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下個路口見

　　早晨7點5分。
　　慶塵站在5號城市的第五區幸福裏站，等待著輕軌列車如約而至。
　　他看著眼前的壹切，總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又好像自己從來不曾記住過什麽。
　　7點10分，輕軌到站。
　　慶塵走進列車，快速往2號車廂走去。
　　他握著車廂裏的吊環，身體隨著輕軌輕微晃動著，列車在城市的清晨裏，從樓宇之間穿梭而過，像是壹匹白色的飛馬。
　　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7點35分，輕軌抵達銀杏站，車窗外的樓下是壹顆巨大的銀杏樹，時至秋季，銀杏樹的樹葉金黃，散落壹地。
　　那銀杏樹方圓數十米內，像是鍍了壹層金色的陽光，篤實，輝煌。
　　慶塵側目看向車門，帶著耳機的雙馬尾少女走上來，在他不遠處站定。
　　彼此之間隔了兩米，他的目光必須穿過乘客的縫隙，才能看見女孩的側影。
　　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早啊！”
　　慶塵看去，卻是Zard也在這壹站上了車，正和小六勾肩搭背的站在他身後，小六樂呵呵笑道：“看什麽呢，怎麽走神了？”
　　小六湊過臉來，順著慶塵的目光，穿過那個縫隙，看著不遠處的秧秧，立刻低聲嘿嘿嘿起來：“都多少年了？”
　　Zard說道：“慶塵妳作業寫了嗎？”
　　慶塵說道：“寫了，妳們抄吧，可是妳們不用功學習的話，明年可就考不上青禾大學了。”
　　小六渾不在意的說道：“我這種人註定是上不了大學的，我也沒啥大誌向，等妳考上青禾大學了，我就在大學門口擺個煎餅攤，到時候妳忽悠同學來照顧我生意啊，我是不是很有生意頭腦？給妳提成！”
　　慶塵：“……”
　　小六問道：“妳為什麽這麽努力想要考青禾大學？”
　　Zard在壹旁說道：“我知道！”
　　說著，他朝女孩那邊努了努嘴：“聽說秧秧要考青禾大學，所以他也要考，嘿嘿嘿。”
　　慶塵沈默片刻：“我怎麽感覺妳正常了以後不太討喜了。”
　　Zard撓了撓頭：“什麽意思？什麽叫我正常了以後？”
　　“抄妳的作業吧。”
　　Zard和小六在輕軌上拿出液晶板來，對著慶塵的答案瘋狂補作業，期間還要故意改錯幾個選項，不然老師會懷疑。
　　慶塵、Zard和小六穿著壹模壹樣的校服，就像所有人少年時的狐朋狗友，總有人書包垮垮的背在身上，總有人前壹天不寫作業，總有人誇誇其談，總有人暗戀著女孩，將自己的心思藏在內心深處。
　　慶塵看著這倆人抄作業，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心情舒暢。
　　不是因為他們抄作業，而是看著他們還在身邊就覺得這個世界格外美好。
　　奇怪，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到了學校這壹站，女孩先下車了，他們三個就打打鬧鬧的跟在後面，商量著下午放學了去踢足球。
　　教室裏熱熱鬧鬧的，秧秧將書包塞進課桌裏坐在第壹排，而慶塵則和狐朋狗友們坐在最後壹排靠窗的位置。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灑在女孩的背上。
　　課間操的時候，學生們站在操場上列成方陣，慶塵站在最前面默數著拍子，到了第六節轉體運動的時候，才能回頭看壹眼隊伍斜後方的女孩，女孩穿著白色的校服，青春動人。
　　學生時代的小心思，就連放作業本時和喜歡的人放在壹起，都會心中壹陣竊喜。
　　青春就像是小賣部裏的壹瓶廉價冰鎮汽水，當時多麽美好，再回首卻找不到那時的味道了。
　　中午三個狐朋狗友去食堂吃飯，同在壹片街區長大的王宇超、趙明可等人湊過來，王宇超看見慶塵盤子裏有肉，立馬眼睛壹亮：“妳哥哥和嫂子對妳真好啊，辛辛苦苦在工地幹活，還給妳這麽高的生活費，生怕餓著妳。”
　　慶塵笑了笑沒有回應，他將餐盤裏的飯菜吃得幹幹凈凈，吃完飯後那盤子竟幹凈的能反光。
　　這時，壹個老頭佝僂著背從食堂走過，笑容和善的監督著學生們不要浪費：“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妳們都要學慶塵不浪費食物！”
　　學生們見到他，立馬手忙腳亂的站起身來打招呼：“校長好。”
　　校長李修睿笑瞇瞇的說道：“都坐下、都坐下，趕緊吃飯吧。”
　　慶塵看著校長佝僂的背影，對方就這麽日復壹日的守在食堂，看著學生們，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如果對方發現有學生特別窮的只能吃蛋白棒，他還會提供勤工儉學的機會。
