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迷失
　　【1】誰準妳現在比我不要臉的，妳怎麽敢比我不要臉。
　　明明知道這個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卻還是忍不住因為他的壹舉壹動而歡喜憂傷。
　　千尋說，有的人從妳生命裏路過，不管再怎麽賣力表演，妳想起他時也不過是壹個模糊不清的符號。而有的人從妳生命裏路過，他什麽都不用做，只消看妳壹眼，妳心裏便會萬馬奔騰，地動山搖。
　　如果之前看到米楚我還能淡定，那麽當我們穿過熱浪滔天的音樂和人群走進包廂後，我就不淡定了。
　　沒有任何征兆，我開始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壹切特別不真實，想哭。米楚壹看我哭，急了，她說，蠢貨，我們見面了妳還哭屁啊。
　　本來壹開始我哭得挺小聲，但我壹聽米楚狼心狗肺的話，開始放大聲音哭。我說，妳才是蠢貨，妳全家都是蠢貨。妳知不知道我壹直在找妳，從回來就開始找妳，妳為什麽從離開監獄後都不告訴我也不找我？妳這個狼心狗肺的家夥，沒良心，還說什麽好姐妹，都是放屁。
　　開始，米楚挺淡定地看著我哭，還笑著聽我罵她，後來她自己也忍不住，眼裏亮晶晶的。
　　我說，蠢貨，妳幹嗎模仿我哭？
　　她說，林洛施，見到妳真高興。
　　我說，我也是。
　　就這樣，我們兩個跟難姐難妹壹樣抱頭痛哭，哭得此起彼伏，波瀾壯闊，跟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完壹樣。
　　我見千尋時的平靜與淡定，到米楚這兒壹點兒都不管用。沒辦法，千尋是舒展自己風姿的百合，而米楚，卻是那朵跟我壹起攜手對抗風雨的野玫瑰。我以前看到過壹個很美的詞叫雙生花。壹蒂雙花，並列開放，互相感知互相融合，同生共死。我覺得那就是說我和米楚的。
　　我倆哭了半天後，米楚說，林洛施，妳哭起來可真醜，比怪物史萊克都嚇人。妳還是笑起來好看，嘴咧腦門兒後都是美少女。
　　我說，放屁，我哭也是美少女，壹個柔弱的美少女。
　　媽的，誰準妳現在比我不要臉的，妳怎麽敢比我不要臉。
　　我跟米楚壹碰面就愛打嘴仗，以前他們老說我跟米楚是狗咬狗。但數我倆感情最好，我倆也是那種準自己抽對方，都不準外人說對方壹句的那類人，特護短。
　　哭過後，我倆都平靜下來，又看著對方笑了起來。
　　米楚特感慨地拍著我的肩說，三年了，我們竟然分開了三年，怎麽看著妳覺得還跟昨天似的，壹點兒都沒變。
　　我說，別說得那麽文藝，妳就是羞辱我素顏。
　　米楚哈哈笑了起來。
　　我說，妳快說這些日子妳都去哪兒了。蔣言說，妳早離開了監獄。而且，妳為什麽會開酒吧，妳爹不是死都不同意妳開酒吧嗎？
　　米楚嘆了口氣，她說，他現在管不著我，這酒吧是壹朋友開的，他出錢，我幫忙張羅。我在監獄待了半年我爹就給我撈出來了，之後念了壹年書，妳也知道我真沒念書的天賦，所以不念了，我爹在別的城市出差，我就跟著他跑，接著開了這家酒吧。
　　我看著米楚，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想起她替我坐牢的那段時間，我問她，妳……在監獄有沒有人欺負妳？
　　米楚笑了，她說，蠢貨，妳覺得我走哪兒不是橫著的。妳別在那兒壹個勁兒地自責了，我真沒吃什麽苦，不然妳看我現在還能這麽橫行霸道嗎？
　　雖然米楚說得雲淡風輕，但我壹點兒都不相信。我覺得米楚看似沒有變，還像以前壹樣充滿血性，但她的雙眸裏，卻含著壹絲沈穩。
　　我們都變了。最幸運的是，我們的友誼卻沒有變。只這壹點，我便覺得安心。
　　以後有空我們再好好說。現在，林大小姐，能讓齊銘和蘇揚他們進來嗎？
　　想到門外給空間給我們敘舊的陸齊銘和蘇揚，我問，妳怎麽和陸齊銘在壹起？
　　米楚說，還不是因為妳，我這不是聯系不到妳，聯系齊銘就易如反掌了。誰知他今天晚上剛過來，我就碰到妳了，怎麽？不想看到他我讓他走。米楚不懷好意地笑。
　　別。我說，別亂想，千尋待會兒也會過來，就當大家聚下吧。
　　那太好了。我們今晚好好喝壹杯。
　　我跟千尋打電話，千尋，妳處理完事了嗎，快來迷失，有壹個天大的驚喜給妳。
　　行行，姐姐，我馬上到了，五分鐘五分鐘。
　　我立刻跟米楚交代了千尋穿的衣服，米楚派了壹服務生特意守在門口等千尋來。
　　陸齊銘、蘇揚、我、米楚我們四個坐在包廂裏。雖然我覺得跟陸齊銘在壹起有點兒尷尬，但我想起剛剛陸齊銘幫我出頭那壹幕，又覺得挺不容易。以前我覺得戀人分手，要麽做陌生人，要麽做仇人，唯獨不能做朋友。但現在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陸齊銘，我突然覺得，好像做朋友也不錯。
