兒。正是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有詩為證：
　　和尚生來忒怪異，捉時煩難去時易。
　　縱使勺酒不容吞，未必光頭便落地。
　　上至監斬官，下至獄卒、劊子手，都煩惱走了和尚，恐怕太尹見罪。“我們這壹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開封府報知太尹。”龍圖聞報，即時升廳。監斬官便帶著壹行人請罪。此時龍圖明知道妖人出現，朝廷要動刀兵。不肯叫人胡亂吃官司，發放壹行人自去。星夜寫表申奏朝廷，叫就少時還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時，恐難剿捕。朝廷降下聖旨，遍行諸路鄉村巡檢，可用心緝訪剿捕。文書行到河北貝州，州衙前懸掛榜文。
　　那個去處甚是熱鬧，有壹個婦人戴著孝，手內提個籃兒，在州衙前走來走去五七遭。這婦人若還生得不好時，也沒人跟著。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顏色。到處有這般閑漢問道：“我見妳走來走去有五七遭，為著甚事？”婦人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媳婦因歿了丈夫，無可度日。有壹件本事，要賣三五百錢，把來做盤纏。”那人又問道：“姐姐！妳有甚本事得賣？”婦人道：“無甚空地賣不得，若有個空地，才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