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壹十五章 天上

　　樹人？
　　李昂面無表情，數據世界的壹切都是基於物質基礎的意象，
　　梅林召喚出的樹人，本質上其實是口令入侵、SQL註入、MAC泛洪之類的數據攻擊手段，只不過數據世界的特殊存在形式，
　　能將這些手段，
　　以人腦能夠理解的形象，具體地展現出來。
　　轟——
　　地面震蕩撕裂，燃燒著火焰的深淵之中，攀爬出了海量樹木精怪，漫山遍野，密密麻麻，似浪潮般湧來。
　　最前方的樹精，被後方同類踩在腳下，無情踏過，
　　樹精大軍層層疊高，
　　須臾之間，竟在大廈腳底，鑄起了壹道斜坡。
　　咚！
　　梅林再杵長杖，籠罩住整座城市的暗黑天幕，結出了無數黑色球體，
　　自其中釋放出石像鬼、鷹身女妖、獅鷲等怪物，朝著李昂所在大廈，俯沖而來。
　　大巫的法力雖強，但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制造出規模龐大的數據洪流，還是非常困難的。
　　除非對方是，有備而來，
　　算準了會有人前往委內瑞拉網絡節點尋找線索……
　　難道托馬斯被俘虜了？還是說郵件人算到了托馬斯會留下後手？
　　李昂壓下心中疑惑，壹腳踩踏在大廈樓頂。
　　哢——
　　鋼筋混凝土鑄造而成的地磚爆裂開來，李昂身形如炮彈般徑直飛向遠處梅林。
　　幾頭石像鬼似戰鬥機壹般垂直俯沖，試圖攔截，卻在半空中被霸者橫欄槊劈中，
　　或當場炸裂，
　　或遠遠飛出去，撞碎寫字樓高樓玻璃，在辦公層的狹長走廊中連環翻滾，撞碎了無數辦公隔間擋板。
　　獅鷲與鷹身女妖們的動作更為靈敏，疾沖而來，閃爍著寒光的利爪避開霸者橫欄槊，抓向李昂脊背。
　　心靈附魔系，二級異能，【造成痛苦】
　　李昂本身擁有的靈能，轉換為了病毒程序，侵入到鷹身女妖腦中，
　　後者身形顫抖如遭雷殛，長著羽翼的手臂，痛苦地捂住腦袋，放聲尖叫，朝下方墜落。
　　心靈附魔系，三級異能，【次級支配術】
　　壹頭獅鷲的瞳孔驟然變得渾濁，改變了俯沖方向，調轉身形，撲向同類，
　　匕首般的利爪與鋒利鳥喙，輕易撕扯開毫無防備的同類的喉嚨，沿著脖頸開膛破肚，
　　令後者化為壹道白光。
　　千米距離轉瞬即至，梅林似是沒有想到李昂會這麽快到來，面色微變，手中長杖輕輕壹點，
　　在身前構造出壹面合金打造而成的厚重防火墻。
　　防火墻剛壹落地，便快速自我復制增殖，
　　眨眼間便在梅林周圍，構造出鐵通壹般的防禦陣線。
　　然而——
　　“咚！”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壹個拳印，浮現在防火墻上，清晰無比。
　　梅林的心臟也隨著響聲震顫了壹下，脖頸後方寒毛根根豎起，心緒莫名淩亂了起來。
　　怎麽回事？
　　作為數據位面行走者的巫師，手段繁多，千奇百怪，
　　不過彼此之間廝殺攻伐起來，
　　通常都是遠程攻擊，法術對轟。
　　誰能先擊穿對方的防線，
　　繞過或拆除防火墻、攻破漏洞、植入病毒、紊亂數據、劫持域名，
　　誰就能獲得勝利。
　　近身戰鬥，毫無意義，
　　不僅不會增加自己攻破對方防線的概率，
　　反而會讓自己處於被看出破綻的險境。
　　梅林未曾與薩馬斯特正面交手，但從在海岸巫師協會的相處中，能感覺到對方應該也是傳統的巫師，
　　怎麽會壹天時間，整個外形連同施展巫術的習慣，都徹底改變？
　　咚！
　　又是壹拳轟來，
　　合金打造的防火墻，整塊朝內凹陷。
　　緊接著，防火墻外又響起了激光切割（十指解離術），與手槍轟擊（柯爾特左輪）的聲音。
　　梅林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下壹秒他就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惱怒。
　　這是他的主場！
　　梅林表情猙獰，在球形防火墻的中心，揮舞法杖，
　　暗黑天幕中，突然降下黑色烏雲，生成滾滾雷暴，無差別轟擊防火墻周圍。
　　霎時間，高樓墻體炸裂，鋼筋混凝土碎片向下墜落，砸死壹地樹人。
