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反目

　　當趙直舉起手，指向冷空的時候，冷空竟然仰頭哈哈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非常難聽，好像烏鴉的哭聲壹樣，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妳還是先管好妳自己吧，不要到死的時候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而且還死無葬身之地。”
　　冷空雖然是笑著在說話，但說出來的話卻比不笑的時候更加狠毒。
　　趙直默默回頭看了壹眼身後的幾個人，隨後轉過身去，往前踏了壹大步。
　　此時，他離冷空面前的兩個怪人只有三米不到的距離。
　　站在趙直身後的幾個人也同時往前踏了壹步，只有銘人站在原地壹動不動。
　　這時，冷空身前的兩個怪人忽然伸長了脖頸，發出壹陣關節碰撞的聲響，兩雙慘白的眸子緊盯著趙直，壹雙瘦骨嶙峋的手從身前緩緩舉起，似乎要去掐趙直的脖子。
　　“哢嚓！”壹聲響。
　　冷空手中的雙管獵槍前後活動了壹下，子彈已經上膛，槍口對準了趙直的胸膛。
　　壹場惡戰即將爆發。
　　這是壹場既包含私人恩怨，又包含集群劃分，甚至是人格尊嚴的惡戰。
　　在如此狹小的環境之下，近距離小範圍的刀槍劍戟所造成的殺傷力將會無限放大，壹旦爆發戰鬥，場面必然十分慘烈。
　　趙直身後的幾個人分別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在這樣的時候，他們選擇了站在趙直的身旁，用性命維護著趙直即將要去爭奪的權威和尊嚴。
　　厲山和鷹眼站在第壹排，兩人壹左壹右，站在趙直的左右肩膀兩側。
　　四川小哥和光頭墻站在第二排。
　　劃船雙兄弟站在第三排。
　　還有幾個對趙直比較信任的病人跟在劃船雙兄弟的後面亦步亦趨，但顯然並沒有要上去拼命的架勢。
　　更多的病人則是選擇暫時性地觀望，他們不是趙直的兄弟，更不是趙直的戰友，之前的那場暴動，更多的是壹種壓迫後的自主反抗，那時，每個人其實都是為了自己在鬥爭，他們殺死的那些院警，更多的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恨，他們獲得的自由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享受生活。
　　在自身的性命面前，過去的那些淺薄關系顯得如此不堪壹擊，甚至連壹個同情和援助的眼神都換不來。
　　趙直知道，他們在猜疑著他，甚至有可能還希望他有壹個很慘的下場。
　　趙直不怪他們，人心，本來就是充滿了無限的猜疑。
　　沒有猜疑，何來信仰？
　　信仰豈非正是從長久的猜疑中逐漸孕育出來的產物麽？
　　趙直繼續往前走了壹小步，他從兩旁冷眼旁觀的病人們那些陌生而又疏離的目光註視下，往前走出了這壹小步。
　　很難想象，就在幾天前，這些人還曾經和他壹起廝殺在這條走廊裏，那時的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和相似的使命，那時的他們相互扶持，相互幫助，那時的他們內心中並沒有那麽多歪七扭八的猜忌。
　　人們壹直都沒變，只不過在特定的情況下，會表現出特定的某壹種性格面向。
　　趙直需要看清他們全部的面向，只有真正看清他們，才會知道接下來的路到底要和誰壹起走，畢竟，下面的路才是真正艱難的路。
　　在往前邁步的過程中，趙直緊緊盯著那個從兩個怪人當中伸出來的槍管。
　　他需要憑借著直覺，判斷自己舉起手槍的時機是否正確，同時需要迅速躲避突如其來的子彈，或者說利用別的物件擋住雙管獵槍的子彈。
　　他是在賭命。
　　他相信冷空不敢貿然開槍，因為對於冷空反而沒有太多的好處。
　　但是，如果趙直這次舉起槍來，那麽冷空必然會開槍，這是毫無疑問的。
　　而且，冷空的面前還有兩個似乎根本就沒有了痛覺的怪人，這兩個怪人不知還有沒有別的什麽特別的能力。
　　在冷空的身後和他旁邊的兩個病房周圍，聚集著對趙直不爽的那些病人，那些病人似乎只是為了讓趙直難堪，只是為了報復趙直而選擇和冷空站在壹隊。
　　趙直忽然想要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此時想笑。
　　緊接著，他忽然意識到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似乎有些不正常，至少和以前的自己相比，有些不正常……
　　太冷靜了？
　　太激進了？
　　太自我了？
　　太冷酷了？
　　還是太倔強了？
　　或許……這才是正常的自己……
　　他握著手槍的右手在發熱，那種熱量不是緊張的熱，也不是焦慮的熱，而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殺戮激動的、迫不及待的熱……
　　在這壹瞬間，趙直想起了他殺的第壹個人，也就是那個樓梯口的看守院警，趙直當時用攜藏了很久的那塊玻璃碎片，插進了看守院警的胸膛，刺穿了看守院警的心臟，並在接下來的幾秒鐘之內，連著刺了好幾下，鮮血噴湧而出，使他整張臉都成了血紅色的。
