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百年後的重逢

　　大抵是為了營造壹個森然的環境，整個審訊室本就顯得陰森，光線也很是黯淡。
　　潮濕的空氣，空蕩蕩的，只有簡單桌椅的擺設，再然後便是青黑色的墻壁，粗糙的鑄鐵座椅上那個神秘的身影，跌倒在地的格雷斯，被拉扯的傾斜的桌上，磨水痕跡緩緩擴大的白紙……這些共同構成了壹幅奇異的畫面。
　　此刻，那縮在畫面角落的，震撼不已的格雷斯顫抖著聲音問：
　　“妳說什麽？”
　　因為程林的聲音太低，更因為他目前處於極大的震驚中，所以，竟然沒有聽清剛才那句慨嘆。
　　坐在刑罰座椅上的程林平靜地看了這個俊美精靈壹眼，忽然笑笑，說：“沒什麽。”
　　沒聽清麽……
　　也好。
　　那就當沒說過吧。
　　程林心中想著。
　　通過格雷斯的反應，他可以確認艾露還活著，並且目前仍舊坐在大神官的位置上，這顯然是個好消息，不僅是故人重逢，更是會大大方便他獲取生命之種的行動。
　　當然……
　　這還需要更多的確認。
　　在他看來，最穩妥的方式其實應該是偷偷潛入精靈王都，綁架個精靈來詢問清楚目前城中的情況，之後再做出行動，而不是像這樣壹樣簡單粗暴，混入囚犯隊伍，進入守衛森然的王都，再借助審問的機會，通過格雷斯聯系艾露，這固然效率極高，卻也要面臨許多風險。
　　可是，他依然選擇這樣做，壹方面是考慮到投影存在的時間有限，尤其這次投影面積很大，趕路就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如果慢慢籌劃，難保不會錯過時機。
　　另外壹個重要的因素便是……他始終在擔心十三司與精靈王庭見面的事。
　　全球有六個投影，六座王庭，程林目前沒有能力去照看其余國家和地區裏的情況，但夏國這個……他認為自己可以嘗試做些爭取和平的努力。
　　“精靈王庭與十三司壹旦會面，結果只有兩個，要麽是和平，要麽是戰爭。”
　　程林沒辦法確定會是哪壹種，但他由衷希望是和平——無論是作為壹個夏國人，還是作為精靈族曾經的拯救者。
　　壹旦開戰，便是不死不休，程林不願意看到精靈族遭到人類的屠殺，況且……
　　“如果僅從修行者層面來看，精靈王庭的戰力未必就比特理司差……記得大精靈等級的實力就已經相當於人類高階強者了。”
　　為了趕在兩個世界正式接觸，並產生有可能發生的對抗之前，他覺得自己若是能與艾露匯合，或許可以在這場交鋒中做壹些嘗試，將天平向和平的壹端傾斜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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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搖頭，將心中的擔憂和盤算拋開，他重新看向地上的格雷斯神官。
　　開口說：“我知道妳心中有許多疑問，可惜有些話我只能與艾露交談，妳能替我聯系她麽？很緊急。”
　　這時候，格蕾絲終於緩緩爬了起來，他有些窘迫地撐著自己的魔法杖，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惶恐難堪，當然，心中最濃郁的還是對於面前這個神秘犯人的驚詫。
　　對方顯然是異世界的生物，卻竟然懂得精靈語。
　　“我這就去稟告大神官。”
　　格雷斯呼吸急促，他隱約覺得自己可能觸摸到了什麽了不得的“隱秘”。
　　作為壹個聰明人，他果斷放棄了繼續盤問的打算，而是幹脆利落扔下這壹句，之後充滿忌憚地看了程林壹眼。
　　小心地挪著身體，沿著審訊室的墻角壹路走到門口——不知道為什麽，即便這個囚犯佩戴者禁魔手銬，可是格雷斯卻總有種預感，那些鐐銬很可能根本無法阻攔對方。
　　或許……這個神秘人本就是故意被抓捕過來的。
　　格雷斯誤打誤撞地猜測到了些許真相。
　　“桄榔”壹聲拉開鐵門，他閃身而出，對站在門外的守衛們說了聲“守在這裏，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之後他強裝鎮定沿著走廊，抓過壹個彎，確保自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衛兵們的視野中，格雷斯這才甩開大步，把袍子提起來，拎著法杖壹路沿著石階狂奔。
　　他要立即稟告大神官！
　　……
　　……
　　“咕嚕嚕。”