　　或者，我現在真希望陸齊銘是我哥，像蘇揚壹樣。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有很多談了多年的戀人分崩離析後，會成為親人。
　　其實從壹開始，戀人便是除父母外，我們給自己找的另壹個最親近的人。
　　米楚問大家喝什麽酒，上紅的還是白的。
　　陸齊銘和蘇揚竟然齊齊看著我，我迫不得已回答，跟以前壹樣，上啤的吧，喝著痛快。
　　得嘞。
　　酒上來時，千尋也來了。
　　千尋！米楚幼稚地躲在門邊嚇她，嚇得千尋尖叫連連，米楚大笑起來。
　　千尋不可思議地看著米楚，米楚！真的是妳！
　　廢話！這還有假！米楚白她壹眼。兩人熱情擁抱了下，表達了思念之情，比我跟米楚鬼哭狼嚎了半天優雅多了。
　　千尋朝裏面壹看，楞了下，她沖陸齊銘打招呼，妳也在。
　　陸齊銘沒什麽表情，點了下頭。
　　米楚壹把把千尋摁到沙發上說，來，今晚我們來個壹醉方休。
　　看著面前幾個人，我覺得有點兒傷感。以前我們哪次聚會不是人擠人地坐，現在包廂空出了這麽大的地方，顯得特別冷清。
　　但米楚是誰啊，經過我們恩準後，她直接從外面喊了兩對帥哥美女進來說，來給我們湊場玩遊戲。像真心話大冒險這種，不熟的人玩著沒意思，而且對我們幾個來說，也太危險。
　　所以，還是選了之前玩過的又古老又簡單的水果遊戲。
　　每人取個水果名，遊戲規則就是，上個人點妳名，妳必須點下壹個，而不能喊回上壹個。
　　我是橘子，米楚是桃子，千尋是香蕉，蘇揚是石榴，陸齊銘是葡萄。
　　我都不知道陸齊銘起這水果名的用意，所有水果中我最愛吃葡萄。
　　所以，那晚我開始壹順嘴喊出葡萄時，還挺尷尬。陸齊銘也沒想到我會叫他，壹下就楞在那兒，然後被罰酒了。
　　我看陸齊銘傻掉，忽然有點兒樂。這之後，凡點我名字我就點到陸齊銘那裏。
　　幾個來回後，陸齊銘也聰明了。只要別人點他名字，他也會點回到我這裏。
　　以前，陸齊銘就說我腦容量不太大，特別壹根筋，我叫葡萄叫順了後，每次他點我，我都會點回他，弄得我次次受罰。
　　陸齊銘也不知道是為了安慰我還是怎麽的，有那麽幾次我點他名，他也假裝點回我，配合著也受了幾次罰。
　　壹輪下來，我們倆算場上喝得最多的。米楚調侃我們，妳們倆怎麽回事，做不成情侶也不能做仇人不是。
　　我掐了米楚壹把，千尋卻在底下掐了我壹把，她說，妳跟他對著喝什麽。
　　我也覺得挺恍惚，其實我知道陸齊銘的酒量，以前我們壹起出去玩，他壹向很少喝酒，有時有人來灌他，都會被我壹壹擋回去。因為我知道，他腸胃不好，喝多了經常會不舒服。
　　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兒腦抽，別人說不定覺得我在伺機報復他呢。
　　我沒再點陸齊銘的名後，陸齊銘再也沒有喝過壹杯酒。
　　米楚低聲羞辱我，看到沒，人家那智商，不是讓著妳，怎麽可能會受罰。
　　那晚我是喝得最多的，不過那些故意讓我受罰的也沒少喝，陸齊銘壹個壹個都替我報復了回來。
　　以前就這樣，只要玩遊戲誰折騰我，陸齊銘就會替我報復回去。
　　那時我總覺得不動聲色的保護，才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保護。
　　現在想起來都他媽的覺得憂傷。我發現我真的挺笨的，明明知道這個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卻還是忍不住因為他的壹舉壹動而歡喜憂傷。
　　千尋說，有的人從妳生命裏路過，不管再怎麽賣力表演，妳想起他時也不過是壹個模糊不清的符號。而有的人從妳生命裏路過，他什麽都不用做，只消看妳壹眼，妳心裏便會萬馬奔騰，地動山搖。
　　【2】壹想到妳從我生命消失，我就覺得可怕。
　　那晚，我喝了多少我不知道，只記得最後迷迷糊糊的，我說要唱歌。米楚便把整個酒吧清場了，我壹人站在大廳的舞臺上唱歌。米楚差點兒要笑岔氣，她說，林洛施，也就只有妳這個奇葩會拿我的酒吧當KTV。
　　後來我唱著唱著，米楚就在旁邊給我伴起舞來。我們跟兩個絕世大蠢貨壹樣。
　　再後來我就不記得了。
　　我醒來時，外面天剛蒙蒙亮。
　　我壹喝醉就睡得少，至於睡在哪兒我不知道，但米楚在旁邊睡得正香。
　　我起身赤腳走到窗邊，看了看樓下，估摸著我們住的是迷失樓上的公寓。我走到沙發邊從包裏摸出手機打開壹看，六點了。
　　我去冰箱裏拿冰水喝。米楚大概聽到響動，也醒了。她說，妳醒了。
　　我說，吵到妳了。
　　沒，主要是昨晚太興奮了，我現在腦子還是嗡嗡壹片，跟開飛機似的。米楚坐起身揉著腦袋說，給我也來杯冰水。
　　我倆捧著冰水，坐在那兒竟然壹時間相對無言。
　　黑暗裏，人可能容易軟弱和傷感。而且黑暗會使人拋開白日裏的面具，變得真實。
　　我想了想，開始給米楚交代起我這幾年的生活。
　　她沒問，可我就是想說。
　　我源源不斷地說著話，說我在國外的生活，說我在北京蹲市場的遭遇。我覺得我現在說的話加起來比我這幾年說的都要多，但沒辦法，我在外面沒人跟我說話，而且我也不大想跟人說話。
