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二回　殺人前後
　　陳大倌、張老實、丁老四，當然已全都進來了，好像都在等著路小佳吩咐。
　　但路小佳卻仿佛壹直沒有發覺他們存在。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回頭去看他們壹眼，卻冷冷道：“這裏有沒有替我付錢的人？”
　　陳大倌立刻賠笑道：“有，當然有。”
　　路小佳道：“我要的妳全能做到？”
　　陳大倌道：“小人壹定盡力。”
　　路小佳冷冷道：“妳最好盡力。”
　　陳大倌道：“請吩咐。”
　　路小佳道：“我要五斤花生，要幹炒的，不太熟，也不太生。”
　　陳大倌道：“是。”
　　路小佳道：“我還要壹大桶熱水，要六尺高的大木桶。”
　　陳大倌道：“是。”
　　路小佳道：“還得替我準備兩套全新的內衣，麻紗和府綢的都行。”
　　陳大倌道：“兩套？”
　　路小佳道：“兩套，先換壹套再殺人，殺人後再換壹套。”
　　陳大倌道：“是。”
　　路小佳道：“花生中若有壹顆壞的，我就砍斷妳的手，有兩顆，就要妳的命。”
　　陳大倌倒抽了口涼氣，道：“是。”
　　葉開忽然道：“妳壹定要洗過澡才殺人？”
　　路小佳道：“殺人不是殺豬，殺人是件很幹凈痛快的事。”
　　葉開帶著笑道：“被妳殺的人，難道也壹定要先等妳洗澡？”
　　路小佳冷冷道：“他可以不等，我也可以先砍斷他的腿，洗過澡後再要他的命。”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妳殺人之前還有這麽多麻煩。”
　　路小佳道：“我殺人後也有麻煩。”
　　葉開道：“什麽麻煩？”
　　路小佳道：“最大的麻煩。”
　　葉開道：“女人？”
　　路小佳道：“這是妳說的第二句聰明話。”
　　葉開笑道：“男人最大的麻煩本就是女人，這道理只怕連最笨的男人也懂的。”
　　路小佳道：“所以妳還得替我準備個女人，要最好的女人。”
　　陳大倌遲疑著，道：“可是剛才那位穿紅衣服的姑娘如果又來了呢？”
　　路小佳忽然又笑了，道：“妳怕她吃醋？”
　　陳大倌苦笑道：“我怎麽不怕，我這腦袋很容易就會被敲碎的。”
　　路小佳道：“妳以為她真是來找我的？”
　　陳大倌道：“難道不是？”
　　路小佳道：“我根本從來就沒有見過她這個人。”
　　陳大倌怔了怔，道：“那麽她剛才……”
　　路小佳沈下了臉，道：“妳難道看不出她是故意來搗亂的！”
　　陳大倌怔住。
　　路小佳道：“那壹定是妳們泄露了風聲，她知道我要來，所以就搶先來了。”
　　陳大倌道：“來幹什麽呢？”
　　路小佳冷冷道：“妳為何不問她去？”
　　陳大倌眼睛裏忽然露出種驚懼之色，但臉上卻還是帶著假笑。
　　這假笑就好像是刻在他臉上的。
　　陳大倌的綢緞莊並不大，但在這種地方，已經可以算是很有氣派了。
　　今天綢緞莊當然不會有生意，所以店裏面兩個夥計也顯得沒精打采的樣子，只希望天快黑，好趕回家去，他們在店裏雖然是夥計，在家裏卻是老板。
　　陳大倌並沒有在店裏停留，壹回來就匆匆趕到後面去。
　　穿過後面小小的壹個院子，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永遠想不到院子裏竟有個人在等著他。
　　院子裏有棵榕樹，葉開就站在樹下，微笑著，道：“想不到我在這裏？”
　　陳大倌壹怔，也立刻勉強笑道：“葉公子怎麽沒有在陪路小佳聊天？兩位剛才豈非聊得很投機？”
　　葉開嘆了口氣，道：“他連顆花生都不讓我吃，我卻餓得可以吞下壹匹馬。”
　　陳大倌道：“我正要趕回來起火燒水的，廚房裏也還有些飯菜，葉公子若不嫌棄……”
　　葉開搶著道：“聽說陳大嫂燒得壹手好菜，想不到我也有這口福嘗到。”
　　陳大倌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葉公子今天來得不巧，正趕上她有病。”
　　葉開皺眉道：“有病？”
　　陳大倌道：“而且病得還不輕，連床都下不來。”
　　葉開突然冷笑，道：“我不信。”
