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靜靜的遼河 by zhxma
2018-7-25 06:01
第004章
“大孫子,大孫子吶!”
院子裏傳來奶奶的喊聲:“大孫子,菊子,菊子,吃飯嘍!”
“快,別摸啦!”
聽到奶奶的喊聲,老姑慌慌張張地系上褲帶,呼吸短促地跳出柴草垛:“媽——我和大侄子在這吶!”
壹張方桌,放置在土炕中央,爺爺壹家人圍攏在桌旁,我咕咚壹聲跳上土炕,爺爺親切地將我拽到他的身旁,我抓起壹塊熱氣升騰的玉米鍋貼哢哧咬了壹口,頓時感覺到又粗又澀,那苦溜溜、酸兮兮的味道,簡直無法與香噴噴的白面饅頭相提並論。
看到我久久不肯咽下口腔裏的玉米面,又看到我眉頭緊皺的窘態,奶奶默默地站起身來,摘下棚頂的小竹藍,她小心奕奕地掀開花手絹,拽出壹塊小餅幹:“大孫子,吃這個吧!”
我放下玉米鍋貼,毫不客氣地接過餅幹,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
從第壹頓飯開始,我便再也沒有啃咀過第二口粗澀的玉米面,奶奶總是能夠從她的小竹藍裏,魔術般地變幻出各種各樣、非常可口的食物來:烙餅、饅頭、餅幹、糖塊、肉松、鹹鴨蛋、……奶奶拎著小竹藍,得意洋洋地拿出幾塊餅幹遞到我的手裏,看到我香甜地咀嚼著,仿佛是奶奶自己也在幸福地咀嚼著,那慈祥的面龐,露出甜蜜蜜、美滋滋的微笑。
發現了小竹藍的秘密之後,我再也不啃咀嚼玉米面,而是頻繁地向奶奶索要小竹藍裏面的食物。
如此這般,未過三日,奶奶的魔術終於露了餡,小竹藍徹底告馨,這可真讓奶奶好生難堪,她不知所措、無可奈何地在屋裏踱起步子。
“老鱉犢子,妳這麽瞎轉轉有啥用啊,”
看到奶奶的尷尬之相,爺爺沒好氣地嘀咕道:“還不去雞窩那看看,看看還有沒有雞蛋啦?”
爺爺的話使奶奶頓然省悟過來,她推開屋門滿懷希望地奔向雞窩。
“大孫子,妳吃飽了麽?”
奶奶親熱地問道,見我點了點頭,奶奶抱起了我:“大孫子,吃飽了,就睡覺吧!”
“媽——”
老姑問道:“媽喲,我大侄在哪存啊?”
“存?”
聽到這個字,我又納悶起來:存!
這又是什麽意思?
老姑怎麽把在哪裏睡覺,說成了在哪裏“存!”
啊?
“在我這。”
奶奶壹邊幫我脫著衣服,壹邊答道。
末了,奶奶又開始解她的包腳布,壹挨奶奶將層層黑布翻解開,我看到壹雙極其滑稽的大腳掌,奶奶的雙腳是那麽的可笑,腳面高高地隆起,呈著極度扭曲的弓形,長碩的中趾不可思議地搭在姆趾上,如此壹來,在其腳尖處,便形成壹個讓我哭笑不得的小包丘。
我迷茫地問道:“奶奶,妳的腳是怎麽搞的啊,咋成了這樣啊?”
“嗨,”
爺爺不屑地說道:“妳的奶奶小時候不聽話,她媽媽給她裹腳,她嫌痛,總是偷偷地解開,結果,慢慢地,便弄成了這副模樣!”
“哦,”
我突然明白過來,像奶奶這般年紀的老婦人,都毫無例外地長著壹雙比孩童還要細短的小腳,走起路來,顫顫微微,如果刮起大風,可以非常輕松地將其掀翻在地。
“奶奶,”
望著奶奶那畸形的雙腳,我突然想起壹本小說裏介紹過,舊社會的女人,不僅要裹小腳,並且,沒有名字,嫁給誰就隨誰的姓,什麽王氏、李氏的,想到此,我笑嘻嘻地問奶奶道:“奶奶,妳有名字麽?”
“沒有,”
奶奶坦然答道:“奶奶沒有名字,只有姓,奶奶姓趙,趙錢孫李的趙!”