　　但這壹刻，我想把那些所有壓在心底的話都說給米楚聽。
　　米楚像另壹個我壹樣，讓我覺得安全。
　　我說，我剛到新加坡時，其實有點兒抑郁癥。那時蔣言挺怕我毀了，所以他鼓勵我寫書。幸好有寫書來舒緩感情，我雖然說話少了點兒，自閉了點兒，但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後來在北京蹲市場，我住在挺樸素的四合院裏，每天早上不管是洗漱還是上廁所都要排隊。雖然我家不富裕，但我從小也沒吃過什麽苦。但那時我享受那樣的苦，因為我覺得苦難會使人清醒。我在北京跑圖書市場，閑的時候就看書，看很多我不喜歡的晦澀難懂的名著，說我作繭自縛也好，說我執迷不悟也好，反正我那時心裏就是充滿了比海洋都寬廣的絕望。我做的所有自我折磨，都是為了讓自己知道，自己確實還活著。周末時，我就去批發市場批發點兒小東西，然後去夜市擺地攤。或者去古董市場跟人家學鑒定，那些古董都是假的，但我就是覺得熱鬧。
　　我說，米楚，其實妳不知道，這幾年我挺怕的，我像壹個孤魂野鬼壹樣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回來後，我整個身心都撲在工作上。我覺得我不能什麽也沒有，我總得抓住壹樣能讓我寄托的。所以我拼命工作。我覺得蔣言壹直都很神通廣大，我問過很多次妳的消息，但蔣言都不知道。這讓我覺得害怕。米楚，我壹個人生活不覺得可怕，貧窮到壹無所有也不覺得可怕，但壹想到妳從我生命消失，我就覺得可怕。說實話，我覺得挺對不起妳的。當年妳替我進了監獄，我糊裏糊塗竟然真的相信妳走個過場就出來了。但當我意識到妳是真的進去了，從此以後日夜面對四面高墻，我整個人都會受不了不停地哭。是啊，跟妳替我受的苦難相比，我受的那點兒算什麽。我根本就沒臉說那是苦難，那充其量就是無病呻吟。這些年過去了，失去陸齊銘時，我很痛；蘇冽走時，我難過；葫蘆……葫蘆去世時，我哭得無法自己；可妳消失後，我整個人的靈魂卻像被抽走壹樣。妳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們在我心裏都很獨立，每壹場離開都是他們自己抉擇的。而只有妳，妳為了我好，推著我離開。這些年我最無法忍受，壹想起就過不去的坎兒便是，那年我為什麽要出國。這些年我唯壹壹件後悔過的事就是，我在妳最需要我的時候，懦弱地離開了。米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喝進肚裏的冰水，很快化為眼淚，彌漫了我整張臉。
　　米楚拿著紙巾跑過來，她說，蠢貨，妳別哭，妳壹哭我就想哭。
　　說著，她也哽咽了，她說，妳別哭，我給妳講講我這幾年。
　　她說，洛施，妳別再自責了，其實我真的沒受什麽苦。雖然在監獄時，日子有點兒無聊，但沒有妳想的那些折磨和爭鬥。每天就是跟隨大家壹起曬曬太陽，做做手工，跟在外面其實差不多，除了沒有自由。那時我經常會回想我們以前的日子，我跟妳不壹樣，妳害怕回憶，因為痛。但我喜歡回憶，雖然有些是傷感的，但大多都是快樂的。我那時覺得，就算當時我死了，我也不會覺得在這世上還有什麽遺憾。其實，這幾年我最平靜的日子應該是在監獄那段時間。洛施，妳知道嗎，我昨天沒有告訴妳，其實我騙了妳，我從沒跟著我爸出過什麽差，我爸早破產了。
　　我震驚之後，心疼地看著米楚，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壹年前。他壹個項目投資失敗，壹夜破產。我以前覺得自己是公主，仗著我爸那點兒小錢肆無忌憚。而且以前我討厭我爸的錢，我覺得他沒有給我豐盛的親情，給我再多錢都沒用。但直到他破產，我才發現，錢其實是個好東西。如果有錢，我們便不用忍受任何人的嘲諷和白眼。但因為窮，我爸爸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妳問我我爸怎麽接受我開酒吧了。其實我跟我爸早就不聯系了。我不怕窮，但我接受不了他愚昧。妳知道嗎？他投資失敗後，手上其實還有壹筆錢，那筆錢不多，雖不至於讓他立刻東山再起，但也足夠讓他不那麽落魄。可妳知道他做了壹件多麽蠢的事嗎？他愛上了壹個女人，那個女人卻好賭成性。他手上的那筆錢被那個女人壹步步騙完了。其實，他知道那個女人是騙他的，但他就是要給。我們因為這件事吵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回過家。不過，這話說出來也就騙騙別人，其實前段時間我偷偷回去看過他。他以前最愛臭美，隔月都要去美容院染頭發，看到壹根白頭發都會抑郁，但現在他滿頭銀絲都不在乎，看起來像老了很多，他還養了只鳥，每天早上跟壹群老年人壹樣遛彎，真的過得老年生活。他最後的幾萬塊投資了個小餐廳，他當老板。雖然我覺得跟以前呼風喚雨的他相比，有點兒替他憋屈。但我看他好像比以前快樂。我就也替他開心了。我回去看他，沒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我現在開酒吧，他會氣吐血。以前我天天找事折騰他，現在我不忍破壞他的安穩日子，所以我跟他打電話說我在壹個公司當小白領。什麽小白領，米楚笑，我也就騙騙他，估計他也知道，但沒拆穿我。我這輩子吧，我覺得做牛做馬，都當不了朝九晚五按時上班的小白領。