　　陳大倌又怔了怔，道：“這種事在下為什麽要騙葉公子？”
　　葉開冷冷道：“她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忽然病了？我倒要看看她得的什麽怪病。”
　　他沈著臉，竟好像準備往屋裏闖。
　　陳大倌垂下頭，緩緩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帶公子去看看也好。”
　　他真的帶著葉開從客廳走到後面的臥房，悄悄推開門，掀起了簾子。
　　屋裏光線很暗，窗子都關得嚴嚴的，充滿了藥香。
　　壹個女人面向著墻，睡在床上，頭發亂得很，還蓋著床被，果然是在生病的樣子。
　　葉開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倒錯怪妳了。”
　　陳大倌賠笑道：“沒關系。”
　　葉開道：“這麽熱的天，她怎麽還蓋被？沒病也會熱出病來的。”
　　陳大倌道：“她在打擺子，昨天晚上蓋了兩床被還在發抖。”
　　葉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死人怎麽還會發抖的呢？”
　　這句話沒說完，他的人已沖了進去，掀起了被。
　　被裏是紅的。
　　血是紅的！人已僵硬冰冷。
　　葉開輕輕的蓋起了被，就好像生怕將這女人驚醒。
　　他當作她永不會醒。
　　葉開嘆息了壹聲，慢慢地回過頭。
　　陳大倌還站在那裏，陰沈沈的笑容——就仿佛刻在臉上的。
　　葉開嘆道：“看來我已永遠沒有口福嘗到陳大嫂做的菜了。”
　　陳大倌冷冷道：“死人的確不會做菜。”
　　葉開道：“妳呢？”
　　陳大倌道：“我不是死人。”
　　葉開道：“但妳卻應該是的。”
　　陳大倌道：“哦？”
　　葉開道：“因為我已在棺材裏看過妳。”
　　陳大倌的眼皮在跳，臉上卻還是帶著微笑——這笑容本就是刻在臉上的。
　　葉開說道：“要扮成陳大倌的確並不太困難，因為這人本就整天在假笑，臉上本就好像在戴著個假面具。”
　　陳大倌冷冷道：“所以這人本就該死。”
　　葉開道：“但妳無論扮得多像，總是瞞不過他老婆的，天下還沒有這麽神秘的易容術。”
　　陳大倌道：“所以他的老婆也該死。”
　　葉開道：“我只奇怪，妳們為什麽不將他老婆也壹起裝進棺材裏？”
　　陳大倌道：“有個人睡在這裏總好些，也免得夥計疑心。”
　　葉開道：“妳想不到還是有人疑心。”
　　陳大倌道：“的確想不到。”
　　葉開道：“所以我也該死。”
　　陳大倌忽然嘆了口氣，道：“其實這件事根本就和妳完全沒有關系。”
　　葉開點點頭，道：“我明白，妳們為的是要對付傅紅雪。”
　　陳大倌也點點頭，道：“他才真的該死。”
　　葉開道：“為什麽？”
　　陳大倌冷笑道：“妳不懂？”
　　葉開道：“只要是萬馬堂的對頭都該死？”
　　陳大倌的嘴閉了起來。
　　葉開道：“妳們是萬馬堂找來的？”
　　陳大倌的嘴閉得更緊。
　　但是他的手卻松開了，手本是空的，此刻卻有壹蓬寒光暴雨般射了出來。
　　就在這同壹剎那間，窗外也射入了壹點銀星，突然間，又花樹般散開。
　　壹點銀星竟變成了壹蓬花雨，銀光閃動，亮得令人連眼睛都張不開。
　　也就在這同壹剎那間，壹柄刀已插入了“陳大倌”的咽喉。
　　他至死也沒有看見這柄刀是從哪裏來的。
　　刀看不見，暗器卻看得見。
　　暗器看得見，葉開的人卻已不見了。
　　接著，滿屋閃動的銀光、花雨也沒有了消息。
　　葉開的人還是看不見。
　　風在窗外吹，屋子裏卻連呼吸都沒有。
　　過了很久，突然有壹只手輕輕地推開了窗子，壹只很好看的手，手指很長，指甲也很幹凈。
　　但衣袖卻臟得很，又臟、又油、又膩。
　　這絕不是張老實的手，卻是張老實的衣袖。
　　壹張臉悄悄地伸進來，也是張老實的臉。
　　他還是沒有看見葉開，卻看見陳大倌咽喉上的刀。
　　他的手突然僵硬。
　　然後他自己咽喉上也突然多了壹柄刀。
　　他至死也沒有看見這柄刀。
　　插在別人咽喉上的刀，當然就已沒有危險，他當然看得見。
　　不幸的是，他只看見了這柄刀。
　　.
