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三分鐘的救世主

　　坦旦人的艦隊群正在太空中浩蕩的前進，距離聯邦方舟進入空間通道還有整整十三分鐘的時間，而距離坦旦人追上聯邦艦隊，已只剩下八分鐘的時間。
　　八分鐘，能做多少事情？
　　能做成什麽事情？
　　沒人知道。
　　戰場上，已經有人開始絕望，卻也有人在拼命地掙紮與努力著，聯邦艦隊重整旗鼓，弗洛格號拖著遠遼號殺出，重炮齊鳴，毫不猶豫地絞殺周圍的那些傀儡人類，哪怕他們很可能還都活著，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唯有壹殺。
　　崇神種被兩個第四種姓傀儡聯手限制，被壓制的幾乎擡不起頭來，眾多的崇神種八方來源，試圖用命在為那個第四種姓崇神種擡上壹個層次，但那太難了，如果之前的那個第四種姓崇神種沒有被殺，也許現在還有機會，但它們幾乎是被兩個第四種姓以絕對的優勢壓著打與屠殺。
　　而在更靠後的位置，騎士們也察覺到了前方的巨變，冒著巨大的死傷，強行向前面奔馳增援。
　　沒有人見到梅林的身影，那是他們理論上最後壹個第四種姓，但它遲遲沒有出現，很可能早已死在了此前沖鋒的亂炮之下。
　　戰場上，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
　　騎士們還在奔馳，賽西·鉑金卻已率領救世主隊伍來到了最靠近壹個第四種姓的位置。
　　三個第四種姓傀儡，兩個全力攻殺崇神種的第四種姓，牽制住整個崇神種大軍，剩下的壹個英俊的男性第四種姓，則站立在壹艘墜落的聯邦戰艦那熊熊燃燒的殘骸之上，張開懷抱，瘋狂地傾瀉出自己的暗能力量掌控世界，肆意屠殺。
　　但戰場紛亂，不乏強大的存在，它的目標卻是優先擊毀壹艘艘飛船，暗能力量在空間裏舞動，卻精確如手術刀，壹艘艘殲滅聯邦飛船，而自己本體只留下壹小部分的力量，在以他自己為中心的、半徑在三十米的圓形空間裏構建出壹個“絕對禁區”。
　　任何接近他身邊的生物，都像是被戳中的氣球壹樣瞬間爆炸，變成壹團團炸裂的血漿，而其他低種姓的傀儡，在這個範圍裏，則如同被上了某種增幅Buff壹樣，強大不知道多少倍。
　　短短壹分鐘的時間裏，救世主們就已經組織了七次沖鋒，上百個救世主陣亡過半，遍地的血漿與鮮血，傀儡們卻仍不可戰勝地狂湧過來。
　　這個第四種姓，配合著大量的低種姓傀儡，硬生生構建出壹道“天塹”，將聯邦的艦隊活生生阻擋在這壹線之外，聯邦的戰艦，戰鬥機，其他單兵部隊都像是瘋壹樣發起進攻，不斷地猛攻這裏的陣地，爭分奪秒地要突破過去，卻屢試屢敗，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聯邦軍人幾乎都已經瘋狂了，不惜壹切代價也要突破這裏。
　　遠空，又壹艘攻擊艦被引爆，化作熊熊燃燒的火團墜落，壹批戰機發起自殺式沖鋒，但在沖進那個英俊男性第四種姓身邊的“死亡禁區”後，便壹艘跟著壹艘的崩裂解體。
　　毀滅、爆炸、死亡，此起彼伏於戰場之上，傀儡們以此為陣，將聯邦艦隊徹底攔截。
　　戰場已被清晰地分割出來，再不攻下這裏，就來不及了。
　　混亂與嚴重的幹擾下，聯邦的內部通訊幾乎都中斷了，戰場上，所有人的目的卻空前的壹致，攻下那個第四種姓。
　　無論他有多強大。
　　無論第四種姓意味著什麽。
　　攻下他！
　　唯有攻下他！
　　狄克本該被“點爆”在第四種姓的掌控世界裏，但切爾西在關鍵時刻沖了上來，將他推出了那個絕對死亡領域。
　　而切爾西，就在狄克的面前，活生生被“點爆”了。