　　我說，當小白領有什麽好，做酒吧挺好，做酒吧適合妳。
　　米楚說，妳知道我怎麽做上這家酒吧老板的嗎？我離家出走後，壹口氣跑到了別的城市，然後在酒吧裏瞎混，天天醉生夢死的，有錢的時候我就在臺下喝酒，沒錢我就當模特上去走臺，幸好我爹媽給了我壹副好皮囊，賺了錢再接著喝。我在那個酒吧喝了壹個月後，突然他們經理跟我說，以後我在這裏喝酒都免單。我當時嚇了壹跳，我問為什麽。經理說是老板吩咐的。我說帶我去見妳們老板。那是我第壹次見到李白，就是現在迷失真正的幕後老板。他不算太老，三十多歲，挺文質彬彬的壹大叔。我問他妳為什麽給我免單。他說，我覺得妳小姑娘挺有意思，我看妳在這裏喝了壹個月了，生活態度我挺喜歡，有種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瀟灑。雖然我沒念過什麽書，但好歹我在妳這個熱愛文學的小青年身邊浸淫久了，我也知道他說的這句詩是李白的。然後我就跟他說，我不用妳給我免單，我自食其力。他就笑了，他說我們交個朋友。我說行啊，妳叫什麽名字。然後他跟我說李白。我樂了，我說我還叫李清照呢。他無奈了，要我掏出身份證給妳看嗎，我真叫李白。就這樣，我認識了李白。認識他之前不覺得有什麽，認識他之後才發現，壹個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熟人跟沒熟人簡直不在壹個境界裏。
　　有天晚上我走臺，臺下壹腦滿腸肥的哥們兒壹個勁兒地給我送花，走臺的模特最重要的就是要留住客人，客人多，送的花多，模特拿的錢就多。所以很多模特下臺後都會陪送花最多的客人喝幾杯。誰知我陪那哥們兒喝了壹杯，那哥們兒死拽著我的手要我出臺。這我不幹了，滾他大爺的，妳不知道他長得多寒磣，就是壹暴發戶。不要說我不出臺，姐姐我就算出臺也輪不到他。但他百般糾纏，我推脫不了，發了火，壹把推開了他，回去後臺換衣服。誰知道他帶人跟我到後臺，幾個人堵住我想來硬的。我當時其實挺害怕，別看我們在壹起的時候我人五人六，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是因為我知道身邊有妳們。我再怎麽出格，妳們都會保護我。但那時我在壹個鬼都不認識我的城市，說白了，我就算死在那裏都沒人知道。然後在我覺得絕望的時候，李白出現了。
　　米楚喝了口冰水，接著說，之前李白說做朋友我覺得也就那麽回事，逢場作戲誰不會啊，他可能就那晚看到我覺得有意思，過後就忘了。所以，我沒想到那次他會及時出現，不惜攆走壹個大顧客救了我，我挺感激他的，之後他問我什麽話，我都跟他說了。他知道我孤身在這座城市也沒什麽親人後，就跟我說，不如以後妳幫我照看著酒吧吧。我說可是我除了喝酒，什麽都不懂。他說沒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我信得過的人。李白這句話打動我了。其實大家分開後，我沒想到再交朋友。因為我沒有力氣再和別人去走那種從認識到了解，從了解到交心的過程。我覺得麻煩。但李白那句話讓我瞬間明白，原來有的友誼可以開始得這麽鬼使神差。就這樣，我跟著李白學著打理酒吧，接著他要在C市開酒吧，我就過來了。
　　米楚講完，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說，以前挺喜歡做酒吧的，覺得可以喝美酒，看帥哥，現在有點兒麻木，連酒都不那麽愛喝了。如果不需要應酬，我每天也不過晚上睡前壹杯紅酒。
　　我聽著米楚跌宕起伏的生活，看著她疲憊的臉覺得心疼。就連我覺得永遠都不會長大的她都長大了。我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壹句話，長大是人必經的潰爛。
　　以前小時候我們都拼命地想長大，覺得長大可以擁有自由。
　　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卻發現，那些看似自由的，沒有壹樣不是束縛。
　　【3】妳要敢把雙娛的case丟了，我絕不辱妳，直接殺了妳。
　　我跟米楚說完話天都亮了，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喧吵聲。
　　我說，妳再接著睡吧，我去上班。
　　米楚說，行，我中午起來找妳吃飯。
　　以前我騎大寶馬壹個人上班時，常常覺得整座城市都是黑白的，但今天我看到公司樓下那個顏色最醜的垃圾桶都覺得格外美好。米楚回來了，這對我來說，不是壹個消息，而是壹個希望，就好像壹個有軟肋的人，突然穿上了盔甲。
