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壹章 背叛

　　六翼天使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作為由神創造出來的工藝品，他是美觀的，也是精致的，但同時也是脆弱的。
　　信徒對神的信仰需要壹個過程，可能來自於家庭、來自於傳教亦或者來自於自己的思考與認知；
　　但天使，他們自誕生的那壹刻起，就是壹個成品，對神的敬畏，是與生俱來。
　　原本卡倫以為會有壹場在自己靈魂空間展開的對決，自己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來鎮壓消磨他，可現在看來，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對待外教的神也會如此恐懼麽？”
　　秩序之神的法身正在緩緩落下，那頭天使則立在那裏繼續惶恐，口中呢喃著：
　　“我主，請賜予我方向……”
　　“我主，請賜予我方向……”
　　他，在向深淵之神禱告？
　　除非深淵之神的意誌傳遞下來，否則，在面對神祇的氣息時，他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卡倫心裏明悟了過來，這就是天使真正的地位啊。
　　《秩序之光》神話敘述中，清晰記載著秩序騎士團奉秩序之神法旨捕殺邪神的壹次次經歷；類似的記載，在其他教會的神話敘述中也出現過，可能沒秩序神教這麽頻密，比如某壹位神“作惡”，或者因為其他的什麽事情，比如“家庭倫理”這方面的，最終被某個人類英雄給斬殺了；其他正統神教歷史上也是有對敵對神祇的戰爭。
　　但從來沒有過某壹家神教的天使，去斬殺了某壹尊神祇，甚至是連交手的記錄都沒有，可按理說，天使其實是強大的，作為神最忠誠的奴仆，他們是願意為神的意誌去奉獻壹切的。
　　但因為制造他們出來的就是神，所以神不可能讓他們去弒神，否則他們就不純潔了，也不神聖，更不忠誠了。
　　當他們的手上沾染神祇的鮮血後，可能回過頭，看向自家的神時，眼神……也會發生變化吧。
　　秩序之神的法身開始碾壓，六翼天使的身軀開始扭曲。
　　深淵之神並未對他的禱告進行回應，所以他正在等待被徹底消融。
　　“還好……”
　　卡倫心裏升騰起了壹些慶幸，這般平靜的結束，對自己來說應該是最好的壹個結果，自己這次應該能繼續鎮壓住這股餓癮。
　　在卡倫的視角裏，餓癮就像是壹條瘋狗，自己雙手牽著狗鏈子，最怕的就是這條瘋狗因打架而陷入暴動。
　　然而，事情的發展又壹次脫離了卡倫的預判，不是發生了意外，也不是出現了什麽轉折，而是太過平順了。
　　已經被秩序之神法身碾壓得形成了壹團黑色光圈的六翼天使，不僅沒有抵抗，反而開始了自我消融，他甚至在主動地配合神對自己的鎮壓。
　　而這種主動，如同果皮被剝開，將果肉主動送到了妳的嘴裏，貼心地服侍妳吞下。
　　剎那間，卡倫心裏生出壹股悸動。
　　秩序之神的法身停住了身形，不再繼續實施碾壓，下方的六翼天使不斷分解成壹片片類似星輝的存在，開始滲入法身。
　　吞噬，已經開始！
　　而這壹次，正因為那尊天使的主動，甚至都沒有給卡倫像以往那樣去進行否決的機會！
　　這條瘋狗，妳要麽不讓它吃，可壹旦妳要讓它吃了幾口後再去端走狗盆，那它的憤怒和反撲，必然會更加激烈！
　　卡倫雙手攥緊，擡起頭，看向上方的秩序之神法身，艱難地開口道：
　　“不準吃！”
　　秩序之神的法身竟然在此時，低下頭，看向下方的卡倫。
　　第壹次，秩序之神的法身和卡倫不再同步。
　　“嗡！……”
　　卡倫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碾壓，秩序之神的法身在看自己，但實際上，並不是他，而是壹股不知道來自何處，卻又真實存在的冰冷，在自己頭上，在自己腳下，在自己身前，緩緩地流淌。
　　它沒有去裹挾妳，但妳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跟進，去匯入。
　　哪怕妳站在河邊壹遍遍地謾罵、詛咒，它都不會給予妳真正的回應，而這種無視，才是真正的鄙夷。
　　卡倫的雙眸失去了光澤，壹瞬間，自己的意識裏湧入了太多的負面情緒：
　　妳以為妳是誰？
