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第二十二回　柳暗花明
　　對燕七說來，死的確很容易，他已經死了九次。
　　現在他居然又活了。
　　他覺得自己躺在壹張柔軟而舒服的床上，眼睛裏看到的每樣東西都很華麗、很精致，簡直已不像是人間所有的。
　　他上次醒來的地方若是地獄，這地方壹定就是天堂。
　　但若沒有郭大路在壹起，天堂又有什麽意思？
　　郭大路呢？難道下了地獄？
　　燕七掙紮著爬起，就看到了郭大路。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裏有張桌子，桌子擺滿了酒食，郭大路正坐在那裏大吃大喝。
　　他看到燕七這才放下筷子，笑道：“我看妳睡得正好，不想吵醒妳，所以就先來享受了，好在這裏的東西多得很，十個人也吃不完。”
　　燕七道：“是妳帶我到這裏來的。”
　　郭大路道：“不是。”
　　燕七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郭大路道：“不知道！”
　　燕七瞪了他壹眼，恨恨道：“妳知道什麽？”
　　郭大路笑道：“我只知道這裏的廚子不錯，酒也不錯，妳還等什麽？”
　　他接著又笑道：“不吃白不吃，這句話妳還沒有學會。”
　　燕七忍不住嫣然壹笑道：“早就學會了。”
　　屋裏不但有門，還有窗子。
　　窗外傳來壹陣陣梅花的香氣。
　　燕七道：“妳有沒有出去過？”
　　郭大路道：“沒有。”
　　燕七皺眉道：“為什麽不出去看看？”
　　郭大路笑道：“顧得了嘴，就顧不得眼睛了，還是嘴比眼睛重要。”
　　燕七道：“妳至少應該先找到這裏的主人才是。”
　　郭大路道：“他反正會來找我們的，我們何必急著去找他。”
　　這句話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壹個白衣如雪、明眸巧笑的姑娘，手裏托著兩壺酒，盈盈走了進來，看來倒真有幾分像是天上的仙子。
　　郭大路眼睛有點發直了，燕七瞪了他壹眼，他才幹咳了兩聲，將身子坐正，卻還是忍不住笑道：“我正愁酒不夠，想不到酒已來了。”
　　白衣少女抿嘴笑道：“妳既已到了這裏，無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燕七道：“我們怎會到這裏來的？”
　　白衣少女道：“當然是這裏的主人把妳們救來的了。”
　　郭大路道：“妳就是這裏的主人？”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道：“妳看我像不像？”
　　郭大路道：“不像。”
　　白衣少女嫣然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郭大路道：“那麽這裏的主人是誰？我們認不認得他？”
　　白衣少女道：“我只知道他壹定認得妳。”
　　郭大路道：“為什麽？”
　　白衣少女笑道：“因為，他說妳壹個人吃的比幾個人都多，特地叫我多準備壹點酒菜。他若不認得妳，怎麽會對妳如此了解呢？”
　　郭大路大笑，道：“這麽樣看來，他不但認得我，還壹定是我的好朋友。”
　　白衣少女眨著眼笑道：“請妳喝酒的，都是妳的好朋友？”
　　燕七冷冷道：“壹點也不錯。”
　　他不但臉色又變得很難看，而且連筷子都放了下來。
　　郭大路瞟了他壹眼，也不敢多說話了。
　　白衣少女道：“等兩位吃飽我就帶兩位去見這裏的主人，他壹直都在等著兩位。”
　　燕七霍然站了起來，道：“我現在已經飽了。”
　　白衣少女眼波流動，嫣然道：“妳怎麽壹看到我就飽呢？”
　　燕七淡淡道：“因為妳長得比壹只蹄膀還可愛。”
　　梅花白雪，曲廊雕柱。
　　白衣少女板著臉在前面帶路，既不說話也不笑了。
　　她的確很甜、很美，但的確稍微胖子壹點。
　　“燕七居然拿她來比蹄膀，倒是虧他怎麽想得出來的。”郭大路看著燕七，想笑，又不敢笑。
　　因為燕七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也不知為了什麽，他好像很討厭女人，尤其討厭跟郭大路開玩笑的女人。
　　“他以前壹定也吃過女人的虧，上過女人的當。”
　　郭大路決定以後壹定要設法開導開導他，告訴他女人並不是每個都討厭的，其中偶爾也有幾個比全部男人都可愛得多。
　　長廊已走盡。
　　盡頭處珠簾低垂，他們剛走過去，就聽到簾子裏有人在笑道：“妳們又來了麽？請進請進。”