　　我壹個上午都傻樂傻樂的，走路都哼著小曲，還時不時在Q上給蔣言發大笑的表情，蔣言終於崩潰。
　　我跑他辦公室倒水時，他問我，林洛施，妳中了五百萬？
　　我瞥他壹眼，庸俗。我是那麽物質的人嗎？我們在壹起這麽久了，妳竟然還不了解我純潔高尚的人格，我覺得失望。
　　所以呢？蔣言繼續問，發生了什麽事？
　　哈哈，我終於忍不住樂了起來，我說，蔣言！米楚回來了！
　　我口沫橫飛地跟蔣言講了昨晚在迷失的驚心動魄和百轉曲折。我跟他說米楚怎麽怎麽牛掰救我於水深火熱，米楚怎麽怎麽酷炫擺平了安慕楚和小青年，說得比孫悟空歷經九九八十壹難都曲折。當然，我直接把陸齊銘那段給省略了。
　　蔣言聽完挺沈默，我跑他身邊踢他壹腳，妳難道就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蔣言齜牙，妳難道不想向我懺悔壹下嗎？背著我得罪我們公司的上帝。
　　我鄙視他，商人，赤裸裸的商人！知不知道什麽叫士可殺不可辱？！
　　蔣言說，知道，妳要敢把雙娛的Case丟了，我絕不辱妳，直接殺了妳。
　　禽獸，真是跟安慕楚壹樣的禽獸。我心裏暗暗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蔣言看我憋屈他就高興了，然後他終於有點兒人性道，現在看妳跟個活人壹樣我也就放心了。
　　我立刻不滿，妳這話說得真稀罕，合著之前在妳面前蹦跶的是僵屍啊。
　　中午，米楚開了輛寶馬小跑來公司找我吃飯，我讓她把小跑停停車場。
　　然後我倆開我的大寶馬出去吃，米楚不愧是我親姐妹，我讓千尋坐車跟要剁了她似的。米楚多好啊！她壹看到我的大寶馬立馬捧場尖叫，她說，林洛施，妳行啊！太酷了！快快把鑰匙給我讓我試試。
　　不過我沒高興壹會兒，就差點兒哭了。我想著米楚跑車SUV什麽不能開啊，這開機車也肯定沒什麽事，雖然以前我沒見她騎過。但事實證明，我太高估她了。她上車後問了我哪兒油門哪兒剎車後，“咻”的壹下跟火箭壹樣沖了出去，我開始還挺得意，覺得我姐們兒跟我差不多，在開車上天賦異稟，但我看她開那路線跟玩碰碰車差不多，七拐八彎的，都快撞到車了。
　　我在後面沖她吼，我靠，妳能不能正常點兒。
　　米楚說，不怪我，是這車太難掌控。老子四輪的車都玩了，怎麽還是玩不轉兩輪的。
　　我驚了，妳不會騎機車？
　　米楚說，第壹次。
　　我嚇到了，我說，妳倒是剎車啊！剎車！
　　噢！
　　“咻”的壹下車停了，我奔上去。米楚驚魂未定地下來，壹把把車扔給我說，姐的小命差點兒喪生。這兩輪的果然不適合我玩，我騎自行車也歪七扭八，我以為命運會逆轉呢。
　　……
　　我再也不指望米楚騎大寶馬了，她只要願意坐我就心懷感激了。
　　我們壹起去吃了飯，沒去什麽高級飯店，就以前學校門口的麻辣燙。那條街修路，周圍很多小吃店都關門了，但麻辣燙店依舊堅挺。面色圓潤的老板娘還認得我們，壹看到我們就熱情無比地噓寒問暖，現在在哪兒工作啊，月薪多少啊，結婚了沒啊，比查戶口都詳細。我們壹壹作答後，老板娘又問我，和男朋友還好吧，怎麽還不結婚啊。我楞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陸齊銘。以前她見過陸齊銘幾次，陸齊銘不愛吃麻辣燙，但經常陪我來吃。每次來我都跟太後似的朝桌前壹坐，陸齊銘跟個跟班似的老老實實地去給我點菜。我什麽都不用說，但我吃什麽不吃什麽陸齊銘都壹清二楚。每次幫我點好後，他就坐旁邊特溫柔地看著我吃。那時老板娘經常拿我倆開玩笑，她說，這男孩子壹看將來就會疼老婆，妳可得抓緊別讓他跑了。我那時也不害羞，厚顏無恥地跟老板娘說，放心吧，壹畢業我就把他拿下。那時，我真的覺得這輩子陸齊銘就是我命裏的事，把他拿下比充個話費都容易。但現在，我壹時不知道怎麽回答老板娘，幸好這時有其他客人進來她去招呼了。
　　米楚坐我對面，點了支煙，直白地問我，妳現在還愛陸齊銘嗎？
　　我也挺幹脆，不愛。
　　米楚看著我。
　　我說，看什麽，不愛我的人我不愛。
　　說完，我又幹脆地喝了壹杯水。
　　米楚邊擦碗筷邊若無其事地說，如果妳真像妳說的那樣堅強就好了，可妳總愛逞強。
　　真是好姐妹，哪裏痛就朝我哪裏戳。
　　是，沒錯。如果我像我說的這麽堅強，我不會再見陸齊銘時，還那麽難受。在知道他仍舊壹個人時，還心裏隱隱作痛。在他仍為我保留昨日的溫柔時，還想飛蛾撲火。
　　當斷則斷，不斷則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知道這最淺顯的道理，卻沒辦法在自己身上實施。
　　我的心在告訴我遠離他，我的腳卻不由自主地邁向他。
　　可能我最大的毛病不是念舊，而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4】別說機車，拖拉機我都坐過。