　　妳以為妳能阻止？
　　妳以為妳真的能夠做到？
　　強烈的否定，正壹層層擊垮卡倫的內心。
　　其實卡倫壹直都很清楚，自己所對抗的，並不是純粹的餓癮，而是壹種秩序規則的顯化，當妳選擇走上這條路時，路邊的風景可以任由妳去欣賞，同時，妳的身上也必不可免地會沾上它的塵土。
　　“額……”
　　卡倫跪伏下來，張開嘴，他現在的神情，和先前六翼天使分崩前，極為相似，區別在於，他沒有那麽誇張，也沒有那麽多的藝術表達。
　　可實際上，他們並沒有什麽不同。
　　妳在嘲笑天使被神完全奴役的地位時，自己，又何嘗不是來自於規則的奴隸？
　　漩渦，在卡倫身邊出現，如同張開的巨口，正準備將他吞噬。
　　卡倫開始被拉扯，開始被吸卷，開始墮落；
　　壹道道裂紋出現在他的皮膚上，耳畔邊聽到密密麻麻的蜻蜓翅膀折裂的脆響。
　　很可能就在下壹刻，卡倫就會分崩。
　　真像是那壹幅經典壁畫的場面，只不過主角從安卡拉，換成了自己。
　　卡倫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麽，可什麽都抓不到。
　　他開始在心裏呼喊：
　　“光明……”
　　光明沒有出現。
　　“暗月……”
　　暗月沒有出現。
　　“戰爭之鐮……”
　　鐮刀沒有出現。
　　“爺爺……”
　　狄斯也沒有出現。
　　只有壹只千魅，膽小地探出腦袋，看了看下方的漩渦，又看了看上方那尊偉岸的秩序之神法身，壹時間，它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卡倫。
　　沒有回應，沈淪還在繼續，希望的光火，正逐漸渺茫。
　　對於卡倫來說，壹切的感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剛剛在這個世界蘇醒，進入了莫莉女士的“夢境”，莫莉女士張開大口，想要將自己吞噬。
　　但那是壹場夢，夢終究是能夠醒來的，可現在……
　　卡倫原本空洞的眼眶重新凝聚出了色彩，為什麽不能也當作是壹場夢。
　　這是我的靈魂，
　　這是我的地盤，
　　這是我的生命！
　　墮落中的身形逐漸放緩，卡倫的身體站了起來。
　　“身上多了些東西，又忘記了壹些東西，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
　　卡倫壹邊說著壹邊緩緩地擡起頭，看向上方距離很遠的那尊法身：
　　“我可以不奢望被拯救，但我至少，能夠做到毀滅！”
　　“轟！”
　　漩渦開始上浮，已經沈淪下去的卡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站在地上，看著那尊巨大的法身，法身也同樣以平靜的目光看著他。
　　“比如……放棄秩序的道路，我可以改信其他的信仰。”
　　當這句話說出來時，整個靈魂空間忽然壹顫。
　　兩個體量差距無比懸殊的存在，則繼續著這種對視。
　　卡倫將手指放在了自己的眉心：
　　“比如，我可以改信光明……”
　　凈化的氣息開始出現，現實中的卡倫站在那裏，身上閃爍出壹股微不可查的光澤，因為卡倫的身體實在是太“幹凈”了，所以凈化的過程可以省去，而接下來，就是成為神仆的階段了。
　　“嗡！”
　　光明之神的法身終於出現，降臨在了卡倫身後，似乎是在迎接著壹個嶄新光明神仆的誕生。
　　“我可以改信暗月……”
　　“嗡！”
　　暗月女神的法身也顯現出來，降臨在了卡倫左側，暗月島雖然信仰著暗月，但實際上暗月的傳承已經中斷，暗月女神的形象更是不被人所知，如果卡倫願意，他可以成為最完整的暗月女神信徒，重新建立起暗月神教。
　　“我也可以，走回家族信仰體系……”
　　狄斯的身影出現，站立在了卡倫的右側。
　　為了守護自己這個孫子，狄斯使用血祭儀式，將信仰途徑從神教體系中剝離，這其實是卡倫的另壹條退路。
　　不管到什麽時候，回家的大門，永遠都會向他敞開。
　　角落裏的千魅扭過頭，看向平靜地站在那裏的始祖艾倫。
　　好吧，沒妳什麽事。
　　千魅忽然有些高興，但很快又陷入了悲傷，似乎，也沒自己什麽事。
　　“我能感知到妳的不在意，我就是那只草紮的狗，可是我可以選擇閉上眼睛，那樣，哪怕天空和大地依舊存在，但至少在我這裏，已經不見！
　　這道題，
　　由妳來告訴我，該如何去選！”