　　那樣壹個活生生的人，就那樣變成了壹團炸碎的血霧。
　　崩飛出來的半片眼鏡，就落在狄克的面前。
　　那壹刻，他幾乎忘了任何的行動，只呆呆地看著這壹幕，還是愛麗絲喊叫著拉著他後退，讓他避免了被其他低種姓傀儡斬殺的命運。
　　狄克卻像是恍惚了壹樣，仿佛已遊離在了這戰場之上，呆呆地、呆呆地看著前方。
　　他的目光穿透戰場，看向那個屹立在燃燒著插進“地面”的戰艦邊緣的那個存在。
　　那也是壹個人類，他擁有壹張英俊的面孔，簡陋的實驗服遮不住他健碩而強大的軀殼，他就如同聖靈壹樣站在燃燒的飛船壹隅，閉著眼向天空張開懷抱。
　　然而……
　　是錯覺嗎？
　　狄克眼睜睜地看見，那個“傀儡”的嘴角咧開著無比巨大的笑容。
　　他在獰笑，在歡呼。
　　在享受這壹切。
　　他不是傀儡。
　　他沒有被完全控制。
　　他在享受對同類的屠殺。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王八蛋？
　　狄克心中湧起憤怒，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愛麗絲扭頭看向他，露出既驚喜又擔憂的神情：“狄克……”
　　狄克咬緊牙，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女。
　　愛麗絲沖她搖頭：“我們……往後退壹退吧……”
　　“不，那怎麽能行？”狄克抹了壹把滿頭滿臉的血漿，“我知道，我們很弱小，運氣可能也沒有那麽好，但那不能成為我們什麽也不做甚至選擇後退的理由。我們是救世主，我們理當前進。”
　　說著，他揚起頭來，咆哮著驅動自己的裝甲：“沖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愛麗絲咬緊牙，但狄克根本不給她說什麽的機會，就已經再壹次發起沖鋒，與大量反撲回來的低種姓撲殺在壹起。
　　而在另壹個方向，賽西與喬納森的又壹次沖鋒被活生生打回來，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
　　身邊活著的人越來越少，賽西覺得自己身軀之中的血液都在沸騰，但雙腿卻在不受控制的打顫。
　　這是復雜的心情，他已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這種情況下，什麽人能平靜呢？
　　他佩服的是喬納森。
　　喬納森渾身是血，驅動戰甲都破碎了，這壹次退下來，他又召集起身邊的所有人，拍著他們的肩膀，壹聲聲地詢問：“利安德爾，妳怎麽樣？卡斯帕，站起來！羅通，妳還能動嗎？能動就別裝死……加藤德隆，組織妳們的人！佩羅切爾瓦，妳在後退嗎？妳們的隊伍就剩下妳了，妳要讓妳戰死的同胞蒙羞嗎？！”
　　喬納森能記住每壹個的名字，哪怕在這種環境下，他也不會叫錯任何壹個人，他三言兩語便能重組戰陣，將周圍的所有人都重新聚攏起來，再壹次發起沖鋒。
　　沖鋒中，肩並肩的賽西聽見喬納森又壹次向他詢問：“賽西，妳的那個能力，多近能有用？多近能殺死他？”
　　賽西驚訝地望向他。
　　這是喬納森第三次問出同樣的問題。
　　近距離下，賽西才註意到，這個男人早已是面目全非，壹只眼睛都不見了，只是被血糊住看不出來而已，他卻仍怒睜著另壹只眼睛，像是永遠不可能倒下的雄獅。
　　他是在靠本能與信念召集同伴，投入戰鬥。
　　而他的意識，其實早就已經恍惚了。