　　而失去了支撐的球形防火墻，則孤零零地懸浮在半空當中。
　　沒有殺死。
　　借著樹精與烏雲作為耳目，梅林能看見龍頭白大褂造型的對手，
　　在雷雲降下的瞬間，身形融入地下（相位之靴），躲藏在了球形防火墻的下方，避開了雷暴，現在正如壁虎壹般，懸掛在防火墻底部。
　　也就是……這裏！
　　梅林目光銳利，死死盯著防火墻空間內部壹角，法杖揮出，合金打造的防火墻立刻如刺猬般延伸出數根金屬尖刺，刺向掛在外面的李昂。
　　錚！
　　金屬尖刺撕開脆弱不堪的白大褂，露出隱藏在白大褂下方的蜃龍紅鬣外衣，
　　李昂像被高速行駛列車撞中壹般，朝下方墜落而去，在地面二十余米處，才堪堪調轉身形，平衡好重心。
　　“……”
　　李昂擡頭望去，看向高空中不斷加固的防火墻。
　　生物母版力量自然釋放，治療胸口的疼痛。
　　他緩緩吐出壹口濁氣，體內靈力徐徐運轉，由慢轉快。
　　時間，有限。
　　梅林能在這裏蹲守布防，證明他早有準備，這裏網絡節點的資源都能調用。
　　基於現實世界網絡設備物理基礎的暗黑天幕已經布下，
　　李昂得不到社會安全署的算力支援，時間拉長，必敗無疑，
　　最關鍵的是，郵件人遲遲沒有出手，
　　每拖延壹秒，都是在給郵件人增加他實施最終計劃的空間。
　　必須要，速戰速決。
　　下方海量的樹人此時有了變化，
　　大量樹精延伸四肢枝杈，彼此糾纏在壹起，似慢實快地凝聚成十三座高達九米的巨型樹人。
　　巨型樹人們的雙腿紮進泥土，粗壯手臂擊碎城市馬路，撿拾起巨大石塊，朝著李昂投擲而來。
　　李昂手中浮現【次級大師球】，隨手拋出，
　　伴隨著壹道閃電般的白光，猙獰醜陋的芬克斯坑獸，出現在了數據世界。
　　“吼！！”
　　剛壹跳出精靈球，芬克斯坑獸便仰天怒吼，圓形口器中的鋸齒狀牙齒間，流淌著綠色的、帶有劇毒的粘稠唾液。
　　“吼！吼！吼？”
　　芬克斯坑獸永無休止的怒吼，突然自我中斷，
　　這頭智商低下的生物，低著頭，怔怔看著在自己腰部纏了幾十圈的植物藤蔓，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就靠妳了，芬克斯坑獸。”
　　李昂鼓勵了壹句自己的神奇寶貝，壹甩手上的植物藤蔓長鞭，
　　長鞭末端捆著的芬克斯坑獸，立刻像流星錘的錘子部分，橫飛出去，正面撞上了由巨型樹人拋投來的巨石。
　　砰！
　　巨石砸在芬克斯坑獸的脊背上，迸濺碎裂，
　　巨石當中蘊含的病毒程序，滲透進芬克斯坑獸的皮膚表層，令後者疼痛慘叫起來。
　　“幹得好，芬克斯坑獸。”
　　李昂誇贊自己的神奇寶貝，將芬克斯坑獸甩來甩去，擊碎飛來的無數碎石，
　　自己則踩踏【梯雲縱】生成的無形階梯，向著上方防火墻圓球沖去。
　　就是現在。
　　李昂瘋狂轉動手腕，猛地擲出蓄至滿力的藤蔓流星錘，
　　早就七葷八素、神誌不清的芬克斯坑獸，壹頭撞進防火墻的表層，粗短腦袋卡進墻裏，四肢則本能地扒拉在防火墻圓球表面，防止自己墜落下去。
　　這頭怪獸剛才被李昂當做流星錘使，被巨石砸來砸去，昏頭昏腦的同時，也激發了它的兇性，
　　口器中分泌出大量劇毒唾液，
　　帶蹼的利爪，拼命抓撓著圓球防火墻，發出嘶拉嘶拉的尖銳噪音。
　　梅林在防火墻內，聽得心裏直發毛，
　　揮舞法杖，再次降下雷暴。
　　水桶粗的閃電，徑直劈在芬克斯坑獸的頭頂，壹連劈了四下，才將這頭生命力頑強的生物兵器，腦袋劈碎，松開抓著防火墻的四肢，向下方自由落體。
　　終於打死了。
　　梅林心底松了口氣，卻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對……
　　“找到妳了。”
　　幽幽聲音在梅林頭頂響起，
　　李昂蹲在圓球防火墻的上方，身軀中延伸出海量的、蛛網般的植物藤蔓，牢牢包裹住防火墻，
　　而他自己，則透過直徑不到兩厘米的小孔，看著防火墻內的梅林。
　　防火墻能夠控制出入網絡的信息流，允許、拒絕、監測信息，
　　梅林能夠根據外界變化而制定施法策略，意味著他的防火墻並不是內外完全隔離的，
　　有出，必有入。
　　既然有信息入口，只需要找到即可。
