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2-11 19:23
青壽山香火綿延千年,門徒遍及大秦天下,其開宗之初,降臨十顆天外青石,留下讖語“青石花開,青壽當興。”
千年以內,曾有無數宗門窺探那十顆青石能花開否,企圖暗中上無理手,盤外招,奪取青壽造化,然某些人直到老死歲月中,青石仍舊是青石。
石頭怎能開花呢?
近二百年來,青壽山日漸式微,不說是其余宗門,便是青壽山自己都覺得青石花開只是笑談。
然半月之前,青壽山門忽生天地異象,方圓數千裏天空,滿是青花盛開,灑落無盡祥瑞青光,若青龍出世,驚艷眾生,壹時驚動大秦天下。
據聞有壹則小道消息,此次青壽山有意將八朵青花贈送給有緣人,自身則留下兩朵。
是真是假,尚無人知曉。
而這壹代青壽山掌門則如常廣發請帖,邀請各方入後山觀花,原本逐漸式微的青壽門庭,也迎來了第壹次回光返照。
……
……
青壽山三百裏外,青陽鎮。
青陽鎮以陶瓷酒水生意為主,常年流水飄紅,實為壹座賦稅重鎮,而馮家便是這座小鎮的龍頭。
馮家大堂內,有壹妙容女子停棺,其面向柔潤,有和善之風,然卻死不瞑目,雙眸泛白發死,頗為滲人,該女子乃馮家大小姐,本為青陽鎮第壹明珠,卻於兩日前遭了橫禍。
“看這手筆,當是被人奪了元陰,碎了魂魄,手段惡毒啊。”壹位約莫十五歲的清秀少年繞棺而走道。
楚南身著玄色布衣,腰間別著壹柄細長橫刀,其體魄修長,面色淡金,擁有壹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宛若兩輪明月。
姑娘雖死,可氣韻猶存,楚南於棺前來回踱步,仔細凝望,然而姑娘身上的氣韻過於班雜,靈性飄忽不定,若風中亂花。
看了半晌楚南還是沒能看出個門道,只嘆自己功力還不夠,無奈望向壹旁的老陳,請教道:“老頭兒,這痕跡有些古怪,我實在看不出來。”
老陳身著破舊布衣,背部負刀,不知是刀太重,還是上了年紀,老陳的背有些駝。
“屍體上仍有銳氣殘留,這銳氣飄忽不定,對方應該用劍,那人劍道估摸著不在正統之流。”老陳渾濁的眼眸浮現出絲絲縷縷的金光,仔細觀察後得出這般結論。
楚南微微嘆息了壹聲道:“那便只有壹個可能。”
然後,又有嘆息從楚南身後傳來。
嘆息的人是馮家家主,本是壹個體態風流的中年男人,經此事後,兩鬢斑白,滿面風霜之色,從頭到尾透出滄桑氣概。
家主眉頭緊皺道:“前日我去告官,官署裏的人來過之後,便說無跡可查,讓我莫要伸張此事,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可我實在咽不下去,才不惜重金請來了妳們。”
“我要的是壹個真相,壹個公道。”
“公道也許不太可能,但我壹定要知曉兇手是誰。”
近些日子,青壽山廣發請柬,諸多修行者從青陽鎮過境前往青壽山。
兇手自然是前往青壽山觀禮的人之壹。
具體是誰,官家無法查證,修行者手段,豈是那般容易破解。
故而馮家家主托關系找來了眼前的師徒二人,他們身著粗布衣裳,看上去不太體面,可他們的刀很鋒利,眼亦是如此。
作為壹個合格的捉刀人,首先要具備不怕麻煩的態度。
楚南知曉此事棘手,可壹路和老頭兒風雨飄搖八千裏,經歷的棘手事也不在少數,既然當下行至此間,就自當有所作為,對著馮家家主篤定道:“掌櫃大可放心,我和師父這就前去青壽山給妳排查出兇手是誰。”
家主聞後,頓時鼻頭壹軟溢出老淚,對著楚南和老陳深鞠壹躬道:“多謝二位,事後必有重謝。”
楚南義正嚴詞道:“職責之內,何須重謝。”
老陳笑而不語,此事連官家都不敢沾,這小子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轉念壹想,年輕人就得是這樣,不少本可成才的兒郎,在某些時刻退了壹步,便逐漸陷入了平庸的沼澤裏。
吃了頓便飯後,師徒兩人便離開馮家,壹路向青壽山而去,也不知那十株青花是何模樣?
星光不問趕路人,不知不覺間,已是第三日淩晨,距離青壽山門僅有五裏路。
楚南擡起頭看向遠方,那是壹座險峻筆直的山峰,可惜不夠磅礴,如這些年來的氣運。
“我想了很久,那姑娘具有靈根,可惜命中無仙緣,故而誤了靈根,奪取她元陰的人,估摸著是壹個老手。”楚南皺眉沈思道。
老陳沒有回應,心裏只想著,去了青壽山該如何行事,那裏魚龍混雜,群雄各懷鬼胎,青石花開當前,誰又會在意壹個無辜少女的死活?