　　秩序之神的法身依舊矗立在那裏，他還是低著頭，和卡倫對視。
　　卡倫在等他做出選擇，其實也是在等自己做選擇。
　　過去這壹段時間以來，約克城大區發生了很多事，卡倫也壹次次地驚險過關，可真正的危機，卻存在於自己的靈魂深處。
　　在外人眼裏，在外婆和德隆眼裏，自己是壹個優秀到不能再優秀的年輕人，擁有令人難以想象的天賦，可這些天賦中剔除狄斯的因素和自己的因素外，有極大壹部分……來自於自己自蘇醒以來就不得不永遠面對的危機。
　　尼奧曾有十年，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常人無法體會的高度精神折磨；
　　卡倫這裏，每壹次餓癮的浮現，都是壹種對自我存在的抹殺。
　　它賜予了自己神奇的秩序鎖鏈，可以讓自己在成為神官前就擁有“蘇醒”屍體的能力，它讓自己，可以壹次次地被認為是“秩序之神”的重新降臨，就連安卡拉的精神烙印，也會錯把自己認作是她的父親。
　　這是幸運麽？
　　但這種幸運之下，需要的不是名叫“卡倫”的自己。
　　“拉涅達爾，妳當初不是沒搶過我，是沒搶過它。其實，就連我，也是它要擠出去的對象。”
　　卡倫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壹尊秩序王座，在王座上，坐著的是秩序之神的身影。
　　秩序之神，我知道妳曾經也想過了很多種方法去剔除餓癮對自己的影響；
　　我原本以為，我和妳都是在為自己的人格獨立而抗爭；
　　原來，
　　我們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可以繼續存在……
　　“哢嚓！”
　　壹聲炸響傳來，先前壹直陷入著詭異沈寂的【戰爭之鐮】飛出，帶著壹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向著卡倫劈砍下來。
　　卡倫本能地伸出手，但他的“手”太小了，小到和那壹把巨大的【戰爭之鐮】比起來，完全不成比例。
　　但【戰爭之鐮】還是被攥住了，被壹只巨大的手給攥住了，那尊秩序之神的法身再壹次做出了和卡倫壹樣的動作。
　　鐮刀開始掙紮，它在不滿，它渴望去進行破壞和割裂。
　　卡倫扭過頭，看向它，
　　秩序之神的法身也扭過頭，看向它。
　　兩只手，越攥越緊，很是默契地，在壹起發泄著某種不甘和憤怒。
　　鐮刀只能被動地承受這壹切，且伴隨著壹根根秩序鎖鏈的出現對其進行包裹，它似乎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正在被“秩序化”。
　　卡倫再次擡起頭，看向秩序之神法身，法身不再和卡倫對視，也做出了擡頭的動作。
　　妳，
　　讓步了麽？
　　卡倫露出了笑容，但這並不是屬於優勝者的笑容，他是又壹次成功地從瘋狗嘴裏將食盆搶了過來，但那是通過威脅燒了整個家的方式。
　　所以，這把鐮刀不能秩序化，壹旦讓它完全秩序化，那麽下壹次餓癮再發作時，它就會直接站在對立面，等於自己給對方送了壹把武器。
　　卡倫松開了手，秩序之神法身也松開了手，鐮刀“嗖”的壹聲，又飛入了靈魂空間的某個角落。
　　這場危機，終於暫時結束了。
　　卡倫深吸壹口氣，自己還在擔心尼奧哪天會想不開去自殺，其實壹直有著“被自殺”風險的，是自己。
　　法身開始脫離，回歸了位置。
　　那尊六翼天使的靈魂殘留，被吸食了壹些，但仍留下了很多，那是卡倫拼命搶奪下來的“狗糧”。
　　“千魅。”
　　伴隨著卡倫的呼喊，千魅以最快的速度竄出，像是先前的它並不是在隔岸看戲，而是時刻準備著為了保護自己的主人犧牲壹切。
　　“吞了它。”
　　千魅無比震驚地看向卡倫，似乎是在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
　　等到確定不是自己聽錯後，它馬上沖過去，張開嘴，原本形狀如同壹盤蚊香的它，剎那間變成了壹條蟒蛇，張開嘴，像是蟒蛇吞象壹樣，將那壹團六翼天使的“饋贈”壹口氣包了下去。
　　這速度，這動作，像是生怕卡倫會反悔壹樣。
　　但吞下去容易，消化卻需要很長時間，此時的它中間高高堆起，只剩下頭尾還是細的，顯得無比臃腫和滑稽。
　　……
　　靈魂意識的交鋒，不出意外的以卡倫的勝利而結束，但就在卡倫在打“內戰”的期間，陷入“腦死亡”的天使身體，開始發生起了變化。