　　米楚回來後，我覺得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去酒吧跟米楚廝混。只不過以前有壹大批人，大家都特鬧騰，現在沒有了。經常我和米楚兩個人，偶爾蔣言會過去晃壹圈，羞辱我幾句就挺開心地走了，跟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似的。如果公司那些漂亮的女同事看到平時冷酷的蔣言這麽幼稚，估計心碎壹地。蘇揚也會過來，蘇揚的事我托米楚幫忙打聽，米楚說只有壹個假名，連照片都沒有，希望不大。不過蘇揚已經很開心了。他覺得米楚混跡夜場，總比他壹個人找的希望要大。千尋偶爾會來，不過經常來去匆匆，她好像工作挺忙，有時還加班。陸齊銘也會來，米楚說我在的時候，陸齊銘總會要杯檸檬水，坐在沙發上看手機，壹直看到我走後他再走。我不在時，陸齊銘轉壹圈就走了，連水都不喝。
　　米楚說我是壹只烏龜，遇到不想抉擇的事，就會把頭縮進殼子裏。
　　我說，妳才烏龜呢，別拐著彎罵人。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廢寢忘食地忙自己手裏的工作。值得高興的是，蔣言考慮再三，決定留下了虞美人，讓她跟我壹起做雙娛的Case。
　　不過比較難為情的是，虞美人之前收到的所有作者送的禮物悉數歸還作者，並且當著全公司人的面，做了深刻的檢討。
　　看著虞美人在臺上梨花帶雨地說我錯了。我覺得挺心酸的。
　　但我們都是成年人，總要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我覺得這也算是最好的結果。總比履歷留下汙點，之後沒有公司敢要好。
　　虞美人重新入職那天，請我吃了頓飯。
　　她說，謝謝妳啊，洛施。我沒想到妳還願意幫我。
　　我說，我沒做什麽，是妳的才華讓妳重新擁有機會。不過以後千萬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不然誰都保不了妳。
　　虞美人楞了下，低下了頭。
　　我覺得自己說得可能太嚴厲了，所以岔開話題說，以後我們壹組了，我們努力把雙娛這個策劃做好。
　　虞美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她說，洛施，我壹定會全力協助妳。
　　虞美人說到做到，平時我們交流文案策劃，她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聰明，在文案方面也有天賦。但她從不當著其他組員面發揮，都是私下告訴我。
　　我知道她可能怕太出風頭，掩蓋了我的光華。但我不在乎，從我回來到現在，公司裏背後對我指手畫腳竊竊私語的多了去了。
　　每個公司最討厭的壹類人大概就屬空降兵，不是通過正常渠道招進來的，能力不明，卻得個好職位。雖然我剛回來時什麽都不是，但那時公司已經瘋傳蔣言的得力幹將回來了之類的，公司最大的部門最好的職位我肯定手到擒來。所以，每個人都護著自己的職位虎視眈眈地看著我，生怕被我搶走。誰知道蔣言什麽都沒安排我做，又有人傳說蔣言要我養精蓄銳，隨時接盤。後來雙娛項目壹出，眾生嘩然。有人說蔣言這招棋下得好，給我開辟新部門，新部門做好了，我就是大功臣。也有人說這事玄，公司之前積累的所有人脈全部在青春出版，娛樂根本就是沒譜的事，反正大家看戲的比我這個主角都興奮。加上又給我組裏分了個虞美人，虞美人雖然做錯了事，但能力服眾，大家覺得她那麽傲氣的人，肯定跟我水火不容。誰知又讓他們失望了。
　　開始組內成員對我也持觀望狀態，但壹起工作久了，大家都放開了，拿起了這些事開玩笑。他們說，林組，那是其他人沒跟妳壹起工作，要看了妳的工作態度，他們就不會說什麽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工作態度再誠懇也沒用，拿不到成績，壹樣堵不上別人的嘴。
　　我深諳這個社會的現實與無情，雖然從前我不願意承認。
　　虞美人要我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她說凡事只要盡力而為就夠了。
　　但我不行，我覺得要麽不做，要麽全力以赴。
　　以前陸齊銘說過，他說我是個挺懶的人，懶得做人懶得做事，但如果真有什麽事我決定做了，就會有股破釜沈舟的決絕。他喜歡我這股決絕。
　　明明那麽想抗拒的人，想起來卻那麽自然。
　　這三年的時間，仿佛不曾離開壹樣，仿佛我們只是昨天剛分的手，我壹回頭還能跟他哭壹哭和好壹樣。這種親切真的讓人有點兒頭疼。
　　我揉了揉太陽穴，關了電腦，發現已經十點了，外面夜色漆黑。