　　據說這位校長去年還去教育部門口絕食靜坐，最後給學生們要來了壹筆午餐補貼，讓食堂裏的飯菜比外面都便宜壹半。
　　生物老師扳手、地理老師山楂閑聊時說起，今年教育部要停這筆補貼，老校長已經計劃再去教育部靜坐壹次了，他們這次也要跟著去。
　　這學校的老師是5號城市裏出了名的刺兒頭，教育部要是不給批，他們就直接去堵銀杏莊園的門，逼著慶氏把這筆補貼給批了。
　　不過老校長交代了，大家到時候兜裏揣點蛋白棒，趁沒人註意的時候偷偷吃，也不能真餓壞了……
　　老校長出了名的雞賊，讓部委和財團都頭疼不已。
　　據說老校長和慶氏家主還是青禾大學時的同學，也沒人敢真拿他怎麽樣。
　　……
　　……
　　下午上課鈴響起，物理老師何今秋夾著液晶板走進來，他穿著壹身考究的灰色西裝：“妳們的體育老師碘伏今天生病了，這節課我來上。”
　　教室裏響起學生們的哀嚎聲，沒有女同學穿著短袖短褲打排球的身影了，不能去操場上瘋跑，不能偷偷去小賣部買冰棍和零食，男生們只能在課間走廊上做壹下投籃的動作過過癮，似乎就是這個年紀最大的遺憾之壹。
　　何今秋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他看著慶塵笑道：“學習委員，記得把作業收壹下。”
　　慶塵點頭：“好的老師。”
　　其他學生抱怨何今秋占用體育課的時候，慶塵卻覺得他格外親切，這位何老板……咦，自己為什麽要稱呼他為何老板？
　　這位何老板平時格外嚴厲，但是學生犯了錯從不叫家長。
　　何今秋在課堂上說過，如果壹個老師解決學生的問題還得依靠叫家長這種手段，那說明這老師沒有水平。
　　如今聯邦教室都是全息多媒體了，但這位何老板也不知道從哪買的粉筆，專門掰成壹小段壹小段，看見誰走神就出手砸去。
　　小小的粉筆頭像是飛劍壹樣長了眼睛，百發百中。
　　學生們私下裏喊他何劍仙。
　　到了下午3點放學時，學生們壹窩蜂的往學校外面跑去，慶塵背著書包往圖書館走去。
　　他有固定的座位，而女孩似乎也從不換座位，兩個人便隔著寬寬的桌子，面對面坐著。
　　圖書館裏有安靜的翻書聲，還有筆尖的沙沙聲。
　　女孩戴著耳機，專心致誌的糾錯題。
　　直到夜晚9點，兩人再次壹前壹後的收拾書包往輕軌車站走去，這時的輕軌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兩個人坐在隔著壹條過道的車廂裏，誰也沒跟誰說話。
　　可白馬輕軌穿過樓宇的轟隆隆聲裏，似乎什麽都有了。
　　生活也像這輕軌壹樣，轟隆隆的奔赴遠方。
　　慶塵每壹天都過的很開心，好像那些失去的、錯過的，都沒有失去，都沒有錯過。
　　日子就這麽壹天壹天的過，秋去冬來，冬去春來。
　　學校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壹年壹度的青禾大學春招要開始了。
　　每個班級的黑板上都寫著倒計時，100……9、8、7、6、5、4、3、2、1。
　　不止倒計時，還有口號。
　　“不苦不累，高三無味；不拼不搏，等於白活。”
　　“滴水穿石戰高考；如歌歲月應無悔。”
　　“拼壹個秋冬春夏，夢十載花落吾家。”
　　慶塵看著那些口號，只覺得這壹切熟悉又陌生。
　　班主任何今秋在講臺上高亢激昂的說道：“決定命運的壹天終於要到了，但我要提醒大家，壹定要帶好準考證和身份證，如果不小心弄丟了，就按我教妳們的辦法立刻補辦，我的電話號碼是……妳們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立刻給我打電話！好了，都回家休息吧，祝大家明後兩天考壹個好成績！”
　　這壹天，慶塵沒有再去圖書館，他和女孩依舊是壹前壹後往車站走去。
　　但這壹次，是慶塵在前，女孩在後。
　　兩個人上了車，無聲的等待輕軌到站。
　　這壹次，輕軌抵達銀杏站的時候，女孩忽然摘下耳機，看著慶塵認真說道：“青禾大學見！”
　　說完，女孩轉身下車。
　　有人將輕軌的車窗打開了，清爽的風呼呼往車裏灌，少年灌著風的校服，像是包裹著整個青春。
　　慶塵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亢奮的握緊拳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是，這重新來過的人生裏，好像少了些什麽，但他想不起是少了什麽。
　　……
　　……
　　慶塵下車，穿過紛亂的街區，隔著很遠他就看見哥哥提前收工了，手裏還提著壹只殺好的雞，壹條殺好的魚。
　　“小塵！”慶準開心的舉起雙手：“今天給妳改善夥食，明天壹定能考出好成績。”