　　它原本就是殘破的，只保留著那壹點生機，被深淵細心進行著呵護，像是保護著壹根蠟燭的微弱火焰。
　　現在，火焰忽然間熄滅。
　　天使的身軀，開始逐漸回歸死寂。
　　“發生什麽事了？”
　　“天使的身體好像發生了變化？”
　　“要不要去檢查壹下，這個情況不對！”
　　“誰能躲避開拉克斯銅幣的影響去檢查？那枚銅幣是加持天使身體活性的關鍵，但也因此，它的效果已經被完全激發出來了，靠近它就等著迷失吧！”
　　……
　　現實中，卡倫睜開了眼。
　　壹場靈魂層面的頂尖交鋒結束，但現實裏依舊沒什麽變化，那名深淵女神官已經拿起毛巾正在擦拭前面的“空白”，然後又開始擦拭自己的手。
　　卡倫則擡頭看向上方依舊在懸浮著的木盒。
　　現在還不是收網的時候，要動這裏，必須要先調動駐軍；這裏的下方還隱藏著這麽多的高階深淵神官，壹旦他們發現了異變，莊園內的人肯定會經歷大清查，自己和理查說不定也沒辦法逃離出這裏。
　　最重要的是，如果現在就把這裏捅開，不管發生再大的亂子，秩序神教肯定能將它平息，可只要這壹進程不是在自己掌握中，那麽那枚拉克斯銅幣，就無法悄悄落入自己手裏。
　　所以，那尊天使，現在還不能“死”。
　　卡倫攤開手，千魅浮現，現在的它像是壹只排球，圓滾滾得厲害。
　　“吞噬掉它靈魂的妳，現在應該可以進入它的身體，順著這條線下去吧，代替他，做幾天的天使。”
　　千魅很是委屈又極為不舍地看著卡倫，似乎並不願意接受這壹命令，它片刻都不想離開卡倫。
　　卡倫看著它的表演，
　　說道：
　　“我知道妳心裏已經無比激動了，雖然它狀態很差，但再虛弱的靈魂也是天使的靈魂，再破碎的身體也是天使的身體。
　　我甚至可以篤定，等妳進入到它身體後，妳就會選擇背叛我。”
　　千魅開始瘋狂搖頭，表示卡倫說的壹切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它對卡倫的忠誠，是這世上最堅固的存在！
　　“我允許妳內心的背叛，另外，妳還有三天的時間，來考慮是否要對我進行行為上的背叛。”
　　卡倫將千魅丟向木盒，千魅融入木盒之中後，開始向下順延，此時它肚子裏那壹團還未來得及消化的靈魂力量就是它最好的指引，它們只是本能地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
　　終於，
　　千魅沒入了天使的身體，原本熄滅的微弱火焰，再度燃起。
　　天使的身體內，發出了無聲的精神歡呼，不，是咆哮！
　　它在歡呼自己的自由，它在吶喊自己的新生！
　　從輪回之門內再到門外，再到眼下，它終於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在拉克斯銅幣的作用加持下，
　　這股狂喜逐漸演變為真正的宣泄，如果不是受到上方的層層封印壓制，現在的它可能就會駕馭起這具殘破的身體，忍不住去翺翔藍天或者去大海裏翻滾！
　　然後……
　　狂喜，正逐漸演變為憤怒：
　　誰敢再奴役我，我就吞了誰！
　　……
　　“天使又恢復了，而且似乎比先前更具備了活性！”
　　“是的，我也感覺到了。”
　　“所以剛剛是我們擔心過多了，天使的情況正在好轉，照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過不了多久，天使就能具備轉運條件了。”
　　“是啊，這裏還是太危險了，只要天使身體狀況允許，我們必須立刻將天使帶回聖地。”
　　“贊美偉大的深淵之神！”
　　……
　　卡倫在按摩椅上坐了下來，然後打了個響指。
　　女神官打了個呵欠，往前挪動了兩步：“理查先生，已經幫您洗好澡了，現在是按摩時間。”
　　卡倫點了點頭，閉上眼，再次代入到了幻境視角，那位美麗的女精靈飛到他身後，雙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位置開始松肩按摩。
　　因為真的是累了，所以卡倫打算好好享受壹下這次按摩舒緩。
　　至於被自己放出進入天使體內的千魅，它現在應該在為自由而歡呼吧。
　　呵呵，繼續高興吧；
　　或許妳忘了，妳身上的那枚拉克斯銅幣，到底是聽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