“嘿嘿,”
爺爺從旁提醒道:“老鱉犢子,瞅妳這臭記性,妳怎麽沒有名字,妳忘了,土改的時候,妳去分地,村長問妳的名字,妳說沒有名字,村長不是臨時給妳起了壹個趙永芝的名字麽,……”
“嗨,”
奶奶則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算什麽名字啊,除了分地時用過壹次,以後,就誰人沒叫過這個名字,無論在家裏,還是在生產隊裏,大家都叫我老張太太!”
“奶奶,”
我繼續問道:“妳念過書麽?”
“哼,”
奶奶撇了撇嘴:“早頭,哪有女孩子念書的,大人們都不讓女孩子念書,女孩子早晚得嫁人,所以,是別人家的人,誰肯花錢供女孩子念書啊,大孫子,奶奶是個睜眼瞎,壹個大字也不認得!”
“誰說的!”
爺爺補充道:“壹個字不認識,那,妳去城裏做買賣的時候,上廁所,是怎麽分辯出男女廁所的啊!”
“哦,”
奶奶苦笑道:“那兩個字,我還認得,為了不上錯廁所,我是硬憋出來的!壹看到那兩個字的形狀,我便能分清哪個是男廁所,哪個是女廁所!”
啪——待全家人都接二連三地鉆進了被窩,奶奶啪地關掉了小燈泡,屋子裏頓時壹片可怕的漆黑,我木然地依在奶奶的身旁,望著窗外明亮的圓月,我突然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媽媽的酥乳,以及溫暖的胸懷:“媽媽,媽媽,媽媽,我要摸咂!”
“哎喲,”
奶奶無奈地嘀咕道:“孩子還是太小哇,離開媽媽就不行,孩子想媽媽了,這,這,可怎麽辦吶!來,大孫子,摸奶奶的咂吧,什麽,奶奶的咂太癟了,沒有妳媽媽的大?這,這……”
“來,陸陸,”
二姑掀起她的棉被:“來,到姑姑這來,來,摸姑姑的咂!”
二姑輕輕地將我拽到她的懷抱裏,撩起了襯衣,將壹雙散發著青春香氣的乳房,擁到我的手裏:“怎麽樣,姑姑的咂像不像妳媽媽的啊,什麽,像,嘻嘻,那,妳就摸吧!”
“哦,”
旁邊的奶奶殷勤地整理著我的被角:“大孫子,蓋好嘍,別涼著哇!”
我貪婪地抓摸著二姑的酥乳,困意漸漸襲來,身下的土炕也慢慢地滾熱起來,早已習慣於睡木板床的我,無法適應這難耐的燥熱,呼地蹬掉了棉被,露出赤裸裸的身體,奶奶輕輕地嘀咕壹聲,幫我重新壓好棉被,在奶奶家度過的第壹夜,我不停地蹬踹著棉被,奶奶則不知疲倦地,壹次又壹次地幫我蓋好。
第二早晨,我頓感周身乏力,涼氣襲襲,我哆哆嗦嗦地蜷縮在被窩裏,任憑奶奶和二姑如何呼喚,我就是懶得動壹動,二姑掀起被角,細手剛剛觸到我的身體,立刻驚呼起來:“哎呀,媽喲——陸陸的身子咋這麽熱啊,都燙手哇,不好了,陸陸感冒了!”
“唉,”
奶奶唉息道:“壹定是昨晚踹被,著涼了!快,給他穿上衣服,趕快去醫院!”
“不,”
當奶奶將我背到醫院,望著醫生手中冷冰冰的大鐵針,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金花,我立刻驚賅萬狀,拼命地掙紮著:“不,不,我不打針,我不打針!”
“大孫子!”
奶奶從口袋裏掏出壹塊小糖球:“大孫子,聽話,打壹針,病就好嘍!”
可是,讓奶奶遺憾的是,壹針,並沒有醫好我的病,我的病情日益嚴重,奶奶只好天天背著我去醫院打針,每次打針之前,奶奶總是要買壹些糖果之類的小食品,向我施以壹點點小恩小惠,作為我屁股挨紮的報酬。
又是壹個清晨,奶奶與往常壹樣,背著我去醫院打針,看到路邊的冰糕箱,我喃喃地嘀咕道:“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唉,”
奶奶摸了摸口袋,突然讓我失望地說道:“大孫子,奶奶沒錢了!”