　　衛夫人，這赫然又是衛夫人的聲音。
　　原來這裏的主人還是她。
　　她下毒、扮鬼，甚至不惜將攻城的大炮都搬來對付他們，可是她現在又救了他們，而且還拿好酒好菜來招待她們。郭大路和燕七面面相覷，實在猜不透她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衛夫人的笑容還是那麽高貴，那麽動人。
　　她看著郭大路和燕七，還帶著微笑道：“妳們也不必問我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我的主意本就沒有別人能猜得到的。”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這句話我相信。”
　　衛夫人道：“還有件事妳也不妨相信。”
　　郭大路道：“什麽事？”
　　衛夫人又道：“妳們現在已可以走了，隨時都可以走，無論到哪裏去，我都絕不會派人跟蹤妳們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妳不想要我們的命丁？”
　　衛夫人道：“不想。”
　　郭大路道：“妳也不想知道林太平的下落了？”
　　衛夫人道：“至少目前已不想。”
　　郭大路道：“妳費了那麽多事來對付我們，現在卻隨隨便便就讓我們走了？”
　　衛夫人道：“不錯。”
　　郭大路又嘆了口氣，道：“這句話，我實在不能相信。”
　　衛夫人道：“連我的話妳都不信？”
　　衛夫人道：“妳知道我是什麽人？”
　　郭大路道：“我知道妳是個很有錢、很有地位、也很有本事的人，但這種人說的話通常都未必可靠。”
　　衛夫人凝視著他，忽然笑了，道：“妳們壹定覺得我做的事很奇怪，但妳們若真正知道我是什麽人之後，就不會奇怪了。”
　　燕七忍不住問道：“妳究竟是什麽人？”
　　衛夫人壹個字壹個字道：“我就是林太平的母親。”
　　這句話說出來，郭大路和燕七又大吃了壹驚。
　　他們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衛夫人這壹生中就算也會說過謊，現在卻絕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郭大路道：“我就相信妳真是林太平的母親，但母親又怎會不知兒子的下落呢？”
　　衛夫人輕輕的嘆息的壹聲，黯然道：“這就是做母親的悲哀，兒子長大了之後，做的事往往就不是母親所能了解的了。”
　　她忽又笑了笑，接著道：“這也許只因為他已漸漸變成了個男人。”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他究竟做了什麽？”
　　衛夫人嘆道：“他什麽也沒有做，只不過從家裏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道：“從家裏逃了出去？為什麽要逃？”
　　衛夫人道：“他逃婚。”
　　郭大路愕然道：“逃婚？”
　　衛夫人苦笑道：“我看他年紀漸漸大了，就替他訂下了門親事，誰知道他竟在婚禮前的壹天晚上，偷偷的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了半晌，忍不住笑了，道：“我明白了，他壹定不喜歡那個女孩子。”
　　衛夫人道：“那女孩子他連見都沒有見過。”
　　郭大路又不禁覺得奇怪，道：“既然沒有見過，他怎麽知道那女孩子好不好呢？”
　　衛夫人道：“他根本不知道。”
　　郭大路道：“既然不知道好不好，為什麽要逃？”
　　衛夫人嘆道：“只因那門親事是我替他訂下來的，所以他就不喜歡。”
　　郭大路又笑了，道：“老婆是自己的，本就該自己來選才對。妳若肯先讓他看看那女孩子，他也許就不會逃了。”
　　他神色突然變得很嚴肅，又道：“這並不是說他不孝順妳，但壹個男人長大了之後，多多少少總該有壹點自己的主意，否則他又怎麽能算是男人。”
　　衛夫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本來也很生氣，但後來想了想，反而覺得有點高興。”
　　燕七忽然道：“妳的確應該高興，因為像他這麽樣有主見的男人，世上還不多。”
　　郭大路道：“現在雖然不多，但以後壹定會慢慢多起來的。”
　　衛夫人展顏道：“所以我現在已改變主意，並不壹定要逼他回去成親了。”
