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鬼吹燈 by 天下霸唱
2019-3-24 19:38
戰鬥接近尾聲,零星的槍聲仍然此起彼伏,陣地上到處都是硝煙,戰壕裏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屍體。
坑道中大約還有六七個殘存的越軍,我帶著人把所有的出口都封鎖了,我在坑道口對裏面大喊:“也布松公葉,松寬紅毒兵內!”
其余的士兵也跟著壹起喊:“也布松公葉,松寬紅毒兵內!也布松公葉,松寬紅毒兵內!”(越南話: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當時的壹線戰鬥部隊都配發了壹本戰地手冊,裏面有壹些用漢字註明讀音的常用越南語,比如:剛呆乃來,意思是舉起手來。不庫呆壹乃來,意思是舉起手不許動。這些都是俘虜敵人和勸降時用的,另外還有壹些是宣傳我軍政策的,對越南老百姓講的。其實在越南北方,民族眾多,越南官方語言還不如漢語流行得廣,大部分越南軍人都會講漢話。)
被團團包圍的越南人,在坑道深處以壹梭子子彈作出了回答。
我把鋼盔扔在地上,大罵道:“操他小狗日的祖宗,還不肯讓老子活捉。”轉過頭對站在我身後的戰士們發出命令:“集束手榴彈,火焰噴射器,壹齊幹他小狗日的。”集束手榴彈和火焰噴射器是對付在坑道掩體中頑抗之敵的最有效手段,先用大量的手榴彈壓制,再用火焰噴射器進行剿殺。
成捆成捆的手榴彈扔進了坑道,壹連串劇烈的爆炸聲之後,中國士兵們用火焰噴射器抵住洞口猛噴。
煙火和焦臭味熏得人睜不開眼,我拎著沖鋒槍帶頭進了坑道。
這時,我在最裏邊發現了壹大捆還沒有爆炸的集束手榴彈,我趕緊帶著戰士們想往外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壹聲沈悶的爆炸,我的身體被沖擊的氣浪震倒,雙眼壹片漆黑,感覺眼前被糊上了壹層泥,什麽都看不見了。
我拼命地用手亂抓,心裏說不出的恐慌,這時我的手腕被人抓住,有個人對我說:“同誌,快醒醒,妳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兩名列車乘務員和滿車廂的旅客都在盯著我看,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我這才明白,剛才是在做夢,長長地出了壹口氣,對剛才的噩夢還心有余悸。
想不到坐火車回家都能做夢,這回臉可丟光了。我尷尬地對大夥笑了笑,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笑得最難看的壹次,還好沒有鏡子,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臉。
乘務員見我醒了,就告訴我馬上就要到終點站了,準備準備下車吧。我點點頭,拎著自己的行李擠到了兩節車廂連接的地方,坐在行李包上,點了支煙猛吸幾口,腦子裏還牽掛著那些在前線的戰友們。
穿著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別提有多別扭了,走路也不會走了。回去之後怎麽跟我爹交代呢?老頭子要是知道我讓部隊給攆了回來,還不得拿皮帶抽死我。
十幾分鐘之後就到了站,我走到家門口轉了壹圈,沒敢進門,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心裏盤算著怎麽編個瞎話,把老頭子那關蒙混過去。
天色漸晚,暮色黃昏,我進了壹家飯館想吃點東西,壹看菜單嚇了壹跳,這些年根本沒在外邊吃過飯了,現在的菜怎麽這麽貴?壹盤魚香肉絲竟然要六塊錢,看來我這三千多塊錢的復員費,也就剛夠吃五百份魚香肉絲的。
我點了兩碗米飯和壹盤宮爆雞丁,還要了壹瓶啤酒,年輕的女服務員非要推薦給我什麽油燜大蝦,我死活不要,她小聲罵了壹句,翻著白眼氣哼哼地轉身去給我端菜。
我不願意跟她壹般見識,我當了整整十年兵,流過汗流過血,出生入死,就值五百份魚香肉絲?想到這有點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隨即壹想,跟那些犧牲在戰場上、雪山中的戰友們相比,我還能有什麽不知足的資格呢?
這時候從外邊又進來壹個客人,他戴了個仿美國進口的大蛤蟆鏡,我看他穿著打扮在當時來說很是時髦,就多看了兩眼。
那個人也看見了我,沖我打量了半天,走過來坐在我這張桌的對面。
我心想這人怎麽回事,這麽多空桌子不去,非過來跟我擠什麽,是不是流氓想找我的麻煩?操妳奶奶的,正搔到我的癢處,我憋著口氣,還正想找人打壹架,不過看他的樣子又有點眼熟。他的臉大半被大蛤蟆鏡遮住,我壹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那人推了推鼻梁上架的大蛤蟆鏡開口對我說道:“天王蓋地虎。”
我心說這詞怎麽這麽熟啊,於是順口答道:“寶塔鎮河妖。”
對方又問:“臉怎麽紅了?”
