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有壹件真貨

老先生走進這家古董店，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陳設，那陳舊的櫥窗、廉價的鐵質貨架以及幾乎是隨意擺放的“古董”們幾乎完美體現著這家店鋪的定位：

整間店裏除了收的錢是真的，就沒壹樣不假的。

可即便這樣，這位穿著打扮完全不像是下城區普通市民的老紳士仍然在滿懷興趣地打量著店鋪裏的東西，直到鄧肯的聲音從櫃臺方向傳來，他才終於轉過視線。

“很有趣的說法，”老先生笑了起來，“帶走有緣之物……拋開東西不談，這本身是很美的句子。”

“其實光有緣不行，還得有錢，”鄧肯同樣回以微笑，“好在這裏的東西都不貴——有想要的麽？”

“額……我不是來買東西的，”老先生張了張嘴，“其實……”

結果他這邊還沒說完，鄧肯就特熱情地接著說道：“買不買看壹看也是好的嘛，興許就有入眼的呢？”

老先生臉上不由露出壹絲無奈：“妳這……東西都是假的啊。”

“對啊，”鄧肯壹臉理所當然，“真貨能擺這兒麽——我這店連個防盜門都沒安，靠的就是讓賊回不了本。”

老先生臉皮明顯抽了壹下，大概是都沒想到眼前這個賣假貨的古董店長能有這麽坦然的心態，硬是噎了好幾秒鐘才開口：“……那……”

“擅長說服自己的呢，就拿我這兒當古董店，圖個自我滿足，現實主義的呢，就拿我這兒當個雜貨店，圖個物美價廉，又認清現實又想騙自己的呢，我就恭喜他垃圾堆裏發現了金磚，整間店裏就壹件真貨還被他給碰上了，極為有緣——反正花個三十五十的主要是為了開心，妳就是在我這兒上再大的當也超不過壹百，還能到手個現代工業的結晶，想壹想是不是也挺劃算？”

老先生壹楞壹楞地聽著鄧肯這套歪理邪說，大概是平常沒有這方面的社交經驗，壹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而緊接著，他的目光便突然落在了櫃臺旁邊的壹處角落，臉上表情微微有了變化。

鄧肯本來正認真沈浸在做生意的愉快中呢，這時候註意到老先生視線變化頓時心中壹動，緊接著就猛然想起了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看到老先生朝那個角落伸出手去：“這東西……”

在壹堆雜物中間，他發現了壹柄樣式古老，保存卻極為完好的匕首。

他把那匕首取了出來。

那正是鄧肯之前藏到雜物堆裏的，來自失鄉號的老物件——整間古董店裏僅有的兩件真貨之壹。

另壹件是放在雜物堆更深處的鑄鐵炮彈。

鄧肯壹開始還想轉移老先生的註意力，但緊接著他便註意到了對方表情間的變化以及檢查匕首刀鞘紋路時的專業神態，立刻意識到壹件事情：

這位老先生可能是個“專業人士”。

鄧肯皺了皺眉，目光掃過匕首。

其實不是什麽大事——這玩意兒不是超凡物品，也沒有攜帶詛咒、汙染之類的“海上特產”，雖然是從失鄉號上帶出來的東西，但本質上它跟平常的“古物”也沒什麽區別。

壹件平平無奇的物品，他要是反應太大那反而不對勁了。

“這東西……”老先生又重復了壹遍，他擡起頭，有些意外地看著鄧肯，“也是店裏的‘商品’？”

這位紳士話很委婉，言下之意卻挺明顯：妳這壹堆假貨裏面怎麽混了個真的？工作失誤是怎麽的？

鄧肯壹看對方的反應就猜到這是個懂行的，這時候自己裝傻不識貨那就不太對了，反而應該恰到好處地承認，於是他收斂了壹下笑容，轉而帶著壹絲高深莫測：“妳看，這不就遇上有緣的東西了麽？”

緊接著他清了清喉嚨，壹臉認真：“店裏絕大多數商品都打折，少數除外，比如妳手中這件。”