“不,不,不麽,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咦——咦——咦——”
我扒在奶奶的脊背上,不知好歹地嚷嚷著,兩只手死死地抓拽著奶奶的衣領,突然,我感覺到奶奶的身子微微地抖動起來,繼爾,傳來壹陣陣痛哭聲:“大孫子,奶奶不好,奶奶沒有能耐,奶奶窮哇,奶奶連個冰棍都買不起了!咦——咦——咦——……”
聽到奶奶的悲泣,我不再叫嚷,可憐巴巴地依到奶奶的脊背上:“奶奶,別哭了,我,不要冰棍了!”
“咦——咦——咦——……”
聽到我的話,奶奶更加傷感地抽泣起來:“奶奶沒能耐,奶奶窮,奶奶沒錢,咦——咦——咦——……”
“先生,”
看到我久病不愈,情急之下,奶奶索性將我背到算命瞎子的家裏,奶奶將我放到壹塊焦糊的葦席上,然後,誠慌誠恐地沖著算命瞎子詢問道:“先生,請給我的大孫子掐算掐算,他的病怎麽總也看不好哇?”
“哦,”
算命瞎子聞言,翻滾著沒有眼珠的白眼眶,煞有介事地問奶奶道:“好的,把他的生日,時辰告訴我吧!”
“嗯,”
奶奶如實相告,算命瞎子低下頭去,默默地點撥著幹枯的手指頭:“嗯,沒有什麽不吉利的啊,老張太太,這個孩子,叫什麽名字啊?”
“陸陸!”
“嗨呀,”
算命瞎子突然嚷嚷起來:“叫大嘍,叫大嘍,這孩子的名字叫大嘍,名字叫大嘍,可不好養啊,不是鬧病,就是有災,……”
“那,怎麽辦啊?”
奶奶恐懼地問道,算命瞎子像模像樣地答道:“不要著急,老張太太,給孩子改個名字吧,”
“好,好,”
奶奶點頭如搗蒜:“好,好,那,就請先生給我大孫子重新起個名字吧!”
“這個麽,”
算命瞎子略微思忖了壹下:“老張太太啊,這名字,用不著我起,妳給孫子偷個名字,以後,就好養嘍!”
“偷?”
“是的,我的意思是說,這孩子太孤,太嬌,名字又沒起好,不好養,妳看誰家的孩子多,就偷他家孩子的名字,以後,保準不鬧病,好養活!”
“哦,”
奶奶恍然大悟,尤如抓到壹顆救命稻草:“謝謝先生,謝謝先生,”
奶奶將小竹藍放到土炕上,拿出四個混著壹半玉米面,壹半白面的熱慢頭:“先生,現在,大家都很困難,老張太太更窮,妳是知道的,我沒有錢,就給妳幾個饅頭,墊墊肚子吧!”
“沒說的,沒說的,”
算命瞎子欣然接過熱饅頭:“這年頭,誰也不好過,老張太太啊,現在風聲很緊,到處破四舊、反迷信,我可是偷偷摸摸地做這生意的,妳可別到處亂說,壹定要幫我保密,否則,我又得挨鬥啦!”
“先生,妳放心,我老張太太,嘴最嚴實,沒用的話,從來不亂說!”
“老張太太,”
算命瞎子繼續指點奶奶道:“給這孩子偷名字,最好偷親戚家孩子的名字,那樣,更好養!往後,什麽病啊、災的,都沒有啦!”
“謝謝,謝謝,”
奶奶背起我,千恩萬謝地走出門去,壹路上,奶奶不停地嘟噥著:“偷個名字,偷誰家孩子的名字才好吶,啊,我想起來了,我起來啦,妳大姑家孩子最多,有五個兒子。咱們就偷她家孩子的名字吧,嗯,對,咱就偷她家孩子的名字,籲——老大,叫小威子,老二,叫小再子,老三,叫小勝子,老四,叫小力子,老五,叫小明子!大孫子,這五個名字,偷哪個才好呢?……嗯,前面三個,都太大嘍,只有老四,跟我大孫子的歲數差不多少,對,就偷老四的名字,大孫子,以後,妳就叫小力子吧!”
於是,在算命瞎子信口雌黃的指點之下,有病亂投醫的奶奶非常荒唐地給我竊取了四表哥的乳名,就這樣,我稀裏糊塗地改了乳字,而疾病當真就不可思議地,奇跡般地全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