　　我剛跟陸齊銘認識時，膽特別大，壹個人大半夜連沒人的火葬場都敢走。但跟他在壹起後，他就把我慣得特矯情，連教學樓到女生寢室之間壹段沒路燈的路都壹定要送我。那時我總說我不怕，可他執意把我當小女孩兒壹樣，小心翼翼地護著，生怕壹不留心我便會被人拐走似的。當時我並沒有察覺，那些黑暗的路，他像燈塔壹樣伴著我。所以後來當我獨自壹人走夜路、乘電梯開始忐忑時，我才發現，原來他教會了我恐懼這件事。和他在壹起，我乘風破浪誌得意滿，什麽都不怕。離開他後，我卻變成了壹個風吹草動都會草木皆兵的膽小鬼。
　　我花了很長壹段時間，才逐漸把自己的勇氣找了回來。
　　從那時起，我便發誓以後不管跟誰在壹起，都不會再將勇氣丟失，因為從溫暖跌進冰窟的感覺太寒冷刺骨。
　　我收拾了包走出辦公室，才發現大廳裏還有壹盞小燈亮著，虞美人埋頭電腦前。
　　我挺感慨，這是大多都市單身女子的狀態，沒有男朋友就壹頭紮進工作裏。
　　不過連虞美人這種仙女都沒男朋友，我有點兒好奇。
　　我說，妳身後得有個加強連吧，怎麽著都挑不到順眼的嗎？
　　虞美人笑了，她說，我是個懶人，不想壹遍遍去練習愛情，所以寧缺毋濫。
　　虞美人這句話，讓我對她的好感突然又提升了壹截。大概有點兒同病相憐的孤單吧，我有點兒惺惺相惜，問虞美人下班回去幹嗎？
　　虞美人說，不幹嗎，無非吃飯睡覺。
　　我說，有沒有時間去喝壹杯。
　　好啊。
　　走出公司門口，我跟她說迷失的地址，說妳打車過去吧。
　　虞美人挺意外地看著我，妳不載我啊？
　　我也挺意外，我看著長裙飄飄的她，妳行嗎？我那可是重型機車，妳壹仙女……虞美人說，我還以為妳發現了我女漢子本質了呢。走吧，別磨蹭，別說機車，拖拉機我都坐過。
　　【5】妳不再是我的玲瓏少年，我也不再妳的狂妄少女。
　　我載著虞美人去了迷失，路上因為速度和風聲，我倆跟神經病壹樣完全在用吼的方式聊天，可是都挺開心的。我跟她講我跟米楚她們以前坐街邊喝啤酒邊唱國歌的事，她跟我講她以前在酒吧混時遇到過的黑幕。我第壹次發現虞美人其實沒想象中高冷。那些她維護出來的形象只不過是她面對這個世界時的壹張面具罷了，但我們誰又沒有面具呢。
　　到迷失時，米楚正在跟壹帥哥聊天，我拉著虞美人在吧臺邊大大咧咧地坐下，因為要騎車所以我要了杯果汁。虞美人要了喜力，有壹口沒壹口地喝著。米楚跟帥哥聊完壹蹦壹跳地過來攬著我的肩，作勢熱情地對我臉親了壹口說，親愛的，妳終於來了。然後，她轉頭看著虞美人說，這個美人是誰？
　　我說，她是我公司同事。
　　噢……米楚伸出手對虞美人說妳好，我是林洛施的男朋友。
　　她把男字咬得格外重，笑得壹臉下流，我懶得理她。米楚有角色扮演的惡趣味。以前每次我倆出去，她都會這麽惡趣味地嚇人家，次次都把周圍的人嚇得花容失色。
　　不過虞美人也算是見過場面的，她沖米楚笑得又淡定又好看，她說，妳好，我是林洛施的女朋友。
　　我們正熱鬧地笑成壹團，我轉頭看到蘇揚過來了。
　　我沖蘇揚招手，哥，這邊。
　　蘇揚面帶笑容地走過來，妳們剛在笑什麽呢。
　　沒什麽，就是……
　　娜娜？！我話還沒說完，蘇揚突然打斷了我，看著我身邊的虞美人眼都直了，壹臉的不可置信跟欣喜若狂。
　　虞美人楞了下，也驚異地站起身，吐出倆字，蘇揚？
　　熟人？米楚在壹旁問。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起虞美人跟我說過她以前在酒吧賣酒的事，而蘇揚也是在酒吧認識的那女孩兒，不會這麽巧吧？
　　但很快事實向我證明，這世界就是他媽的這麽玄幻。
　　蘇揚跟虞美人迅速在我面前上演了壹出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的久別重逢。
　　米楚低聲跟我說，不是吧，妳這同事是蘇揚壹直要找的賣酒小姐啊，真勵誌，賣酒小姐成出版社編輯。妳說我今天是酒吧老板，明天是不是也是壹作家啊。
　　我白了她壹眼，別以為長得美就可以當作家。
　　米楚認真地想了想，鄭重地說，那也是哦。不過妳怎麽長得又美又會寫書呢？
　　說完，我倆就不要臉地笑了。
　　我跟米楚起哄要蘇揚講跟虞美人的相遇經歷。
　　蘇揚壹臉沒出息地看著虞美人，征求她的意見。
　　虞美人挺不好意思，但還是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給我們講了事情經過。
　　她說那天她跟客人推銷酒，客人要她喝三瓶啤的，他就會買那瓶洋酒。那瓶洋酒五千快。虞美人算了算推銷出去能拿壹千塊的提成。她壹仰頭，豪爽地幹了三瓶酒。壹口氣幹三瓶酒啊，是個人都會吐。最惡心的是，她喝完後，那客人百般刁難，就是不提買酒的事。虞美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後來她正束手無策時，鄰桌蘇揚看不下去，就把那瓶酒給買了。
　　虞美人說，當時蘇揚給我解圍我就挺感激的，哪還能讓他再買這麽貴的酒，他們也就倆人而已。蘇揚就跟她說，沒事，我們公費報銷。其實後來她知道，那瓶酒是蘇揚自己掏錢買的。
　　噢……原來我哥這麽浪漫。我看著蘇揚調笑，蘇揚笑著把頭轉到壹邊了。