　　直到此時，趙直才意識到，殺人瞬間的那種微妙的獨特的感覺，其實壹直都在引誘著他，壹直都在提醒著他，壹直都在悄悄地告訴他，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或許，他真的是壹個殺人兇手？
　　當這個略帶嘲諷的自問以這樣壹種順其自然的方式出現在趙直腦海中的時候，他猛然間嚇了壹跳——
　　幾乎在同時，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發笑了。
　　可是，當他知道了原因之後，他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他深吸了壹口氣，擡起頭，將目光從那根黑洞洞的雙管獵槍，移向了冷空那雙冷冰冰的如同毒蛇壹般陰狠的雙眼。
　　他開始在腦中設想，他會在接下來邁出的這壹步中，完成對冷空的攻擊以及自己的逃離——當他右腳落地的時候，他的身子會順勢前傾，同時開槍射擊兩個怪人的中間縫隙，射中冷空的肚子，在射出子彈的瞬間，他倒地翻滾，躲過對方的攻擊——
　　此時，他的右腳剛剛擡起。
　　他似乎看見冷空的眼睛忽然閃了壹下，有些奇怪。
　　右腳在空中稍微停留了零點五秒鐘的時間，他不知道這零點五秒鐘，是不是救了冷空的性命，還是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忽然間，身後響起了壹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個人走上前來，站在趙直身後的幾個人並未阻止這個人，說明他們都知道這個人是站在趙直這壹隊的。
　　腳步聲壹路往前，竟然直接走到了趙直的身側，走到趙直身側的時候，那個人依舊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往前，最後，站在了兩個怪人和趙直中間的空隙，正好擋在了兩者之間。
　　隨後，那個人轉過身，緩緩擡起頭來，面向了趙直。
　　是銘人。
　　銘人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直哥，妳不能再往前了。”
　　銘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壹條正在冰面上行走的水蛇，彎彎曲曲，哆哆嗦嗦。
　　但是，銘人的眼神中卻帶著壹絲不顧壹切的熾熱光芒。
　　趙直的右腳從半空中收了回來，他覺得銘人有些反常，從今天早上就有些反常。
　　“為什麽？”趙直問道。
　　只有三個字，卻包含很多問題在裏面。
　　“妳這樣會使所有人都處於危險當中，我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說完之後，銘人望了壹眼四周，他躲閃怯懦的眼神在瞬間出賣了他，讓他回歸了之前那種極度怕人的狀態當中，但是，很快，似乎有壹股奇特的力量灌入了他的體內，他仿似鼓起了畢生的勇氣，再次望向四周，眼神也變得堅定了壹些。
　　趙直沒想到銘人會這麽說。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銘人說出這種話，只有壹種解釋：銘人對他有意見。
　　趙直迅速在腦海中搜尋，他什麽時候對待銘人出現了什麽樣的過失，他有沒有在不經意間刺傷過他敏感的神經，有沒有在什麽時候冷落過他……
　　想了壹會，他什麽都沒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對銘人從壹開始就是仁至義盡，雖然兩人的關系不像他和王小胖那麽鐵，但至少也算是患難之交，銘人在此刻說出這樣的話，讓趙直處於壹種極其尷尬的境地——進退兩難。
　　趙直緊盯著銘人，似乎想從銘人的眼睛中尋找出破綻，比如他想要跟他演壹場戲給別人看，想要達到什麽樣的目的等等……畢竟，銘人的隨機應變能力是相當強的，趙直之前就曾數次領略過。
　　可是，趙直並沒有找到任何的破綻，反而，他還看出了壹些意外的端倪，比如，銘人額頭上不停冒出的汗珠，這說明，銘人此刻正經受著相當大的壓力，這壓力絕不僅僅是來自於四周人群的目光……
　　“我說過，我不再領導妳們，也不再指揮妳們，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只想跟冷空算賬，妳給我閃開！”
　　趙直緊盯著銘人，沈聲道。
　　“直哥，我不能閃開……我真的不能……”
　　銘人終於擡起手，擦了壹把額頭上的汗，他的話裏似乎有話，但是他卻沒有解釋，似乎此時並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閃開！”趙直厲聲道，他從未想到過銘人有壹天竟然對站在自己對面，擋住自己的去路，而且，這壹天還來得這麽快，來得這麽突然。
　　“直哥，妳聽我壹句勸……我比誰都相信妳沒有私通重病樓……但是，妳現在不能這麽做……真的不能……我們是在自相殘殺……”
　　“銘人，我給妳最後壹次不站在我對面的機會。”
　　趙直提高了音量。
　　“直哥——”
　　銘人的話音未落，趙直就舉起了槍，槍口正好頂住銘人的額頭。
　　“砰！”地壹聲。
　　銘人忽然跪在了地上：“直哥——我求妳——我替妳身後的兄弟們求求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