　　沼澤神力生成的植物藤蔓，驟然發力，似擁抱般，迅速箍緊防火墻，
　　使其無法再度擴張或者改變形狀，
　　柯爾特左輪那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信息流入口，瞄準了梅林頭顱。
　　砰——
　　槍聲響起，梅林化為壹道白光，
　　半空當中的防火墻，隨之消散，
　　只剩下作為自動殺毒程序的獅鷲與樹精，還在向李昂發動攻擊——但由於失去了指揮者，這些死物變得遲緩呆滯了許多。
　　李昂踩踏著梯雲縱階梯，低頭看向下方，被樹人們扯成碎屑的芬克斯坑獸，
　　臉上露出悲痛的表情，
　　像動漫中死了隊友的主角壹樣吶喊道：
　　“芬——克——斯——坑——獸！
　　不！
　　他們對妳做了什麽？！”
　　李昂臉上悲痛的表情，下壹秒就平復了下去，
　　他壹臉無所謂地擡起手臂，
　　十指解離術的光束與柯爾特左輪同時開火，命中暗黑天幕，
　　將失去操控者的天幕撕裂開壹道口子。
　　信息限制解除，
　　數道人影從天而降，落在李昂周圍。
　　這些人都穿著西裝制服，戴著墨鏡，他們並非敵人或者其他巫師，而是美利堅情報機構網絡安全部門的職員。
　　美利堅的情報機構壹向不喜歡數據位面行走者，近幾年來被迫出於網絡防護的需要，雇傭聘請了壹些巫師，
　　部門內部也展開培訓課程，培養自己的數據位面行走者。
　　但大巫的重要特質，就是對外界信息極度敏感，富有高度的創造力與縝密的邏輯推理能力，感性，相信直覺的同時能理性認知外界與自己……
　　這樣的人才，非常非常少，
　　光靠培訓與篩選，是培育不出來的，
　　並且待在網絡安全部門，以公職人員的身份，每天定時上班，機械地處理事務，也會扼殺削弱這壹天賦。
　　簡單來講，被迫打工，扼殺天性，
　　各地情報機構培訓出來的巫師，永遠沒有民間野蠻生長出來的巫師強力。
　　壹名西裝巫師掃視殘破狼藉的城市，朝李昂沈聲說道：“薩馬斯特先生，我們是社會安全署派來支援妳的……”
　　“等會再說。”
　　李昂沒有因為對方支援不及時而生氣（暗黑天幕能隔絕支援），
　　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語，壹蹬無形階梯，朝著委內瑞拉數據中心俯沖而去。
　　這片區域昨晚爆發了壹場大戰，托馬斯與梅林交手的痕跡直到今天也沒能清除。
　　李昂俯瞰數據中心，沼澤神力掘地三尺，緊貼地面犁過。
　　社會安全署的巫師們也降落下來，眉頭緊鎖問道：“薩馬斯特先生，妳發現郵件人的身份了嗎？”
　　“沒有，不過快了。”
　　李昂隨手拋出壹把植物種子，
　　再次蹬踏地面，身形躍起，朝著光線網路隧道所在的位置飛去，“跟我來。”
　　他的聲音在半空中回蕩，
　　社會安全署的巫師們面面相覷，既因對方的忽視與呼來喝去感到生氣，
　　又因上級要他們聽從李昂的指揮而無可奈何，
　　只好快步跟上，朝李昂喊道：“薩馬斯特先生，我們這是去哪？”
　　李昂隱藏在龍頭面具下的面龐，沒有壹絲表情，“噴氣推進實驗室。”
　　他明白了，為什麽布朗·墨菲在任務開始時，會出現在噴氣推進實驗室的門口……
　　……
　　不知道現實世界裏，郵件人又有了什麽舉動，
　　社會安全署的巫師們，明顯恭敬了不少，
　　他們沒有將李昂帶到噴氣實驗推進室的服務器，而是將李昂，帶到了與噴氣實驗推進室服務器相通的美利堅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
　　高級研究計劃署，或者簡稱DARPA，是五角大樓名下的壹個行政機構，成立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
　　那個年代是個很特殊的年代，古巴核導彈危機發生，冷戰升溫，美利堅公眾的恐懼心理達到頂點，
　　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
　　當時的美利堅民眾認為保持科學技術上的領先地位，是決定未來戰爭勝負的關鍵，
　　因此，由各學科壹流專家學者組成的DARPA應運而生，該機構的最初使命是為了防止美利堅遭受其他勢力的科技突破，也針對敵對勢力創造科技突破，