我壹豎大拇指答道:“找不著媳婦給急的。”
“那怎麽又白了?”
“娶了只母老虎給嚇的。”
我們倆同時抱住了對方,我對他說:“小胖,妳沒想到中央紅軍又回來了吧?”
胖子激動得快哭了:“老胡啊,咱們各方面紅軍終於又在陜北會師了。”
前些年我們也通過不少次信,但是遠隔萬裏,始終沒見過面。想不到壹回城就在飯館裏遇到了,這可真是太巧了。
胖子的老爸比我爹的官大多了,可惜文革的時候沒架住挨整,死在了牛棚裏。幾年前胖子返城後找了個工作,幹了壹年多就因為跟領導打架,自己當起了倒爺個體戶,從我們這邊往北方倒騰流行歌曲的錄音帶。
多少年沒見了,我們倆喝得臉紅脖子粗,我就把編瞎話的這事給忘了,回到家之後,酒後吐真言,把事情的經過跟我爹說了,想不到他沒生氣,反而很高興。我心想這老頭,越老覺悟越低,看自己兒子不用上前線了還高興。
復轉辦給我安排的工作是去壹家食品廠當保衛科副科長,我在部隊待的時間太長了,不想再過上班下班這種有規律的生活,就沒去,跟胖子壹起合夥去了北方做生意。
時間過得很快,眼瞅著就進入了八十年代,我們也都三張兒多了,生意卻越做越慘淡,別說存錢娶媳婦了,吃飯都快成問題了,經常得找家裏要錢解決燃眉之急。
這天天氣不錯,萬裏無雲,我們倆壹人戴了壹副太陽鏡,穿著大喇叭褲,在北京街頭推了個三輪車,車上架個板子,擺滿了磁帶,拿個破錄音機拉著倆破喇叭哇啦哇啦地放著當時的臺灣流行歌曲。
有個戴眼鏡的女學生湊了過來,挑了半天,問我們:“有王結實謝麗絲的嗎?”
這個以前我們上過貨,兩天前就賣光了,胖子嬉皮笑臉地對她說:“哎喲我說姐姐,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聽他們的歌,您聽鄧麗君千百惠張艾嘉嗎?來幾盤回去聽聽,向毛主席保證,要多好聽就有多好聽。”
女學生看胖子不像好人,扭頭就走了。
胖子在後邊罵不絕口:“這傻逼,裝他媽什麽丫挺的,還他媽想聽金梭銀梭,丫長得就他媽跟梭子似的。”
我說妳現在怎麽說話口音都改京腔兒了,說普通話不得了嗎,冒充什麽首都人。現在北京的生意太難做了,過幾天咱奔西安吧。
胖子想要辯解說他祖上就是北京的,還沒等說,忽然指著街道的壹端叫道:“我操,工商的來掃蕩了,趕緊跑。”
我們倆推著三輪車撒丫子就跑,七拐八拐地跑到壹條街上,我看了看周圍,咱怎麽不知不覺地跑到潘家園古玩市場來了?
這條街上全是買賣舊東西的,甚至連舊毛主席像章、紅寶書都有人收。像什麽各種瓶瓶罐罐,老鐘表老懷表,三寸金蓮穿的舊繡花鞋,成堆成堆的銅錢,鼻煙壺,各種古舊的家具,煙鬥,字畫,雕花的研臺,筆墨黃紙,老煙鬥,蛐蛐罐,瓷器,漆器,金銀銅鐵錫的各種玉石的各種首飾,只要是老東西,就基本上什麽都有。
胖子有塊家傳的玉佩,壹直戴在身上。這塊玉是西北野戰軍的壹位首長送給他爹的,當年這位首長帶部隊進新疆,在尼雅綠洲消滅了壹股土匪,這塊玉就是那個匪首貼身戴的。說是玉佩,其實外形不太像,造型古樸怪異,上面刻著壹些亂七八糟的圖案,像是地圖,又像是文字,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這塊玉胖子給我看過很多次,我家裏以前古玩不少,小時候我聽祖父講過不少金石玉器的知識。不過這塊玉的價值年代,我卻瞧不出來。
胖子想把這塊玉賣了換點本錢做生意,被我攔住了,這是妳爹給妳留下的,能別賣就別賣了,咱也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實在不行我找家裏要錢唄,反正我們家老頭老太太補發了好多工資。
我們倆見路邊有個空著的地方,就把三輪停了過去,在附近買了兩碗鹵煮火燒當午飯吃。
鹵煮火燒就是豬下水熬的湯,裏面都是些大腸之類的,泡著切碎了的火燒,壹塊多錢壹碗,既經濟又實惠。
我這碗辣子放得太多了,辣得我眼淚鼻涕全出來了,吐著舌頭哈氣。
胖子吃了兩口對我說:“老胡,這幾年本想帶妳出來發財的,沒想到現在全國經濟都搞活了,形勢不是小好,而是壹片大好。不像我剛開始練攤兒的那時候,全北京也不超過三家賣流行歌曲磁帶的。真是有點連累妳了,妳爹退休前已經是師長了,享受副市級幹部待遇,妳不如回去讓妳們家老頭走個後門,給妳在機關安排個工作,就別跟我壹起受罪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說:“兄弟,我也跟妳說句掏心窩子話,我要是真想去機關隨時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妳知道為什麽嗎?我害怕啊,我如果在壹個地方坐住了不動,滿腦子想不了別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壹看見他們,我的腸子都快疼斷了。咱們現在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做點小買賣,還能把心思岔開想點別的,要不然我非神經了不可。”
