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7章 老駝子

　　鮮血染紅了身下黢黑的泥土，空氣中彌漫著壹股鐵血的味道，混雜著硝煙的味道，刺鼻又讓人感到嘔心。
　　戰壕裏，就剩下三個人了，十多分鐘前，這裏還駐守著壹個排的士兵，而現在排長犧牲了，班長犧牲了，大部分人都犧牲了。
　　屍體就橫七豎八的躺在壕溝裏……
　　那個慘狀，任何見壹次，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戰鬥讓新兵迅速的成熟起來，恐懼並不能令他們保住生命，玩命的戰鬥反而才有活命的希望。
　　戰場上，勇敢的人才能活下來，懦弱的人只能只配踩在爛泥，最終自己也會變成壹堆爛泥。
　　老駝子並非真的駝，只是走路的時候習慣彎著腰，他是95師老兵了，跟著部隊都轉戰大半個中國了。
　　十幾年仗打下來，他已經是壹個老兵油子，不過這樣慘烈的仗，他還是第壹次，往常笑呵呵的他，這會端坐在地上，嘬著他手中的旱煙袋桿子，壹雙滿是老繭的手似乎控制不住的在顫抖。
　　臉上沒有了過去那種樂天的笑容，他明白，也許這壹次他逃不過去了。
　　“小鬼子上來了……”
　　這壹聲，就跟催命符似的，傳入陣地上三個人的耳朵裏。
　　探出腦袋望去，果見那山腳下，壹群呈戰鬥隊形的鬼子兵端著槍，貓著腰爬了上來，刺刀上的血汙都還沒擦幹凈。
　　“細伢子，還有多少子彈？”老駝子將煙袋桿子放在那都快磨破的膠鞋底兒敲了兩下，問道。
　　“還有十七發。”稚嫩的聲音回答道。
　　“手雷呢？”
　　“七八顆吧。”
　　“大個子，妳還行不行？”陣地上還能喘氣兒的第三個人是壹個炸斷了腿的機槍手，他趴在掩體後面，肩膀抵著槍托，咬著牙，努力的睜著眼。
　　不敢閉上，他怕自己壹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來了，手指搭在槍機上，渾然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就剩兩個彈夾了，打完就徹底解脫了！
　　“死不了！”
　　“哈哈，死不了，就跟狗日的小日本鬼子幹！”老駝子突然哈哈大笑壹聲，這輩子他也算是吃過見過了，唯壹遺憾的是，沒能給自家留壹條根兒，他這走南闖北的，也安定不下來，這輩子不行，那就下輩子吧。
　　“老駝子，妳那煙給我抽兩口？”
　　“妳不是嫌我那旱煙剌嗓子嗎？”老駝子奇怪的問道。
　　“反正都要死了，嗓子要不要的不要緊！”大個子咬著牙說道。
　　“等著，我給妳點上……”老駝子呵呵壹笑，拿起煙袋桿子，在眼袋裏套了壹下，把僅剩下的壹點兒煙葉子給填上。
　　“老兔子，鬼子上來了……”
　　“細伢子，妳不會叫就別叫，我叫老駝子，不是老兔子！”老駝子罵罵咧咧壹聲，他最討厭別人叫他“老兔子”了，自己什麽時候成了那在歡場中鉆女人褲襠的“兔兒爺”了。
　　來了！
　　大個子等不到老駝子的旱煙兒了，手中的捷克式輕機槍開始摟火了，壹個點射，沖在最前面壹名鬼子上等兵瞬間胸口就開了花。
　　身後的鬼子兵壹個個嚇的趕緊趴了下來，並且迅速的尋找掩體，構築反擊陣地，端的是反應迅速，訓練有素。
　　咚咚……
　　鬼子的反擊來了，是迫擊炮，三發急速射，朝陣地上三人之處飛了過來的，大個子壹動不動，他是動不了。
　　老駝子壹把將細伢子摁住了，炮彈在他們背後數米開外的地方爆炸了。
　　泥土如同下雨壹般落在了三人的身上，幾乎將三人徹底埋葬了。
　　陣地上瞬間沒了聲響。
　　鬼子們趁這個時候，猛然發起了沖鋒，這配合，也就是精銳老兵才能做到，新兵哪裏有這個意識？
　　大個子抖了壹下腦袋上的泥土，壹瞅鬼子已經沖上來了，距離自己不到二三十米的距離，哪還猶豫，猛地的扣動扳機！
　　原本以為消滅陣地上的中國軍士兵的鬼子兵沒想到的是，陣地上還有活人，而且這壹梭子子彈打了下去，沖在最前頭的七八名鬼子兵如同滾地葫蘆壹般，倒了下去。
　　老駝子和細伢子也從泥土中鉆了出來，摸到了手邊上的手榴彈，壹拉引線，然後奮力的扔了出去。
　　轟，轟！
　　兩聲巨響傳來，手榴彈正好落在沖鋒的鬼子戰鬥隊列裏面。
　　壹個鬼子兵被炸的淩空飛起，還有數人被爆炸的氣浪壹下子甩出去老遠，至少傷亡了五六個人。
　　痛快，殺壹個夠本，殺壹雙也賺壹個！
　　老駝子瞄起自己那支跟隨了他多年的漢陽造，雖然膛線早就磨平了，部隊也給他配發最新的中正式，可他就是不願意，他說，他這個人念舊，而且這支漢陽造追隨他多年，是他的幸運之槍，靠著它，多次險死還生，怎麽都不換。