　　難道真的只有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葉開輕煙般從屋頂上掠下來，先拾取了兩件暗器，再拔出了他的刀。
　　他凝視著他的刀，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嚴肅得甚至已接近尊敬。
　　“我絕不會要妳殺死多余的人，我保證，我殺的人都是非殺不可的！”
　　宋老板張開了眼睛。
　　屋子裏有兩個人，兩個人都睡在床上，壹個女人面朝著墻，睡的姿勢幾乎和陳大倌的妻子完全壹樣，只不過頭發已灰白。
　　他們夫妻年紀都已不小。
　　他們似乎都已睡著。
　　直到屋子裏有了第三個人的聲音時，宋老板才張開眼睛。
　　他立刻看見了壹只手。
　　手裏有兩樣很奇怪的東西，壹樣就像是山野中的芒草，壹樣卻像是水銀凝結成的花朵。
　　他再擡頭，才看見葉開。
　　屋子裏也很暗，葉開的眼睛卻亮得像是兩盞燈，正凝視著他，道：“妳知道這是什麽？”
　　宋老板搖了搖頭，目中充滿了驚訝和恐懼，連脖子都似已僵硬。
　　葉開道：“這是暗器。”
　　宋老板道：“暗器？”
　　葉開道：“暗器就是種可以在暗中殺人的武器。”
　　宋老板也不知是否聽懂，但總算已點了點頭。　.
　　葉開道：“這兩樣暗器，壹種叫‘五毒如意芒’，另壹種叫‘火樹銀花’，正是采花蜂潘伶的獨門暗器。”
　　宋老板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勉強笑道：“這兩位大俠的名字我從未聽說過。”
　　葉開道：“他們不是大俠。”
　　宋老板道：“不是？”
　　葉開道：“他們都是下五門的賊，而且是采花賊。”
　　他沈下了臉，接著道：“我壹向將別人的性命看得很重，但他們這種人卻是例外。”
　　宋老板道：“我懂……沒有人不恨采花賊的。”
　　葉開道：“但他們也是下五門中，最喜用暗器的五個人。”
　　宋老板道：“五個人？”
　　葉開道：“這五個人就叫做江湖五毒，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三個更毒的。”
　　宋老板動容道：“這五個人難道已全都來了？”
　　葉開道：“大概壹個也不少。”
　　宋老板道：“是什麽時候來的？”
　　葉開道：“前天，就是有人運棺材來的那壹天。”
　　宋老板道：“我怎麽沒看見那天有五個這樣的陌生人到鎮上來！”
　　葉開道：“那天來的還不止他們五個，只不過全都是躲在棺材中來的，所以鎮上沒有人發現。”
　　宋老板道：“那駝子運棺材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將這些人送來？”
　　葉開道：“大概是的。”
　　宋老板道：“現在他們難道還躲在棺材裏？”
　　葉開道：“現在棺材裏已只有死人。”
　　宋老板松了口氣，道：“原來他們全都死了。”
　　葉開道：“只可惜死的不是他們，是別人。”
　　宋老板道：“怎麽會是別人？”
　　葉開道：“因為他們出來時，就換了另壹批人進去了。”
　　宋老板失聲道：“換了什麽人進去？”
　　葉開道：“現在我只知道采花蜂換的是陳大倌，潘伶換的是張老實。”
　　宋老板道：“他……他們怎麽換的？”
　　葉開道：“這鎮上有個人，本是天下最善於易容的人！”
　　宋老板道：“誰？”
　　葉開道：“西門春。”
　　宋老板皺眉道：“西門春又是誰呢？我怎麽也從未聽見過？”
　　葉開道：“我現在也很想找出他是誰，我遲早總會找到的。”
　　宋老板道：“妳說他將采花蜂扮成陳大倌，將潘伶扮成了張老實？”
　　葉開點點頭，道：“只可惜無論多精妙的易容術，也瞞不過自己親人的，所以他們第壹個選中的就是張老實。”
　　宋老板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張老實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而且很少洗澡，敢接近他的人本就不多。”
　　宋老板道：“所以他就算變了樣子，也沒有人會去註意的。”
　　葉開道：“只可惜像張老實、丁老四這樣的人，鎮上也沒幾個。”
　　宋老板道：“他們為什麽要選中陳大倌呢？”
　　葉開道：“因為他也是個很討厭的人，也沒有什麽人願意接近他。”
　　宋老板道：“但他卻有老婆。”
　　葉開道：“所以他的老婆也非死不可。”
　　宋老板嘆了口氣，道：“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了。”
　　他嘆息著，想坐起來，但葉開卻按住了他的肩，道：“我對妳說了很多事，也有件事要問妳。”
