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土

　　喔～喔～喔
　　天微微亮，李漁養的公雞就開始打鳴。
　　李漁穿戴整齊，打開屋門，來到院子裏，深呼吸壹口氣後，伸了個懶腰，先把雞餵了。
　　這壹去就是壹天，指望著癱瘓的老頭，這些雞鴨就要餓瘦了。
　　李漁正打算著，趁著自己這幾天有空，拿著雞鴨去找鎮上的媒婆，讓她幫忙說壹房媳婦呢。
　　忙完之後，照例來到老頭的房間。
　　“餵，醒了沒有？”
　　沒有回答。
　　李漁眉心微微壹蹙，來到老頭的床前，他的臉色紅潤，露出許久不見的神采，病勢壹掃而空。
　　李漁心底卻暗叫壹聲不好，伸手捏了壹個符，手指被張老頭按住。
　　“沒用了，大限將至，妳肯定也知道，這叫回光返照。”
　　李漁默默放下手指，在袖子裏有些顫抖，不過臉上絲毫看不出來，依舊是不緊不慢地問道：“老頭，有什麽遺言麽？”
　　張老頭指了指床邊，那裏靜靜地放著壹個破布織袋，老頭看的比命還重要的東西，都在裏面。
　　“我雖然教了妳方術，但是卻不是妳師傅，妳不能對外說是我的徒弟，更不能說是我們這壹門的弟子。”
　　李漁撇了撇嘴，道：“老頭，妳這就不地道了，妳當誰稀罕……”
　　眼看他的氣色原來越差，李漁識趣地閉嘴，示意他繼續說。
　　“妳要是念著咱們這點交情，就幫我尋壹個至真至善，又有些慧根的人，將這衣缽和方術傳授於他。”
　　說完，他呶了呶嘴，示意李漁把袋子拆開。
　　這破袋子不知道已經用了多久了，上面還有幾塊補丁，不過卻沒有異味。
　　打開之後，最上面是壹個冊子，李漁已經見過，上面是壹些符篆制作的方法，還有壹些咒語。
　　再往下，是壹根枯藤，還有壹張牛皮卷，李漁鋪開看了看，上面都是些晦澀的圖案，看的久了甚至有些暈眩。
　　李漁趕緊收回目光，看向老頭。
　　“妳可願意？”
　　看著老頭的眼神，李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皺眉道：“真麻煩，老張，妳知道我最怕麻煩的。”
　　兩個人壹塊相處了這麽多年，張老頭知道，這小子就算是答應了，不然他不會說這些話。
　　“妳小子啊，張嘴閉嘴怕麻煩，其實卻是最不怕麻煩的人。妳的欲望太強了，註定逃不過為壹個貪字奔波……”
　　老頭躺下身子，眼睛壹閉，走的很安然，嘴角甚至掛著笑意。
　　“我要是活妳這麽壹輩子，到死絕對笑不出來……”李漁將他的身子蓋住，眼眶稍微有些紅。
　　他雖然不認可老頭，但對這樣的人，很難不欽佩。
　　他從少年時候，遊歷天下，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善事。
　　到頭來壹間茅草屋內，破布裹屍，渾身是傷而去，赤條條來去真幹凈。
　　人死要入土為安，李漁是個很傳統的人，不想讓老張頭死的這麽隨便。
　　李漁回到房裏，小心翼翼地從床下打開壹個小盒，裏面是他這幾年賣護身符，攢下的錢。
　　捉了家裏的兩只雞壹只鴨子，李漁穿街過巷，來到巨野縣城的東頭。
　　巨野縣雖小，城墻卻又高又厚，這兒常年鬧匪災，流寇匪徒窮兇極惡，動輒就要打縣城。
　　在城門口，有壹隊懶洋洋的公人，負責小鎮商旅的進出和巡防。
　　縣城不算大，更是少有外地人來，李漁因為常年來這兒賣護身符，早就混的臉熟。
　　和門口幾個當差的打了招呼，李漁壹溜小跑來到壹間兇肆。所謂的兇肆，其實就是喪葬壹條龍，包括棺材店，還有紙紮鋪，紙紮鋪專營諸如挽聯挽幛、紙錢、金銀紙錠、紙人紙馬、牌坊、門樓、宅院、家禽等焚燒的紙品。
　　李漁前腳剛踏進來，壹個頭發亂糟糟的中年漢子，斜乜了他壹眼，不耐煩地吼道：“店裏不收活雞。”
　　“我來買副棺材。”李漁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客氣點，笑瞇瞇地說道。
　　“原來是主顧，快裏面請。”
　　兇肆壹般來人，都是家裏剛死了人的，這老板的脾氣沒少和人打架，所以面對顧客的時候，總是努力地想要和善壹些。
　　可惜他天生壹副兇樣，怎麽笑都看著不像好人。
　　手裏提著雞鴨，客客氣氣送李漁出去，甚至還好心幫忙雇了輛驢車。看著離開的李漁，老板搖了搖頭。
　　“這小子倒是個有情義的，看樣子是家底都掏空了。”
　　旁邊的夥計笑道：“沒想到賣護身符，還能攢不少錢。東家怎麽給他便宜恁多的錢，莫非是發了善心？”
　　老板啐了壹口，罵道：“妳懂個屁，那小子剛才故意在我面前顯弄，手上冒出火來，哧啦哧啦的響。這是作給我看呢，這小子有點道行，我要是得罪了他，晚上來給我燒了鋪子怎麽辦？”
　　傾盡所有積蓄，給老頭置辦了柏木的棺材，又尋摸輛驢車，李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挖墳、入殮、立碑……
　　在‘道士張乘風’之墓的墳塋旁，李漁累的夠嗆，他躺在草地裏，突然發現，頭頂的星空居然如此明亮。
　　璀璨的銀河由南向北橫貫整個天空，就像壹條銀色的星河在頭頂流淌。半彎的月牙，散發著迷人皎潔的亮光，映照在草地上，好像水銀瀉地。
　　盡力伸展四肢，感受著夜風從身上拂過，空氣像水壹樣清涼，沁人心脾，忙了壹天的李漁，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泰。
　　“老頭，妳可真會麻煩人啊……給妳入殮簡單，這年頭，去哪找至真至善的人？”
　　“老頭，妳做了壹輩子善事，救人性命何止壹萬，這麽多的德行，總該有些福報吧？”
　　“妳可得庇佑著我點……”
　　說不得要收拾東西，到處遊歷壹番了，李漁心底嘆了口氣，自己的積蓄可是花光了，這壹趟怎麽看都是窮遊……
　　“我最討厭窮遊了……”
　　李漁嘆了口氣，起身離開，準備回去收拾壹下。
　　眼下的情形不算樂觀，李漁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雖然說現在壹窮二白，但是靠著這些年積累的賣護身符的本事，走到哪應該都餓不死吧。
　　他離開之後，只剩下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原地，月光灑下，草叢出發出簌簌的聲音。
　　片刻之後，壹只頭細頸長的小獸，鬼鬼祟祟來到墳前。
　　這玩意渾身黃毛，民間叫黃鼠狼，又叫黃鼬。
　　它的腦袋警惕地晃著，鼻子不停地抽聳，突然，鬼使神差般對著墳塋作揖起來。
　　月光如水，這壹幕看上去竟然有些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