　　賽西強行定下心神，擡起頭，血紅血紅的眼睛看向前面那個獰笑著的聲音，道：“十米……十米，只要十米，喬納森，我們只要沖進十米的範圍，我就有把握殺他，這個第四種姓雖然有自己的意識，但他的能力應用並不成熟，遠不如東京都裏的那個第四種姓，這種程度的戰鬥對他來說是劇烈的消耗，我們上壹次已經沖到了二十米……”
　　“我……不是很明白，我……我好像……”喬納森有些困惑地看著賽西。
　　賽西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從那張臉上甚至再看不出那位雄獅原本的樣子，他嘶聲道：“喬納森，我們就要殺死他了，我們能攻下，妳看，不止是我們在搶攻他，艦隊也在搶攻，只要我們接近他，我們就能殺了他！”
　　賽西看著喬納森幾乎快要松掉的那口氣重新吊起來，這位來自歐洲大區的男人在戰場上咆哮著發出怒吼：“幹死那個狗娘養的第四種姓！”
　　“幹死他！”
　　“幹他嗎的！”
　　人們再壹次發起搶攻。
　　不止是救世主們，四面的戰士都在搶攻，不顧壹切地沖鋒。
　　進攻！進攻！再進攻！
　　被打回來，便再進攻！
　　喬納森壹遍遍地問：“我們還有多近才能殺死他？”
　　賽西不知道自己沖鋒了多少次，又被打下來了多少次，他也不想去數了，身邊的喬納森什麽時候不見的，他甚至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每壹次退回來都要拉住自己身邊的每個人，告訴他們沖上去，只要沖到十米以內，就能殺了那個男性第四種姓！
　　最近的壹次，賽西已經沖到了十二米的位置，只要再前進壹點點……再前進壹點點……
　　傀儡們被壹次次打退回去，唯有第四種姓的絕對領域顛撲不破。
　　然而就在這時候，戰場上響起壹聲刺耳的音爆。
　　賽西恍惚地擡起頭來，正看見壹道血色的影子貫穿戰場，以極為刁鉆的角度殺入崇神種與另外兩個第四種姓的戰陣中，於第四種姓的絕對掌控世界穿梭，高速卻強絕，壹力絕殺，壹擊便重創了壹個第四種姓傀儡，崇神種瞬間反撲！
　　戰場上，此起彼伏地響起喊叫聲。
　　“是蘇先生！”
　　“蘇先生！是蘇先生！！”
　　“是蘇先生啊！”
　　“蘇先生破陣！蘇先生破陣！！”
　　“蘇先生破陣！！！”
　　激動的浪潮幾乎席卷戰場，賽西深吸壹口氣，看向自己身邊的那些人臉上泛起的震動神情，咆哮著舉起手中的武器：“沖鋒！”
　　戰鬥到了這壹刻，分秒必爭，蘇先生先搶攻崇神種的陣線，是因為那裏更重要，但他若與崇神種完成了搶攻，他們這邊還沒有拿下這個男性第四種姓，那他們的努力就通通白費了。
　　他們可以等蘇先生和崇神種折轉回來殺這個第四種姓，但他們可以等，方舟艦隊等不了，坦旦人不可能等。
　　戰場上，沒有誰能拯救誰，也沒有誰能幫助誰。
　　他們必須攻下那個男性第四種姓。
　　這是戰場上，救世主部隊的使命。
　　賽西在人們的擁簇下向前。
　　救世主們從四面八方湧來，五花八門的驅動裝甲，稀奇古怪的天賦能力……
　　還有那觸目驚心的死亡。
　　最後的那兩米距離被跨越。
　　賽西·鉑金從救世主們用血肉組成的盾牌中高高躍起，他壹手執盾，壹手執矛，扭曲的閃電狀長矛在下壹刻脫手而出。
　　他血紅血紅的眼睛追著那根長矛向前。
　　那根扭曲的閃電狀長矛在脫手的壹瞬間速度極快，但在第四種姓的暗能掌控世界裏，便如入泥沼壹樣迅速減速，動能迅速地被消耗掉，速度越來越慢，但它壹直在前進，前進……
　　那個壹直在獰笑的男性第四種姓難以置信地扭過頭來，開始用全部的力量封鎖那根扭曲的閃電，自己的身軀也開始主動後撤，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自己就如同被鎖定了壹樣，根本……動不了。
