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三章。
　　壹束陽光從天窗那兒瀉下來，在講臺下面灑下壹個圓圓的光斑。
　　這是壹個不大的禮拜堂，裏面坐滿了信教的老年婦女，從她們臉上虔誠的皺紋可以看出來，上帝正在和她們說話。這些被宗教信仰支撐著的衰老的生命，已經活在了另壹個世界裏，那或許就是天堂。
　　黛霜和陳潔博士並排坐著，她很好奇這裏的壹切，但不敢亂動，也不敢說話，生怕打擾了這幾乎凝滯的氣氛。
　　陳潔已經代替羊子的地位。她的母性使她壹見之下，就對這個嬌弱的小女孩生出壹股愛憐。那副柔弱無骨的身子在衣服裏面像是透明的液體，而那雙哀切切的眼眸，不正是她少女時的翻版嗎？黛霜對這個成熟的女人充滿了女兒對母親的那種信任感。她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陳潔，陳潔撫摸著她的臉，那是壹雙翻弄過歷史的手，是壹雙自信的手。她說：“這僅僅是開始。”
　　黛霜在這雙手下面安全了，她的心上的創傷癢了壹下，她想，那是痊愈的前兆。
　　現在，站在講臺上布道的牧師，就是黃煒提起過的那壹個。這是個看起來很單純的男人，他的臉罩在壹種朦朧的光輝裏，仿佛很遙遠；他的眼睛向下面的人看著，帶著激動的熱情的力量，但那不是針對某壹個人的，那是針對他心中的上帝的。
　　陳潔說他叫約翰，壹個宗教名字，他姓曹，但大家只叫他約翰，開玩笑時也叫他“老父親”——英語中神父為父親(Father)。
　　黛霜沒有聽清曹約翰說了句什麽，基督徒們壹下子安靜了下來，並垂下頭去。那束陽光投在地上的光斑躍動著，顯得不是很和諧，黛霜透過光柱看著曹約翰沈迷的樣子，她被這種情境迷住了，心中突然湧上了壹種十分陌生的感覺，像是壹口古鐘在山谷中的響聲模糊地傳進她的意識裏。
　　“阿門。”曹約翰說。
　　“阿門——”眾基督徒齊聲說。
　　黛霜側臉看著陳潔，發現這個臉上已經悄悄地爬上了細小皺紋的女人，在此刻顯得十分慈祥，她也在望著曹約翰，壹副出神入定的模樣。覺察到黛霜在看她，陳潔從壹種茫然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看著這張比自己年青和單純的美麗的臉，用眼睛笑了笑。
　　黛霜的心壹下子被溫暖的感覺占據了。
　　曹約翰漸漸從天堂回到塵世，他的眼睛向陳潔和黛霜這邊看著，當月光停在黛霜的臉上時，他的目光充滿了驚訝，他被這種清靜的、靜甜的美驚呆了。
　　他的目光是那麽直率，簡直是肆無忌憚了，但黛霜沒有感到不安，相反卻有種被父親所撫愛的幸福感。於是她笑了笑，曹約翰的臉紅了。等虔誠的基督徒走完了，靜謐的禮拜堂裏只剩下三個人。陳潔牽著黛霜的手走過去和曹約翰打招呼。
　　“陳潔，妳可真是稀客。”曹約翰手抱著壹本黑殼的《新舊約全書》，和陳潔握了壹下手。然後又馬上把目光大膽地落在了黛霜的臉上，靠近了看，他似乎已經聞到了這張臉蛋發出的茉莉花壹樣的清香。
　　“這是小雪，在音樂學院讀書的，她對妳可是久仰久仰了。”陳潔介紹道。
　　“妳真美，”曹約翰像個孩子似的真誠贊美道，“妳真是太美了，剛才我以為天使降臨呢。妳信仰基督嗎？”
　　黛霜的臉緋紅著：“不，這還是我第壹次接觸宗教”。“沒有關系，妳本身就是壹種宗教了，妳簡直就是聖母瑪麗亞的中國版本。”曹約翰的身體向前稍傾著，眼睛熱情地看著黛霜，果真像是沈浸在宗教中壹樣了。
　　陳潔覺到了黛霜有些不太習慣這種盯視和贊美，就打斷曹約翰說：“行了，約翰，別給我們上課了。”然後又對黛霜說：“小雪妳別見怪，約翰就是這樣，很直率。”
　　陳潔的房子是租來的，很小很簡陋，擺滿了書，但房子裏有壹種成熟女人的味道。陳潔沖了三杯咖啡，三個人在充當客廳的屋子裏坐下來。
　　“妳和羊子是壹起的吧？”曹約翰問黛霜。
　　“嗯，同班好友。”
　　“我不喜歡她，”曹約翰用壹種近於不屑的語氣說：“她像個小娼婦。”
　　黛霜聽他這樣評價羊子，有些不舒服，紅著臉說：“她並沒那麽壞。”
　　“我沒有說她壞，只是感覺。”
　　陳潔用勺子在杯子裏攪著，附合曹約翰的觀點：“羊子這個小姑娘壹身戾氣，對男人對女人都有壹種威脅，仿佛壹柄利刃。”
　　黛霜記得羊子也這樣說過，不過不是說自己，而是說所有的女人。
　　“陳潔，妳論文完成了嗎？”
　　“最後階段了。”
　　“有沒有把握通過？”
　　“可以說已經通過了。我是今年唯壹壹個歷史學的女博士，所有人都保我。”
　　“畢業後去哪兒？美國還是歐洲？”
　　“沒打算，或許哪兒也不去，或許走遍世界。”
　　“陳潔，我真奇怪妳身為女性，幹嘛學什麽歷史？不過當然，我還是服妳，事業生活兩不誤。”
　　曹約翰說完自己先笑了。陳潔呸了他壹聲：“約翰，我要是給教皇寫封信，羅馬教廷得把妳燒死。”
　　“那是中世紀，再說，基督只是勸誡人們戒邪淫，並不扼殺人的天性。”
　　“妳夠邪的了。”
　　曹約翰笑著，把目光轉到黛霜臉上：“我真是第壹次看見這麽美的女孩，只有宗教畫上才有，沒想到現實中也有。”
　　陳潔對黛霜說：“約翰是個花和尚，(對曹約翰)不過約翰我告訴妳，小雪是聖潔的。”
　　“我知道，我有同感。”
　　黛霜對曹約翰生產了好感，他坐在那裏，不像個血肉男人，而更像壹個象征。他的單薄的身體，蒼白的臉色、跳躍的目光，都讓她生出壹種柔情，仿佛對孩子的柔情。
　　“我可以看看妳的《聖經》嗎？”
　　“可以，我改天送妳壹本。”
　　“約翰，小雪不會信教的。”
　　黛霜聽見曹約翰令人驚訝地說：“我自己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