　　那妳怎麽突然離開了？是為了進概念嗎？
　　嗯。虞美人猶豫了下說，當時我在酒吧巧遇唐總，她可能覺得我喝酒豪爽，就把我招過去做公關。
　　唐總？唐琳琳？我大吃壹驚，把妳招進公司的是唐琳琳？
　　嗯。虞美人點了點頭。
　　那……上次妳出事為什麽不找她幫忙？
　　虞美人低下頭，唐總當時找我進公司是為了做公關，她說我天生適合做公關。但我後來違背了她的意思，她對我應該挺失望的。再說，她已經給了我壹次改變我人生命運的機會，我不能事事都去麻煩她。
　　噢。我點了點頭，有些五味雜陳。
　　米楚也沒說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壹眼。
　　那晚我走時，米楚在門口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對虞美人印象還不錯，壹聽是唐琳琳招她進出版社，我心裏就有些發怵，不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且她之前經歷那麽復雜，妳得提醒蘇揚別壹頭栽下去。
　　我白了她壹眼，妳想多了，她跟唐琳琳壓根兒就不是壹路人，不然也不會不順著唐琳琳給她安排的路走。
　　米楚說，那妳怎麽解釋她壹離開酒吧，就沒再跟蘇揚聯絡。蘇揚明明給她留了電話。
　　她剛剛說了，她覺得酒場上的都是萍水相逢，妳當初跟李白認識的時候不也覺得酒場上的壹切當不了真嗎？今天對妳柔情蜜意，可能明天就不記得妳是誰了。我替虞美人辯解道。
　　那倒也是，米楚想了想說，希望真的是我多心了。不過唐琳琳那個禍害現在升得挺快，都當總了。
　　我說，是啊，好歹她當年在學校是學霸。米楚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行了我走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好。妳路上小心。
　　我壹路都吹著口哨回去的，心情挺好。開始我還以為蘇揚喜歡的女生是那種化著大濃妝，叼支煙的女孩兒，但現在看，蘇揚眼光真不錯。
　　每次看到這種簡單真誠的感情，我都特感動。
　　我飛速地回了家，在樓下停完車準備上樓。
　　突然覺得不遠處有輛白車挺可疑，它停在那裏，沒有開燈也沒有熄火。我回憶了下，好像這輛車壹路尾隨我回來的，我在等紅綠燈時，它還在我左邊並列停過。
　　想起電視上經常播的女青年獨身回家，夜遇殺人狂魔。我冒出壹身冷汗。
　　頭也不回地朝樓上沖，直到回到家關上門我才覺得安全了點兒。
　　我想了想，跑到窗邊朝樓下壹看，那輛車還在。
　　大概是我想多了。我拍了拍胸口，那輛車型看起來也不便宜，殺人狂魔開不了那麽好的車吧……我剛準備離開，卻看到車門打開了。
　　我睜大眼睛，看到車上下來壹個人。
　　他關上車門倚在上面，然後擡頭看了看窗戶，雖然我沒開燈，但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朝窗簾後躲了躲。
　　我看著他低頭從身上摸出壹支煙，點燃放在嘴邊，雙手環胸地靠在車門上，壹直擡著頭看著我的窗戶。
　　我心裏壹陣排山倒海地難過。
　　陸齊銘。
　　我緩緩順著窗子坐在了地上，看著他站在車邊顯得格外寂寥的身影。
　　他抽了兩口煙，突然捂著胸口咳了起來。
　　然後，他從身上摸出什麽東西，打開塞進了嘴裏，從他仰頭吞咽的動作我大概分辨出他剛剛應該是吃了壹顆藥。
　　他感冒了嗎？最近天氣是突然變涼了。想起他最近去迷失，雖然我刻意不去看他。但也從未見他喝過酒。此刻因為夜色和距離，我知道，他看不到我。所以我放肆地看著他。
　　我很久沒有認真看過他了，就算回來之後的偶遇和相聚，我的眼神也從未在他身上做過任何停留，怕尷尬。他依舊骨骼分明，穿西裝的樣子很好看，往那裏隨便壹站都像壹幅安靜的畫。
　　以前我不喜歡他穿西裝，因為我覺得靠上去的時候冰涼。
　　所以有時他談完事來接我，經常會把西裝脫下來搭手上，然後再抱我。
　　看著他靜靜地抽著煙，恍惚間我真以為回到了從前。
　　以前我們因為壹件小事發生爭吵，其實是我任性。可是他沒哄我，我就是生氣，躲在寢室裏壹天不吃東西。後來他知道後心疼得不得了，買了吃的送我樓下，喊我下去拿。我讓他走。他說，他會壹直在樓下等我，等到我下樓。
　　那時我也是這樣，站在窗子邊靜靜地看著他壹個人站在原地，像壹個孤獨的影子。我覺得窩心又難過。
　　所以那時，我飛奔下去給了他壹個大大的擁抱，發誓再也不任性了，我們又笑著和好。
　　可是現在，齊銘，就算我沖下去給妳壹個擁抱，那些痛不欲生的往事，仍舊無形地橫亙在我們中央，像壹條又寬又長的銀河。
　　這壹刻，我終於承認，我早已失去了妳。
　　妳不再是我的玲瓏少年，我也不再是妳的狂妄少女。
　　我們都為我們的年少輕狂付出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