　　這究竟是什麽武器？這……
　　那壹刻，賽西·鉑金血色的眼睛裏倒映著那道閃電，那個男性第四種姓天藍色的眸子裏，也倒映出了那道閃電的色彩。
　　它在貫穿他的那壹刻徹底失去所有動能，停了下來。
　　十米的必殺，是因為賽西·鉑金清楚，他的長矛只能在第四種姓的暗能掌控世界裏前進十米。
　　暗能掌控的世界驟然收縮。
　　那個男性第四種姓低頭看了壹眼胸腹間漸漸黯淡消失的長矛，從長矛中傾瀉出某種匪夷所思的力量，他的軀殼瞬間變成暗灰色，然後崩解，坍塌……
　　那雙天藍色的瞳孔，最後壹刻還印著不敢置信的色彩。
　　自己怎麽可能被這樣殺死？
　　第四種姓的力量潰散，聯邦軍隊整線殺出，天空裏，另外第四種姓被蘇晨與崇神種聯袂瞬殺，壹死壹重傷，倉皇後撤。
　　賽西·鉑金被夾雜在人群裏，跌跌撞撞地前行了壹段距離，隨後重重跌倒在壹片死屍間。
　　他有些遺憾地想，我這麽風光竟然沒有人為我歡呼。
　　分秒必爭的聯邦人在為未來而戰。
　　地面上模糊的血肉屍骸早已不分彼此，天空與地面上，聯邦的艦群整線推進，蘇晨和崇神種交錯殺穿，淩然於戰場之巔！
　　無數人緊跟著他們前仆後繼發起沖鋒。
　　賽西發出苦笑，左右看去，發現沒跟著沖鋒的大概也就只有幾個救世主了，那些人坐在遍地救世主的戰場上，茫然四顧，臉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這時候，有壹只焦黑的手從壹側的死屍堆裏伸出來，搭在賽西的的手腕上，極為用力。
　　賽西驚訝地扭過頭來，發現那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的喬納森。
　　他只剩下壹半身軀，嘴裏冒著血泡，含混地問：“賽西，我們……我們……還有多近才能殺死他？”
　　賽西的心中壹抖，他反過來攥住那只焦黑的手掌，道：“我們殺死他了，那個狗娘養的，我們幹死他了……喬納森……我們成功了……”
　　“我……們……殺死……他了？”喬納森似乎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賽西那壹句簡單的回答，他那不成人形的臉上緩緩地浮現出壹個看起來甚至有些恐怖的笑容，“賽西……我……我們……做……做到了……”
　　賽西只覺得喉嚨裏仿佛堵了壹塊石頭，千言萬語湧上來，到了頭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便只壹味地點頭。
　　便只聽見喬納森夢囈般說道：“我們……我們當得起救世主……這個稱呼了嗎？我們……殺了他……有起到作用嗎？真正的……作用……不再是看著別人出手……自己只能等待的……我們……有資格被稱為……救世主嗎？”
　　賽西擡起頭，看見戰艦飛湧向前，萬眾沖鋒。
　　也許沒有人為他們的戰鬥與死亡悼念，但現在的這壹切，就是對他們最好的贊譽。
　　他們搶攻殺死了那個男性第四種姓，沒有為聯邦延誤哪怕壹秒鐘的戰機。
　　賽西低下頭，露出笑容，無比肯定地答道。
　　“喬納森，我們起到了作用，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資格被稱為救世主。
　　“但當我們……站在壹起……
　　“我們就是救世主。
　　“對吧？喬納森。”
　　他們也許永遠成為不了戰場上壹人破陣的蘇先生，但當他們匯聚在壹起，就是那唯壹的、無可匹敵的……救世主。
　　焦黑的手掌緩緩滑落，屍骸間不再有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