在部隊那麽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鼓舞士氣了,我安慰胖子:“咱們現在也不算苦了,這不是還有鹵煮可吃嗎?想當年我在昆侖山裏,那他娘的才真叫苦呢。有壹年春節,大夥都想家了,好多新兵偷著哭。師長壹看這還行,趕緊給大夥包頓餃子,改善夥食。那餃子吃的,說出來妳可能都不信,昆侖山沒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貴,肉倒有的是,全是壹個肉丸的餃子。海拔太高,水燒不開,餃子都是夾生的,裏邊的肉餡都是紅的。妳能想象出來那是什麽味道嗎?就這樣我還吃了七八十個呢,差點沒把我撐死。饞啊,那幾年就沒吃過熟的東西,饞壞了。第二天我就讓人給送醫院了,消化不了,肚子裏跟鐵皮似的。妳還記得《紅巖》裏怎麽說的嗎?革命勝利的前夜總是最寒冷的。咱們的生意不可能總這樣,錄音帶不好賣,咱們可以賣別的。”
我把錄音機打開,兩個大喇叭頓時放出了音樂。
由於錄音機比較破爛,音質很差,再優美的歌曲從裏邊播出來也都跟敲破鑼壹樣。
但是我和胖子並不覺得難聽,反正比我們倆唱得好聽多了。胖子經過我那壹番深入淺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情也開朗了起來,隨著音樂的節奏掂著小腿,扯開嗓子叫賣:“瞧壹瞧,看壹看啊,港臺原版,砍胳膊切腿大甩賣,賠本兒賺吆喝了啊……”
過往的行人和周圍做生意擺攤的全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們旁邊有個擺地攤賣古董的男人,走過來對我們打個招呼,壹笑嘴中就露出壹顆大金牙。大金牙掏出煙來,給我們倆發了壹圈。
我接過煙來壹看:“喲,檔次不低啊,美國煙,萬寶路。”
大金牙壹邊給我點煙壹邊說:“二位爺,在潘家園舊物市場賣流行歌曲,可著這四九城都沒第三個人能想得出來,您二位真是頭壹份。”
我吸了壹大口煙,從鼻子裏噴出兩道白色煙霧,這美國煙就是有勁,我擡頭對大金牙說:“您甭拿這話擠對我們,我們哥兒倆是為了躲工商局的,無意中跑到這裏,歇會兒就走。”
結果雙方壹盤道,敢情還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島,他爹那輩是解放軍南下時過去的,家裏的底根兒都是三野的,壹說妳老家是哪的哪的,家裏的長輩是幾縱幾縱的,哪個師哪個團的,關系都不算遠。
不過大金牙的爹不是什麽幹部,他爹是個民間倒鬥的手藝人,後來讓國軍抓了壯丁,徐蚌會戰,也就是淮海戰役的時候,他所在的部隊又起義參加了解放軍,他本人壹直就在部隊裏當炊事員。在朝鮮戰場上把腿給凍壞了,落下個終身癱瘓,改革開放之後,從海南搬到了北京,收點古董玩器做些生意。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他說得好聽,什麽倒鬥的手藝人,不就是個挖墳掘墓的賊嗎?這些別人聽不出來,但我從小是被我祖父帶大的,這些事他沒少給我講。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再往深處壹論,我問大金牙:“您家老爺子當年做過摸金校尉,有沒有摸出什麽大粽子來?”“大粽子”是壹句在盜墓者中流傳的暗語,就像山裏的土匪之間談話也不能直接說自己殺人放火,都有壹套黑話切口。粽子是指墓裏屍體保存得比較完好,沒有腐爛;摸到大粽子就是說碰上麻煩了,指僵屍、惡鬼之類不幹凈的東西;幹粽子是指墓裏的屍體爛得只剩下壹堆白骨了;還有肉粽子,是說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多。
大金牙壹聽這話,立刻對我肅然起敬,非要請我和胖子去東四吃涮羊肉,順便詳談。於是三個人就各自收拾東西,壹起奔了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