　　她目光凝視著遠方，慢慢地接著道：“我想壹個男孩子在成長的時候，能壹個人在外面闖蕩闖蕩，磨練磨練自己，對他這壹生總是有好處的。”
　　郭大路嘆了口氣，苦笑道：“這些話妳若早點說出來多好。”
　　衛夫人笑道：“我以前沒有說出來，只因為我還有點不放心。”
　　郭大路道：“不放心什麽？”
　　衛夫人道：“不放心他的朋友。”
　　郭大路道：“妳那麽樣做只不過是在試探我們？”
　　衛夫人笑道：“妳們既然是他的好朋友，想必也不會怪我的。”
　　郭大路道：“現在妳放心了沒有？”
　　衛夫人柔聲道：“現在我已知道，他的朋友非但不惜為他挨餓，為他死，而且還能為他拒絕各種誘惑，在我看來，那比死還困難得多。”
　　她嘆息著，又道：“他能交到這種朋友，真是他的運氣，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孩子長大了，雖已不再屬於母親，但母親總歸是母親。
　　“所以他無論在哪裏，永遠都是妳的兒子。”
　　做母親的若能懂得這道理，她的悲哀就會變為歡愉。
　　小城還是那麽樸實，那麽寧靜，有些地方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只有人在變，人心在變。
　　但有些人也是永遠不會變的，看到燕七回來，王動還是躺在床上，還是連動都不動。
　　郭大路卻忍不住道：“六七天不見，妳難道也沒有壹句話問我們？”
　　王動這才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道：“問什麽？”
　　郭大路道：“妳至少應該問問我們，這幾天過得好不好。”
　　王動道：“我不必問。”
　　郭大路道：“為什麽不必問？”
　　王動道：“妳們只要還能活著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燕七眨眨眼，道：“可是妳至少總應該問問，活剝皮究竟剝誰的皮？”
　　王動道：“我也不必問。”
　　燕七道：“為什麽？”
　　王動笑了笑，淡淡道：“像他那種人，除了剝他自己的皮之外，還能剝誰的皮？”
　　除了出手對付鳳棲梧那次外，林太平無論做什麽事都比別人慢半拍。無論吃飯也好，說話也好，走路也好，他總是慢吞吞的、不慌不忙的樣子，就算火燒到眉毛，他好像也不會著急。
　　郭大路有時甚至覺得他像是個老頭子。
　　他不像王動，他並不懶，他就是這種溫吞水脾氣。
　　郭大路和燕七回來已有老半天了，他才慢吞吞的走了進來，衣服已穿得整整齊齊，頭發已梳得整整齊齊。
　　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他的樣子看來總像是壹枚剛剝開的硬殼果，又新鮮，又幹凈。
　　“這人隨時隨地都好像準備被皇帝召見似的。”
　　郭大路和燕七對望了壹眼，都不禁笑了。
　　因為他們又想到了衛夫人，也只有衛夫人那樣的母親，才能生得出林太平這樣的兒子。
　　“好樹上是絕不會長出爛桃子來的。”
　　林太平看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喃喃道：“看樣子妳們這幾天壹定玩得很開心。”
　　郭大路笑道：“開心極了。”
　　林太平道：“妳們知不知道活剝皮已失蹤了，利源當鋪已換了老板？”
　　郭大路道：“不知道。”
　　林太平道：“連這種大事都不知道，這兩天妳們究竟幹什麽去了？”
　　郭大路和燕七又對望了壹眼，又笑了笑，他們早已有了決定，決定不對任何人說出他們這幾天來的遭遇。
　　因為他們覺得林太平不知道這件事反而好，他們既不願影響林太平的決定，也不想林太平對他們感激。
　　他們只希望林太平能自由自在的跟大家生活壹段時候，那他壹定就會變得更堅強、更成熟、更聰明。
　　這也正是衛夫人所希望的。
　　郭大路笑道：“這兩天我們也沒幹什麽，只不過被人毒死過壹次，見過壹次閻王，又被大炮轟過壹次，最後這人請我們大吃大喝了壹頓，我們就回來了。”
　　林太平瞪著他，瞪了很久，忽然大笑，道：“我知道妳很會吹牛，但這次卻未免吹得太過火了些，只怕連三歲的小孩子都不會相信。”
　　郭大路舒舒服服的躺下去，閉上眼睛，長長吐出口氣，微笑道：“這種事我就知道絕沒有人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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