馮家大小姐的元陰,對於某些劍修,的確可助長功力氣運。
山門前,身材臃腫的管家臉上對著近乎諂媚的笑容,招呼入山的賓客,心裏默想著,此事過後,青壽山總該要在在大秦天下雄起壹二。
忽然間,壹老壹少出現在管家眼前。
楚南和老陳到了,楚南站在前面,身材單薄,但腰桿挺得很直,壹臉從容道:“在下楚南,和師父途經此地,想要進來討杯水喝,還望通融通融。”
管家本就雙眸不大,如今瞇著眼,略顯鼠目寸光,臉上也沒了類似諂媚的笑容,清了清嗓子說道:“若擱在平日,妳們兩人進來討杯水喝倒是可以,可惜近幾日,怕是不太方便。”
楚南不為所動,明亮的眸子直視眼前這位身材臃腫的管家,平和說道:“怎麽,還未大興,就已開始端起了架子,那是不是過些日子,此地還就成為了洞天禁地,外人莫入?”
老陳壹語不發站在楚南身後,他口才不好,壹路八千裏,但凡是動嘴皮子的事,都是楚南壹肩挑之。
管家聞後,冷笑了起來,卻也沒著急駁斥,近些時日以青壽山的風評口碑為重,莫名背負了個勢利眼的罪名,他承受不起。
轉念壹想,略有輕佻的對楚南說道:“想進來討杯水喝也成,但得有資格。”
楚南神色平靜,望向左側約莫十丈開外,那裏有壹棵參天青松,可惜樹枝繁多,樹體顯得頗為臃腫不得正形。
管家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三分譏諷七分輕慢,他雖好奇少年接下來的舉動,可他認為少年也不會驚艷他。
忽然間,壹道寒芒微微刺痛他的眼眸,楚南橫刀瞬息出鞘,刀勢極快,兩道刀光剎那間沖向那棵參天青松,這是壹記銳意十足的冷刀。
轟隆隆…
多余的樹枝應聲墜地。
若壹道驚雷炸響!
原本散亂臃腫的青松,頓時挺拔如龍,隱約氣沖霄漢。
管家嘴角微微抽搐壹臉震驚,未曾想對方小小年紀,竟已修出如此刀意……
楚南微微撇過頭,輕聲問道:“夠格了嗎?”
眼前少年尚且如此,少年身後的老人想來也非泛泛之輩,終歸是近些年來青壽山日漸式微,連外界出了哪些蛟龍都不知曉。
“公子說笑了,方才在下出言不遜,還望公子莫要介懷於心,公子裏面請。”管家半鞠躬邀,從袖筒裏取出壹塊木牌遞給青壽令牌,執此令牌入山,自會有人盛情以待。
楚南接過令牌,輕盈壹步越過管家,老陳緊隨其後。
登山路上,師徒兩人的步子不快不慢,有些事不能急。
“真要是打起來,老頭兒妳能打幾個?”上山路上,楚南忽然問道。
老陳聞後,無奈的心酸壹笑道:“刀的真意不在於鋒利,在於藏。”
楚南跟著笑道:“知道了師父,這話聽的都要起繭子了。”
老陳表情為妙微微搖頭。
半山腰,壹棵樹冠蓬勃的迎客松橫亙,樹蔭籠罩方圓二十丈,樹蔭之下數張石桌,桌上還有新柴,壹群青壽山的侍女在此地接客。
這會兒樹蔭之下,唯有壹張石桌上坐著人,壹位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身著青色長裙,模樣白皙秀麗,眼眸溫柔搭配著壹雙彎刀般的細眉,身旁還坐著壹位身著劣質錦衣的慈眉老人,兩人正在安靜喝茶,少女的眸光環顧四野風景,似乎對於青石花開壹事並不上心。
忽然間,錦衣老人擡起頭望向山下,緊接著,壹老壹少映入老者眼簾。
迎客的侍女們見狀,也微微流露出意外神色,沒辦法,楚南和老陳看著不像是出自於名門世家的體面人,單從衣著來看,還真有些狗肉上不了正席。
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南手裏有壹張青壽令牌。
楚南也從眼前這些侍女們的眼神中看出了些別樣韻味,淡然壹笑,隨即亮出令牌。
侍女們連忙安排桌椅,開始奉茶。
“青壽茶,二位慢用。”模樣秀麗的侍女微鞠壹躬道。
楚南和老陳入座,老陳坐下後便伸了壹個懶腰道:“總算是喝了口熱的,舒服!”
