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趙直

　　銀白的月光逐漸淡去。
　　天臺頂上，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壹陣冷風吹來，端坐在水箱頂端圓蓋上的王小胖緩緩閉上雙眼，壹縷渾濁的氣息從他的鼻子裏面冒出，他張開嘴巴，長長地籲了壹口氣，隨後，身子壹歪，倒了下去。
　　他的臉頰徹底消瘦了下去，滿面銀灰，嘴唇發紫，看起來死氣沈沈。
　　他的嘴巴半張半閉，嘴唇不停地顫抖，他的手掌撫住胸口，五根手指不停地抖動著，像是在彈琴壹樣。
　　剛才那短短半個小時的扭曲時空，似乎耗盡了王小胖所有的能量，現在的他，身體已經被掏空，氣若遊絲。
　　當銀白的光芒散去之後，天空重回黑暗。
　　壹片陰雲擋住了半空的彎月，天臺上所有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全部都陷入了壹片漆黑當中。
　　寂靜在天臺頂上漫延，死壹般的寂靜，與剛才的墻壁坍塌和動物怒嚎聲判若兩個世界。
　　風聲席卷著大地，同樣席卷著天臺上那些四分五裂的殘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陰雲終於褪去，彎月再次顯露了出來，並用它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這個漆黑的世界。
　　天臺頂上的那些動物們重新化為了人身。
　　趙直倒在地上，壹只手捂著肚子，另外壹只手捂著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泛白，嘴唇發青，正在瑟瑟發抖，口中發出奇怪的嗚咽聲。
　　厲山上半身赤裸，臉朝下，後背朝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生死未蔔。
　　鷹眼的壹只手臂掛在天臺的圍欄上，吊起壹雙慘白的眼睛，滿面的驚慌和懷疑，正在不停地掃視著四周。
　　光頭墻倒在壹堆碎石的中間，他伸出了雙手，在空中扭曲了壹圈，隨後，用腦袋頂開了頭頂上的幾塊石頭，緩緩爬了出來，他在地上壹邊爬著，嘴巴裏面壹邊發出吃驚的低聲喊叫。
　　在壹片坍塌的墻壁邊緣處，躺著壹個人，壹個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脫離的人，肚子裏的腸子散落壹地，胸腔內的器官幾乎全部暴露了出來，落在地上，但是唯獨沒有心臟。
　　這個人，正是冷空，他的心臟在化為動物的時候變成了蛇膽，蛇膽被趙直吞了。
　　天臺的中央破了壹個大洞，在大洞的底下，壹片碎石的縫隙裏，躺著壹個全身如同破布壹般被刀割裂成壹片壹片的人，這個人，正是銘人。
　　銘人死的很慘，不忍直視。
　　在天臺的周圍，布滿了殘肢斷臂，布滿了滾落的腦袋，布滿了黑乎乎的粘液以及緩慢滾動著的黑紅色血液。
　　整個天臺，壹片慘烈，觸目驚心。
　　光是看壹眼這個場景就足以做半輩子的噩夢。
　　半晌之後，鷹眼率先從圍欄上下來了，他朝著趙直走去。
　　光頭強也緩緩站直了身子，腦袋在前，身子在後，壹步步挪向趙直。
　　他們兩個人都已經身受重傷，但現在並不是他們休息的時候。
　　此時，趙直正趴在地上，雙臂抱胸，牙關發出‘哢噠哢噠’的碰撞聲，他似乎很冷。
　　鷹眼蹲在了趙直的身邊，伸手壹只血淋淋的手放在了趙直的額頭上，壹摸之下，他迅速放開，並甩了甩手。
　　趙直的額頭滾燙無比，像是皮膚下面有壹塊火炭在灼燒。
　　很快，趙直的臉就開始變紅了，變紅之後，短短的十幾秒鐘，就變紫了，他抱緊了雙臂，口中喃喃自語：“冷……冷……”
　　鷹眼眉頭壹皺，迅速脫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趙直的身上。