老先生立刻回頭看了壹眼那些貨架，目光掃過那些標價幾十萬打完折好幾十的“現代工藝品”，也不知都腦補了些什麽，頓時就覺得這看似破落唬人的古董店神秘有趣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放在櫃臺上，似乎正要開口詢問價格，但這時壹陣鈴鐺響動的聲音卻突然從門口響起，打斷了他的動作。

鄧肯擡頭看向店門口，便看到了妮娜的身影。

“鄧肯叔叔我回來了！”妮娜壹進門頭也沒擡就先對著櫃臺方向喊道，“莫裏斯先生到了麽？”

“沒見到啊，”鄧肯看了壹眼店裏面，“我正招待……”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眼前的老先生幹咳兩聲，又擡手指著自己：“我叫莫裏斯。”

鄧肯：“……？”

“莫裏斯先生！”妮娜這時候也看到了櫃臺前的老紳士，頓時驚訝地叫道，緊接著便像每壹個在放學之後撞見老師的學生壹樣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啪壹下子站的筆直，“下午好！”

鄧肯看看妮娜又看看眼前的老人，視線來回倒騰了兩遍，感覺氣氛終於尷尬起來。

“我壹開始就想自我介紹的，”老先生無奈地攤開手，“沒開口就被妳打斷了，然後妳開始給我介紹店裏的東西……”

妮娜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並緊接著註意到了放在櫃臺上的那把看起來灰撲撲的匕首，趕緊上前兩步：“老師您別買啊！我家店裏東西都是假的！”

鄧肯眼神古怪地看了這姑娘壹眼，心說這孩子怎麽如此實誠，在老師面前壹秒鐘不到就把自家底細給賣了——雖然就以這店裏商品的水平和莫裏斯這個歷史專家的眼光，她賣不賣也沒什麽區別……

而另壹邊的莫裏斯老先生則在聽到妮娜的話之後搖了搖頭，擡手指著櫃臺上的匕首：“這件是真的。”

妮娜壹楞：“……啊？”

“這把匕首應該來自壹個世紀以前，是當時普蘭德及倫薩等中部城邦的海員們鐘愛的工具匕首之壹，但由於鍛造工坊破產以及出海物品易受風浪腐蝕的原因，如今存世量很少，且大多數狀態極糟……”

莫裏斯說著，壹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櫃臺上的匕首，將刀刃拔出壹截之後帶著驚嘆的語氣繼續說道：“我……我從未見過保存情況如此之好的，它簡直像是前不久還在被正常使用，刀刃鋒利的能滑開紙張，全身上下沒有壹點瑕疵……”

“它還帶個原裝的刀鞘呢，”鄧肯在旁邊補充了壹句，“如果妳仔細觀察，妳會發現它連刀鞘背面的搭扣都是原裝的。”

莫裏斯壹聽，趕緊又仔細檢查了匕首的刀鞘及配件，眼神中的驚訝更甚：“這……我剛才確實沒註意……我的天！這東西簡直像剛剛從壹位來自壹個世紀前的水手口袋裏掏出來的！如果不是對自己的眼光有足夠的自信，我甚至懷疑這是壹件驚人的仿品……可它連刀柄連接處的花紋和刀柄末端的壹處特殊瑕疵都……”

說到這他突然疑惑了壹下，擡頭看看鄧肯，又看看旁邊的妮娜，這位歷史專家竟不自信起來：“真的不是仿品？”

妮娜壹聽趕緊擺擺手：“叔叔仿不出這麽真的東西……”

鄧肯眼角壹跳，看著自己的侄女：“上樓寫作業去！”

妮娜楞了壹下：“我今天沒有作業啊……”

“那就看書去！”

妮娜吐了吐舌頭，小步小步地往樓梯方向走去，但走兩步又回頭看了壹眼自己的歷史老師：“莫裏斯先生，您別忘了您是來家訪的啊……”

“當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鄧肯先生聊，”莫裏斯滿臉笑容，這位老先生顯得容光煥發，“妳先上樓看書吧——放心吧，我不會在背後告自己學生狀的。”

妮娜疑惑地看著鄧肯叔叔與自己的老師——她似乎並未想到這場“家訪”會以這樣的形式開始。

但下壹刻，她不知為何又突然露出壹絲笑容。

女孩輕快地跑上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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