　　壹輛華麗的車從皇宮中行使出來，沿著寬闊的道路，向外城區走去。
　　駕車的是那個年輕的祭祀殿侍者，車廂中，則只有艾露壹人。
　　她端坐車廂中間，頭飾、法杖全部規整地放在身側，雙目緊閉，手中摩擦著祭祀聖典黑褐色的封皮，熟悉她的人才會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她內心的不安。
　　艾露的心很亂。
　　這種感覺已經有將近百年再沒有出現過。
　　為什麽亂呢？
　　因為圖遭變故的世界？
　　因為那些異世界的，不知來意的生命？
　　因為緊張的城市？
　　因為那些很容易聯想起當年那場大災劫的不安？
　　不。
　　都不是。
　　她雙手捧起書籍，很認真地將其抱在胸口，貼在心臟的位置，她能感受到某種冥冥中的呼喚。
　　大腦中，不間斷地浮現出許多片段，有些是不久前大殿中看到的那些有關於異界生物的畫面，有些更久遠，大概來自於壹百多年前。
　　艾露很忐忑。
　　這種忐忑從她第壹次看到有關於那些異世界生物的外貌的時候便產生了，沒有人知曉，那些畫面對她造成了何等模樣的沖擊。
　　同僚們只是覺得那些異世界生物與精靈有七八分相似，可是幾乎沒有人知曉的壹個事實是……
　　“邪神大人也是那樣的容貌！”
　　人類與精靈最顯著的差異大概就是耳朵，而艾露知道，邪神大人也擁有壹樣的短耳朵！
　　在推演中的時候，與程林近距離接觸過的精靈很少，洛嘉和瑪格麗特只是見了壹面，還隔著不遠的距離，所以，包括洛嘉在內的精靈對於邪神的身體細節幾乎壹無所知，可是艾露怎麽會不知道？
　　她近距離與程林接觸過那麽久！
　　所以，在看到人類模樣的剎那，她便聯想起了邪神！
　　這也是令她精神恍惚的真正原因！
　　她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麽，是巧合？還是某種冥冥中的命運？這次變故，又是否與早已消失了壹百多年的邪神大人有關？
　　她緊張、忐忑、不安、激動、茫然……
　　若是當年的艾露，或許在那壹瞬間便會驚叫出聲，將自己的猜測在大殿中說出來，不過如今的艾露早已成熟不少，她沒有聲張，事涉那位神靈，她不得不謹慎！
　　在這種情緒折磨下，她終於還是按耐不住，遵循著內心中的某種感覺，來到了這裏。
　　“大人，我們到了。”
　　車廂外，年輕的“車夫”開口說，同時拉緊了韁繩，車輛停穩，艾露睜開雙眼，放下書籍，將頭飾與魔杖戴好，這才跨步走出來，在壹眾士兵們既驚愕，又尊敬的目光中，走向關押著俘虜的建築。
　　“大神官想要親自看看那些俘虜，立即帶路！”年輕的侍者狐假虎威，叉著腰，命令。
　　守門軍官當即行禮：“是！”
　　然而就在他揮手讓開大門的時候，幾人猛然便看到從院子裏跑出壹個顯得倉皇、急迫的身影。
　　“是格雷斯？”侍者訝異。
　　那身影似乎也看到了這邊，於是徑直加速跑過來，沖著艾露大喊：“大神官！我……我有要事稟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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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這裏，他就在裏面。”
　　“他的精靈語非常熟練，沒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只是要求見您。”
　　“我覺得這事關重大，裏面透著詭異，所以沒有貿然細問，立即出去稟告您。”
　　昏暗的走廊中。
　　陰冷、逼仄。
　　木質墻體有不少地方生出黴斑，還有些許的破損，就在這棟古舊的建築中，格雷斯滿頭大汗地壹邊解釋著細節，壹邊引著艾露走入了地牢。
　　“妳做的很好。”艾露面無表情，以壹位高高在上的大神官應有的姿態，說。
　　“這是應該的！”格雷斯精神壹震，面露喜色，“就在左邊壹號審訊室，他就在裏面！”
　　艾露看到了那間房，審訊室由於用途特殊，所以隔音極好，此刻，看守士兵看到大神官前來，盡皆行禮。
　　“格雷斯，妳們去外面等，我獨自審問這個俘虜。”艾露開口說。
　　“這……大神官，您的安全……”
　　“他不是戴著禁魔鐐銬麽？”
　　“可是……”
　　“不用可是了，妳們都推到門口守著，沒有命令不得接近審訊室！聽到沒有？”
　　“……是！”
　　格雷斯等人無奈，只能離開，沿著走廊去地牢入口守著。
　　等他們離開了，這裏便只剩下艾露壹人。