　　光頭墻也脫下了衣服，蓋在了趙直的身上。
　　趙直的臉色越來越紫，竟然看起來有些發黑。
　　鷹眼道：“是不是中了蛇毒？”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不對勁了，整個天臺上，哪裏有蛇……
　　剛剛那壹幕動物之間的激戰，更像是壹場夢境。
　　但是，那夢境如此真實，讓所有參與的人都無法判斷這到底是真是假。
　　過了片刻之後，光頭墻低聲道：“我看見他吃了那個蛇膽……”
　　鷹眼嘴角壹抖道：“我也看見了……”
　　兩個人擡起頭來，對視壹眼，眼神中都帶著壹絲的驚慌。
　　趙直牙關打顫，全身縮成了壹團，緊緊揪住披在身上的衣服，自語著：“冷……冷……”
　　鷹眼左右看了壹眼，忽然望見了墻壁角落裏躺在地上，身體已經斷裂了的冷空，他先是微微壹驚，隨後眉頭緊緊皺起，低聲道：“難道，他說的是冷空？”
　　“冷……冷……”趙直還是自言自語著，聲音很低，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麽，只能聽見壹個清晰的‘冷’字。
　　光頭墻這時已經走到了厲山的身旁，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厲山翻過來，他伸出手指，放在了厲山的鼻子上試探了壹會，又俯下身子在厲山的胸口上聽了壹會，良久過後，他才擡起頭，望向鷹眼道：“人還活著……”
　　鷹眼長籲了壹口氣道：“那就好……”
　　在整個過程中，鷹眼頻頻望向水箱的頂端，他總感覺那裏有個人，或者說，有個什麽奇怪的東西。
　　他站起身子，朝著水箱走去。
　　他剛走到水箱旁邊的時候，上面忽然傳來了壹聲痛苦的呻吟聲，隨即壹個黑影‘咕嚕’翻了壹個身，半張臉懸在了半空。
　　鷹眼在第壹時間就看出來了，上面是壹個人，隱隱約約之間，他感覺那個人似乎有些眼熟。
　　猛然間，他想了起來，這個人，正是王小胖，但是似乎又不像王小胖，臉頰比王小胖的瘦了許多，而且面色異常的蒼白。
　　“咕嚕！”壹聲，水箱頂上的王小胖再次艱難地翻了壹個身，這壹翻身，他整個身子便從水箱上墜落了下來。
　　下面的鷹眼早有防備，他急忙半蹲身子，伸開雙臂，接住了從空中墜落的王小胖。
　　接住王小胖的瞬間，鷹眼壹屁股坐在地上，然後順勢壹個翻滾，卸掉了下降的力量，但讓他吃驚的是，王小胖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剛才那壹接之下，他感覺像是接到了壹個不到五十斤重的東西壹樣。
　　王小胖從鷹眼的懷中滾在了地上，口中再次發出壹陣痛苦的呻吟聲，隨即慢慢蜷縮起身子，壹動不動了。
　　這時候，天臺的通道下面忽然傳來了壹陣異響聲，還伴隨著低聲的哼叫聲。
　　鷹眼扭過頭去，和光頭墻對視了壹眼，隨後，兩個人順手抓起地上的武器，壹左壹右，朝著通道口走去。
　　還沒等他們走到通道口，壹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便從下面伸了上來。
　　鷹眼和光頭墻立馬停住了腳步。
　　‘啪！’又是壹只手抓在了天臺頂上，血淋淋的。
　　隨後，兩只手臂奮然用力，壹個身子從底下緩緩爬了上來。
　　當那張布滿鮮血的臉露出來的時候，鷹眼和光頭墻同時發出了壹聲驚呼，並迅速跑了上去。
　　雖然爬上來的這個人滿面鮮血，但是從她的五官輪廓和她的長發，便能夠猜出，這個人，正是之前壹頭撞在鐵管上陷入昏迷的甄晴。
　　鷹眼和光頭墻走到通道口，將甄晴拉了上來。
　　通道口下面的十幾個階梯，每壹個階梯上都有兩個血紅的手印。
　　看來，甄晴是從底下用雙手壹下壹下爬上來的，不知道，爬上這十幾個階梯，她到底用了多久的時間。
　　現在，她終於如願以償地上來了。
　　上來之後，她立馬環顧四周，第壹時間，她就看見了躺在不遠處的趙直。
　　甄晴的嘴巴張開，口中發出了兩個讓人聞之落淚的音符：“趙直——”