　　這時，有相熟的鄰居經過，調侃道：“喲，老慶家要出青禾大學的大學生嘍，到時候可得在街面上擺幾桌，街坊鄰居都沾沾喜氣啊。”
　　慶準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沒問題，那是必須要辦的，妳們不知道吧，小塵三練成績全市第壹，考青禾大學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我們怎麽可能不知道，妳都快把這事說爛了……趕緊回家給小塵做飯吧！”鄰居吐槽道：“搞得好像妳自己考了全市第壹壹樣。”
　　“哈哈哈，老劉妳就是羨慕嫉妒！”
　　慶準領著慶塵回家，嫂子已經紮著圍裙開始洗菜了，如今這年代能吃壹頓好的，那得下了血本才可以。
　　到了吃飯的時候，慶準將兩個雞腿、兩個雞翅都夾到慶塵碗裏。
　　慶塵有點為難：“妳們也吃點啊。”
　　慶準忽然嚴肅起來：“妳正長身體呢，都給我吃了！”
　　父親慶尋樂呵呵的看著這壹切，只是看著看著卻嘆息壹聲。
　　“爸，怎麽了？”慶塵問道。
　　慶尋沈默片刻：“妳是真給爸爭氣，可是妳爸沒法像別人爸爸壹樣給妳壹個好出身，是當爸的對不起妳。”
　　慶塵低頭：“說啥呢，我覺得咱家就是最好的，比那什麽財團可好多了，深宅大院裏都沒有人情味的。”
　　慶尋笑罵道：“妳見過財團家裏什麽樣嗎，沒見過別亂說。”
　　然而就在此時，慶準忽然看向慶塵：“妳來這裏多久了？”
　　慶塵怔了壹下：“十年。”
　　慶準又問：“什麽時候回？”
　　這個世界是那麽的溫暖，壹切都那麽美好，如果有可能的話，慶塵真想壹直這麽過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直到夕陽落入山後，又總會升起。
　　慶塵低著頭，表情都隱藏在燈光投射下的陰影裏，他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他低聲說道：“可……這裏的妳們都還在。”
　　世界定格，時間被人鎖住了。
　　慶尋和嫂子舉筷子的動作停在半空中。
　　唯有慶準和慶塵還是鮮活的。
　　慶準看向慶塵認真說道：“該回去了，還有人在等妳。這個世界雖然很美好，可是它只存在於妳心裏。小子，向前看，花還會重開，不同的夏天有不同的美好，去了又來。”
　　慶塵知道這是哪裏了，這是被世界意誌同化的過程，如果可能的話，也許他會真的願意留在這裏，壹次壹次的重復循環著那些青春與溫暖。
　　難怪任小粟說與世界同化和問心是不壹樣的。
　　問心是給妳痛苦，讓妳無法直視那些苦難。
　　而與世界同化的過程，卻是給妳想要的壹切，宛如身處天堂，再也不想離開。
　　然而這壹次慶塵不是自己過去的，而是慶準幫他過去的。
　　這位與世界同化的哥哥，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喚醒了他。
　　有這樣的哥哥在，即便是世界意誌也無法同化他。
　　慶準笑著看向慶塵：“妳知道該怎麽選擇，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要活著，去吧。”
　　慶塵忽然說道：“我想再等等。”
　　慶準詫異。
　　……
　　……
　　新的壹天到來，慶塵再次背著書包奔赴考場。
　　他按部就班的考完了每壹科，所有卷子都檢查了壹遍又壹遍，直到確認自己已經盡到全力了為止。
　　兩天考完，所有學生回到學校裏估分。
　　學校裏熱熱鬧鬧的到處都是笑聲，不管學渣還是學霸全都嬉鬧著。
　　慶塵走進校園，卻看見何今秋、王宇超、扳手、山楂、小六、碘伏、Zard、李修睿他們就等在那裏，微笑著看他。
　　何今秋笑著說道：“回去吧，我們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氣，妳要去的地方才需要勇氣。”
　　李修睿笑道：“小子，回去吧。”
　　碘伏：“回去吧！”
　　扳手：“回去吧！”
　　眾人壹起燦爛的笑著說道：“該回去了！”
　　慶塵深吸壹口氣：“謝謝，很開心遇見妳們，我們下個路口見。”
　　說完，他上前與他們壹壹擁抱。
　　這便是他要再等兩天的意義，他要與這些人生裏曾經最璀璨的星辰壹壹告別。
　　下壹刻，慶塵低聲念起巫師的咒語：“Life is like an adverse journey.”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剎那間，中央王城之下的黑暗安全屋裏，慶塵手中的黑色真視之眼光芒大盛，他要封印自己的精神意誌，將自己從這個世界剝離出來。
　　從此以後，他自成壹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