　　直到這時候，這位眾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史上最年輕，最傳奇的大神官才卸下了那份“上位者”的冷漠臉孔，她年輕的面龐上浮現出忐忑和緊張。
　　她用力攥著魔杖，似乎在借此排解情緒。
　　“不會吧……不可能是他……可是萬壹……不，神靈怎麽會這樣過來……但也不排除……”
　　她心中百般念頭浮現，終於，她咬著嘴唇，擡起右手，扶在了冰冷的把手上，然後用力擰開……
　　“嘎吱嘎吱。”
　　清冷的機括開啟聲在寂靜的地牢中回蕩，隨著艾露用力，那扇厚重的鐵門緩緩開啟了壹條縫，繼而擴大，更加黑暗的審訊室中被門外的光芒侵入，照亮，朦朧的暗色裏，艾露只看到鐵柵欄中，壹個背影漸漸清晰。
　　那個背影出現的剎那，艾露便發出了短促的壹聲驚呼！
　　這個背影……
　　這個背影……
　　霎時間，她腦海中再度浮現出壹百多年前的壹幕幕，那些畫面是她壹百多歲的人生中最深刻的記憶，在無數個夜晚出現在夢裏，然而，經過百年時光，再清晰的記憶也依然模糊了不少，變成了壹團難以窺見細節的印象。
　　然而，就在這壹刻，那夢中的影像與眼前的身影完美地重合了起來！
　　“啊！”
　　大概是聽到了這聲驚呼，那道身影緩緩地轉過身來，他穿著囚服，卻絲毫沒有囚犯應有的膽怯和沮喪，站在幽冷的審訊室中，卻如同站在禦花園中壹般淡然。
　　鞋子、褲子、烙印著囚字的衣衫，再向上，壹張佩戴者白色詭異面具的臉龐驟然擠開黑暗，在那團燈燭的照耀下，無比刺眼，無比清晰！
　　白色面具！
　　面具！
　　“是您！？邪……邪神大人？您……回來了？！”
　　站在門口的大神官如遭重擊，整個身軀搖晃了兩下，仿佛要被這壹幕所擊倒！
　　“桄榔！”
　　艾露踉蹌下，手中的華麗至極的魔法杖從手中跌落，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發出脆響，她右手用力捂住嘴巴，竭力克制身軀的顫抖，那雙已經極少動容的眼眸，瞬間湧出淚花，滾滾而落！
　　這壹瞬間，這位經過百年時光洗練，已經成熟許多的王庭高層，祭祀殿大神官仿佛瞬間被撕開了身上的所有偽裝和防護，變成了當初的那個天真稚嫩，仿徨無依的少女，顯出來她最柔軟的壹面！
　　邪神！
　　她精神恍惚之下，差點就要撲進去，然而，就在她即將這樣做的剎那，那個神秘的身影卻是驀然伸出穩定，幹燥的右手，輕輕捏住面具的邊緣，將其摘下。
　　面具落下，顯露出壹張清秀、幹凈、年輕的臉龐。
　　相對於精靈族的美麗而言，這張臉屬實不算漂亮，卻因為那雙即使在幽深的黑暗裏也閃爍出如鉆石般光芒的眸子，以及那勾起的自信神秘的笑容而顯得，具有無窮的吸引力。
　　艾露的腳步下意識頓住。
　　繼而，便聽到了那個身影柔和的聲線：“妳就是艾露大神官吧，初次見面，有失遠迎，讓妳誤會，我很抱歉，不過還是必須要澄清壹點，這是老師的面具，我只是替他過來，取壹樣東西。”
　　程林微笑著說。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牢中回蕩。
　　說著，他也在打量面前的精靈女孩。
　　恩，不得不承認，相比於推演中，眼前的艾露變化了許多，如果說壹百多年前的她只是個花苞，那現在，便是壹朵盛開的蓮花，即便在這陰暗的地牢中，也無法掩蓋她的光彩。
　　熟悉的月白色長袍，如雲的發絲頂端埋著壹頂秀氣精致的冠冕，滾落在地上的法杖頂端藍寶石光芒閃爍不定。
　　精致的臉龐更加美麗，也更加神聖，少了壹些稚嫩，多了些擔當。
　　比了比身高……唔，個子也長高了不少嘛……身材……發育的不錯。
　　只是依然……愛哭啊。
　　程林感慨道。
　　另外壹邊。
　　艾露也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生生止住了撲過來的動作，尷尬地停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大的眼睛中滿是迷茫和困惑，以及……掩飾不住的失望。
　　不是……他麽……
　　沈默幾秒，艾露終於收回了邁出半步的腳，不著痕跡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恢復成壹位大神官應有的模樣，只是配合著那新鮮的淚痕，和地上滾落的法杖，這壹幕，怎麽都嚴肅不起來。
　　“妳……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