　　隨後，她手腳並用，奮起全身的力氣，朝著趙直爬去。
　　鷹眼和光頭墻壹人壹邊拉住了甄晴。
　　鷹眼說：“直哥沒死，還活著。”
　　光頭墻說：“我看妳的傷比他還重。”
　　甄晴聽見他們這麽說，似乎松了壹口氣，這壹口氣松下來，原本身上驟然出現的力氣便消失了，她的腦袋頹然地垂在了地上，緩了好壹會，才低聲道：“拖我過去……”
　　鷹眼和光頭墻架起了甄晴，當他們走到離趙直還有兩米遠的距離的時候，甄晴忽然輕呼壹聲，展開雙臂，便撲向了趙直。
　　似乎在這壹瞬間，她的身上再次湧現出了壹股奇特的力量，這股力量讓她生生躍出了兩米遠的距離，直接撲到了趙直的身上。
　　甄晴緊緊抓住趙直的胸口，眼淚簌簌地落下，口中哽咽著喊道：“趙直，趙直，妳不能死！妳不能死啊——”
　　在甄晴的又拉又扯，又喊又叫之下，趙直竟然微微睜開了眼，但是似乎只看了壹眼，就再次閉上了。
　　“冷……冷……”趙直再次低聲自語，他壹邊自語著，嘴巴竟然緩緩裂開了，舌頭在口中顫動了起來，看起來有些詭異。
　　聽見趙直壹直喊喊冷，再看見他蜷縮在壹起瑟瑟發抖的身體，甄晴急忙將自己的身體靠在了趙直的身上，並抱緊了趙直的脖子，然互將血肉模糊的臉也貼了上去。
　　說來奇怪，原本壹直在喊冷的趙直，被甄晴壹抱，竟然長長地出了壹口氣，原本瑟瑟發抖的身軀好像也不再發抖了。
　　甄晴看見有效果，不由地抱得更緊了。
　　鷹眼和光頭墻兩個人站在旁邊，楞楞地看著這兩個緊緊抱在壹起血肉模糊的人。
　　過了半晌之後，光頭墻忽然輕咳了壹聲，兩個人對視壹眼，似乎都有些尷尬，不由地轉過了身去。
　　光頭墻走向了厲山，蹲下身子，查看起了厲山的傷勢。
　　鷹眼走向了王小胖，仔仔細細觀察著王小胖的臉，他總感覺王小胖的這張臉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僅僅是變瘦了嗎？鷹眼搖了搖頭，不得而知。
　　就在這時，王小胖忽然輕哼了壹聲，微微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穿過了鷹眼的胯下，望見了不遠處的抱著趙直的甄晴。
　　他的眼皮在顫動，過了壹會之後，終於不抖了，但在他瞇縫著的雙眼中間卻多了壹個黑點。
　　黑點在閃爍，聚焦到了甄晴的身上。
　　他微微吃了壹驚。
　　他看見甄晴，變成了壹個奇特的動物。
　　壹個他似乎從未見過的動物。
　　她的身體呈鐘形，直徑大約壹米長，身體完全透明，能夠清晰的看見體內紅色的消化系統，那些消化系統橫豎交叉，隱隱約約看起來竟然像壹個十字架，並且發出橙紅色的光芒，伴隨著她的心跳，光芒壹下擴張，壹下收縮，看起來頗像壹個燈塔。
　　在她鐘形身體的下方邊緣有壹圈銀白色的觸手，觸手微微抖動，像是隨風飄舞壹般。
　　她的身體緊貼在趙直的身上，觸手圍攏了趙直壹圈。
　　橙紅色的光芒似乎正從她的身體內往趙直的體內傳輸。
　　王小胖看了良久，忽然之間，他想到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燈塔水母。
　　王小胖曾經在壹本書上看到過關於水母燈塔的記載。
　　據說燈塔水母有壹個特殊的能力，那就是‘永遠不死’，它能夠從從成熟期階段“輪回”到幼年的水螅狀態重新生長，這樣它便擁有沒有界限的生命。
　　當然，這樣的燈塔水母只存在於傳說當中。
　　半晌之後，王小胖將目光望向了被燈塔水母所籠罩著的趙直。
　　壹看之下，他再次呆住了。
　　他看見趙直身上的皮毛發生了變化，之前他是黑色的，現在則是紅藍相間的條紋色。
　　而且，狼頭似乎也正在發生著某些細微的變化。
　　王小胖深吸了壹口氣，凝神細看，再次吃了壹驚。
　　他看見，趙直的狼嘴裂開，壹條分叉的舌頭緩緩伸出，在半空中震顫著。
　　那不像是狼的舌頭，倒像是蛇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