　　宋老板道：“請指教。”
　　葉開道：“張老實既然是潘伶，陳大倌既然是采花蜂，妳是誰呢？”
　　宋老板怔了怔，訥訥道：“我姓宋，叫宋大極，只不過近來已很少有人叫我名字。”
　　葉開道：“那是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妳老奸巨猾，沒有人敢纏妳。”
　　宋老板勉強笑道：“幸好那些人還沒有選中我作他們的替身。”
　　葉開道：“哦？”
　　宋老板道：“我想，葉公子總不會認為我也是冒牌的吧。”
　　葉開道：“為什麽不會？”
　　宋老板道：“我這黃臉婆，跟了我幾十年，難道還會分不出我是真是假？”
　　葉開冷冷道：“她若已是死人的話，就分不出真假來了。”
　　宋老板失聲道：“我難道還會跟死人睡在壹張床上不成？”
　　葉開道：“妳們還有什麽事做不出的？莫說是死人，就算是死狗……”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床上睡著的老太婆突然嘆息著，翻了個身。
　　葉開的話說不下去了。
　　死人至少是不會翻身的。
　　只聽他老婆喃喃自語，仿佛還在說夢話……死人當然也不會說夢話。
　　葉開的手縮了回去。
　　宋老板目中露出了得意之色，悠然道：“葉公子要不要把她叫起來，問問她？”
　　葉開只好笑了笑，道：“不必了。”
　　宋老板終於坐了起來，笑道：“那麽就請葉公子到廳上奉茶。”
　　葉開道：“也不必了。”
　　他似乎已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已準備要走，誰知宋老板突然抓起那老太婆的腕子，將她整個人向葉開擲過來。
　　這壹著當然也很出入意外，葉開正不知是該伸手去接，還是不接。
　　就在這時，被窩裏已突然噴出壹股煙霧。
　　淺紫色的煙霧，就像是晚霞般美麗。
　　葉開剛伸手托住那老太婆，送回床上，他自己的人已在煙霧裏。
　　宋老板看著他，目中帶著獰笑，等著他倒下去。
　　葉開居然沒有倒下去。
　　煙霧消散時，宋老板就發現他的眼睛還是和剛才壹樣亮。
　　這簡直是奇跡。
　　只要聞到壹絲化骨瘴，鐵打的人也要軟成泥。
　　宋老板全身都似已因恐懼而僵硬。
　　葉開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果然是妳。”
　　宋老板道：“妳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葉開道：“若不知道，我現在已倒了下去。”
　　宋老板道：“妳來的時候已有準備？”
　　葉開笑了笑，道：“我既然已對妳說了那些話，妳當然不會再讓我走的，若是沒有準備，我怎麽還敢來？”
　　宋老板咬著牙，道：“但我卻想不出妳怎能化解我的化骨瘴。”
　　葉開道：“妳可以慢慢地去想。”
　　宋老板眼睛又亮了。
　　葉開道：“只要妳說出是誰替妳易容改扮的，也許還可以再想個十年二十年。”
　　宋老板道：“我若不說呢？”
　　葉開淡淡道：“那麽妳只怕永遠沒時間去想了。”
　　宋老板瞪著他，冷笑道：“也許我根本不必想，也許我可以要妳自己說出來。”
　　葉開道：“妳連壹分機會也沒有。”
　　宋老板道：“哦？”
　　葉開道：“只要妳的手壹動，我就立刻叫妳死在床上。”
　　他的語調溫文，但卻充滿壹種可怕的自信，令人也不能不信。
　　宋老板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連妳究竟是誰都不知道，但是我卻相信妳。”
　　葉開微笑道：“我保證妳絕不會後悔的。”
　　宋老板道：“我若不說，妳永遠想不到是誰……”
　　他這句話並沒有說完。
　　突然間，他整個人壹陣痙攣，眼睛已變成死黑色，就好像是兩盞燈突然熄滅。
　　葉開立刻竄過去，就發現他脖子上釘著壹根針。
　　慘碧色的針。
　　杜婆婆又出手了！她果然沒有死。
　　她的人在哪裏？難道就是宋老板的妻子？
　　但那老太婆的人卻已軟癱，呼吸也已停頓，化骨瘴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像葉開壹樣抵抗的。
　　斷腸針是從哪裏打來的呢？
　　葉開擡起頭，才發現屋頂上有個小小的氣窗，已開了壹線。
　　他並沒有立刻躥上去。
　　他很了解斷腸針是種什麽樣的暗器。
　　剛才他是從什麽地方進來，現在也要從什麽地方出去。
　　因為他知道這是條最安全的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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