　　互聯網，半導體，個人計算機操作系統UNIX、激光器、GPS全球定位系統等壹系列開創性發明，均可以追溯到DARPA自主的項目。
　　李昂站在DARPA總部高樓面前，深吸了壹口氣，在社會安全署巫師們的拱衛（同時也是監督）下，走向了DARPA門口。
　　正門處的面板，吐出了壹張口令密匙，允許李昂進入DARPA服務器，
　　允許他使用高級計劃研究局的處理器，
　　算力源源不斷的湧入，李昂站在大廳當中，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指數膨脹，
　　皮膚之下的植物藤蔓，發出本能的歡呼，
　　甚至不由自主地鉆破皮膚，穿透了蜃龍紅鬣外衣，自由舒展。
　　如果此時有人拉開李昂的白大褂，肯定能夠看見他的身軀表面，無數植物纖維急速蠕動。
　　好在，力量膨脹的愉悅感，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昂平穩心神，控制植物藤蔓收回到皮膚之下。
　　“薩馬斯特先生。”
　　社會安全署的西裝巫師們，個個緊繃著臉，語速極快地說道：“我們允許妳使用超級計算機，允許妳進入噴氣實驗推進室的服務器——據我們所知，妳在今天早上剛剛試圖入侵那裏過。
　　但妳要向我們說明理由。”
　　“很簡單，因為我懷疑，郵件人不在地球上。”
　　李昂邁動步伐，拿著有著限制的口令密匙，向著代表噴氣推進實驗室的端口走去。
　　“郵件人的最大特征，就是他無論與誰交流，都要使用打字機，每次談話都會有短則數個小時，長則壹個星期的延遲。
　　表現出來的形式，就像他所擁有的，是壹臺運算速度奇慢無比的數據處理器。
　　當然，妳們也看到了他的破壞力，
　　靠著壹臺老爺機是不可能入侵妳們的系統的。
　　那麽他為什麽要設置交流延遲？”
　　社會安全署的巫師們張了張嘴巴，“他在現實世界的時間不夠？每次只能登陸壹小會兒的網絡？”
　　“有這個可能。”
　　李昂搖頭道：“但是別忘了，委內瑞拉的軍事顛覆，可以說是雷厲風行，完全沒有滯後延遲。
　　現實世界比數據位面，更加復雜，
　　活人不是數據，有著自己的心思、想法以及遭遇，
　　郵件人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完成軍事顛覆，
　　不止需要他進行長期的、周密的策劃，
　　還需要在最關鍵的那幾天裏，實時指揮操控，不能懈怠或者交給自動程序——否則他的操控痕跡會被我們這樣的大巫瞬間發現。”
　　“有沒有可能，是郵件人的同謀處理的？”
　　壹名西裝巫師想了想，問道：“比如梅林，他來統壹調度委內瑞拉的武裝力量。”
　　“梅林不具備那樣的能力。更大的可能性是，郵件人能夠實時觀測現實世界，但是他同樣存在時間上的微小延遲，比如幾秒鐘，幾分鐘。”
　　李昂說道：“為了防止被同水平的巫師看出來，他只好故意誇張時間上的滯後性，把自己包裝成壹臺打字機。”
　　“等等，幾秒鐘？”
　　壹名西裝巫師楞了楞，“怎麽可能？現在的近地軌道通訊衛星……”
　　“……能夠將延遲控制在100毫秒乃至80、70毫秒之下，全球範圍內的延遲都不會超出標準線。”
　　李昂幫這位巫師答完了下半句，平靜道：“但如果郵件人不在地球呢？
　　他要是在地球同步軌道的大型空間站，就會有120、150毫秒的延遲，
　　更遠的中型、小型空間站，延遲會更高。
　　壹旦他在頂級巫師面前，表現出了規律的時間延遲，就會瞬間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乃至暴露自己的真名。
　　所以，他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同時，這也是“我”，或者說布朗·墨菲，今天早上入侵噴氣推進實驗室的理由。
　　布朗·墨菲，率先猜到了郵件人的位置。
　　李昂在心底，默默補充了最後壹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