　　“老……兔子……”
　　“大個子，妳想說什麽？”
　　“妳那口旱煙兒等我下輩子再抽吧……”大個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老駝子擡頭望去，發現大個子趴在陣地上已經咽氣了，原來剛才鬼子的炮彈爆炸，壹塊彈片直接楔進了他的後背。
　　他是強忍著痛楚，給了鬼子最後壹擊，才斷了氣的。
　　“大個子！”老駝子目次欲裂，此刻他淚雨下來了，大個子這個人話不多，可是人盯好的，還救他，要不然，陣地上怎麽就剩下他們三個，他們是可是有名的“逃命”三人組。
　　還有壹個彈夾！
　　老駝子也不知道哪裏來了血性，丟下自己的漢陽造，壹個翻身爬了過去，將大個子手裏的捷克式輕機槍抱在懷裏，換上新彈夾！
　　“小鬼子，我草妳姥姥……”
　　憤怒的子彈從槍口噴射出去，老駝子壹個人向壹個小隊的鬼子發起了沖鋒，威風凜凜，如同那常山趙子龍，在長阪坡殺了敵軍壹個七進七出！
　　好！
　　“老兔子！”細伢子楞住了，他還沒見過老駝子還有這樣英勇的壹面，印象中，他就是個遇事怕麻煩，膽小怕事兒的老兵油子。
　　難不成，前天晚上他去鎮上的柳寡婦家……
　　子彈打光了，被打懵的鬼子兵回過神來，馬上恢復了兇神惡煞的面孔，他們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沖上來。
　　這壹回老駝子沒有往後跑，而是把手中的機槍壹扔，抄起那趕銅制的煙袋桿兒，撲向了對面的壹個鬼子兵。
　　“老子敲碎的腦殼殼！”
　　這壹個鬼子兵被老駝子的氣勢所奪，居然下意識的後退壹步，腳下壹滑，腦袋壹下子就被敲中了。
　　然後，兩個人都滾落下來。
　　老駝子還想揮舞自己手中的煙袋銅桿再給這鬼子的腦袋來壹下，奈何四周五六個鬼子舉著刺刀沖上來！
　　五六把刺刀壹下子將他洞穿。
　　鮮血從他嘴裏冒了出來，老駝子眼睛驟然瞪的如同銅鈴壹般大小，大笑壹聲：“狗日的，爺爺在地府等妳們！”
　　轟！
　　老駝子拉響了身上早就藏好的壹顆手榴彈。
　　咣當壹聲！
　　細伢子感覺自己腦袋被狠狠的敲擊了壹下，捂著腦袋，擡頭壹看，居然是老駝子的煙袋桿子，被炸彎了，但是沒有壞。
　　援軍上來了，壹桿青天白日旗飛揚在陣地上。
　　這個無名的陣地，駐守著壹個排的官兵，最終只活下來壹個人，細伢子是被擡下去的，手裏死死拽著那跟煙袋桿兒。
　　“替我把它交給鳳兒！”
　　這是老駝子的遺言，細伢子清楚的聽見了，鳳兒是那個柳寡婦的名字，老駝子只告訴了他壹個。
　　……
　　中國軍隊的抵抗之頑強，令上村幹男感到十分的意外，原以為憑借自己海陸空三重優勢之下，完全可以碾壓營田之敵。
　　沒想到激戰壹日，日軍只是占領了營田的外圍陣地，核心陣地還在中國人手中，而且他們的援軍似乎不斷的抵達。
　　如果不能夠盡快的拿下營田，那岡村寧次將軍的戰略目標就無法達成了，上村幹男心急如焚。
　　“上村將軍，現在為今之計，只有使用特別手段了。”辻政信中佐提議道，他是剛剛從關東軍調過來的，然後就被岡村寧次派到上村支隊來擔任參謀長。
　　“辻政君，必須要嗎？”上村幹男有些猶豫，辻政信說的特別手段他當然知道是什麽，在新墻河那邊第六師團已經使用過了。
　　但是這種武器是國際上明令禁止的，壹旦使用，勢必會受到國際輿論詬病的。
　　“將軍閣下，我們現在必須搶時間，壹旦新墻河那邊突破了，那麽中國軍隊很可能就會後撤，如果我們未能占領營田和新市，切斷中國軍隊退路，那這壹場戰役我們就失敗了！”辻政信道。
　　“辻政君太悲觀了吧，我們完全可以攻下湘城，正面擊潰中國軍隊！”上村幹男不以為然道。
　　“岡村寧次閣下的戰略目的是消滅中國軍隊的有生力量，達到以戰促和的目的，而不是占領，明白嗎？”辻政信說道。
　　“辻政君……”
　　轟！
　　上村幹男剛要繼續說話，冷不丁的突然壹聲巨響傳來，乘坐的軍艦晃動了壹下，打斷了他的話頭。
　　“怎麽回事兒，哪裏的爆炸？”
　　“報告將軍，是舟橋部隊方向，他們遭到了中國軍隊的突襲，損失慘重！”壹連串的爆炸聲傳來，壹名日軍少佐匆忙跑了進來，匯報壹聲。
　　“納尼，舟橋部隊？”上村幹男大驚失色，舟橋部隊壹旦受損，那必然會遲滯他接下來的進攻效率。
　　“快，快組織艦炮還擊……”倒是辻政信反應快，馬上下令，讓配合攻擊營田的炮艦轉而去支援舟橋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