楚南無奈翻了壹個白眼。
八千裏路上,每當楚南想要裝出壹副體面人的風采,老陳總是及時露出沒有見過世面的馬腳。
起初楚南還有些置氣,可老壹輩的習慣是無法改變的,後面也就慢慢習慣了,心裏也只能安慰自己大道至簡。
楚南擡頭壹看,果然周圍的某些侍女對老陳以及他自己流露出了些許嫌棄的眼神。
“這位前輩的刀很重嗎?”隔壁桌上的妙齡少女壹臉好奇的看著老陳後背的刀問道。
突然間的言語,打破了楚南和老陳心裏的平靜。
老陳咧嘴壹笑,露出壹口老黃牙應道:“不重,只是我年紀大了而已。”
妙齡女子含蓄壹笑,這才看向楚南,招呼道:“妳腰間的刀倒是不重。”
被這麽個漂亮姑娘主動搭話,超出了楚南心中預料,本以為在這裏只是壹場安安靜靜的萍水相逢。
“妳怎麽看出來的?”楚南略有好奇問道。
言語間,兩人的眸光開始交織,細看之下,楚南逐漸發覺眼前少女的眼神如壹面深不見底的湖泊。
果然,能來這裏的姑娘,都是仙女。
妙齡女子溫潤壹笑道:“若是壹把的很重的刀,妳是無法懸掛腰間的。”
楚南:“……”
“見笑見笑,是我膚淺了。”
妙齡少女含蓄點頭,興許是這裏的茶水不合口味,便不在同楚南言語。
須臾,少女和這位錦衣老人慢慢悠悠的登山而上。
楚南轉過頭壹看,老陳已經喝了第二杯熱茶,小聲嘀咕道:“這小娘們給我的感覺不簡單,妳怎麽看?”
小小年紀,身上有靜氣。
老陳大喝了壹口茶水,發出咕隆聲音,再度令周圍的侍女流露出些許鄙夷神色。
“管她呢,咱們這壹次來又不是看美女的。”老陳慵懶應道。
楚南壹時無語,方才的姑娘,的確是楚南上路以來,見過最有靈氣的姑娘。
歇息小會兒後,楚南和老陳繼續登山。
青壽門庭內,此刻已人聲鼎沸,議論青石花開的仙緣壹事。
各方宗門雖齊聚壹堂,又分三六九等,前三首座青隱門,淩玉宗,神樂劍宗,此乃大秦天下前三宗,私下關系如何尚未可知,不過今日三宗並未有真正的大佬到場,均是宗內年輕翹楚搭配著壹兩個實力不俗的護道人及些許隨從。
三宗之後,便是歸元宗,鐵鶴門,靈雲宗,五行宗,紫鴻宗,近些年來,歸元宗同紫鴻宗有崛起跡象,聲勢壹度可同前三宗分庭抗禮,至於這究竟是踏上康莊大道,還是曇花壹現,眼下尚未可知。
前三宗,後五宗之後,便是大秦天下內壹些小有名氣的宗門,此類宗門並無多少高手,勝在人數眾多,地方根基深厚,此次來青壽山觀花,這類宗門也僅是走個過場,不求沾染造化。
至少二百年來,青壽山都不曾這般熱鬧過了。
不久後,楚南和老陳到了,師徒二人不出意外,被安排入末座,於後方看著前方人人聲鼎沸光景。
周圍的竊竊私語,自然也湧入了楚南與老陳的耳朵裏。
真是大方啊,八朵青花都要贈送與有緣人,沒想到青壽山的處境在這大秦天下已難堪至此。
楚南好奇瞥了眼周圍,並未看見至少半路上遇見的那少女,難道是青壽山的親戚?
壹陣沈穩的腳步聲傳來,壹位身著青灰色道袍的中年男人在兩位護道童子的陪同緩緩而來,其人面目儒雅,兩鬢些許斑白,整個人的氣質既有仙風道骨環繞,又顯三分憔悴,他便是青壽山當代掌門於重山。
整個門庭內徐徐安靜了下來,壹時落針可聞。
於重山對著眾人深鞠壹躬,氣態平和道:“承蒙厚愛,諸位遠道而來,此次觀花想來諸位已聽聞了諸多小道消息,諸位無需疑心,這小道消息是真的。”
說出這話時,於重山內心何其酸楚,恐怕只有自己知曉。
然此刻臉上還得掛著和善的笑容。
當即青隱門壹位身著錦衣玉帶的青年擊節贊賞道:“果然青壽當興,我等有幸可得青花,這般厚重人情永世難忘。”
“妳我均又在松柏門下,自當相互照料無限生輝。”
世間松柏長青,宗門之中凡是帶了個青字的,自是源遠流長。
提起松柏,末座的老陳眼神深處閃過壹抹難以名狀的亮光……
錦衣青年名曰徐元,乃青隱門內的年輕魁首,此次來青壽山,自會有壹朵青花入懷。
於重山和然壹笑道:“多謝賢侄情意,青壽青隱未來可期。”
徐元雙手作揖深鞠壹躬道:“師叔客氣了,妳我兩宗情誼私下再談,當下小道消息已成真,不知這觀花壹事,可還有些什麽章程?”
不知是年輕人不懂人情世故,還是青壽山真的沒落了,聽聞徐元此話,於重山的心裏更加酸楚不是滋味。
環顧門庭,是壹雙雙拭目以待的眼神。
其中淩玉宗的那位年輕小姐,眼神已昭然若揭。
若在幾百年前,絕不會是這般光景。
於重山微微整理思緒道:“常言道,獨樂不如眾樂樂,此次盛會,十朵青花,將有八朵贈予有緣人,故為年輕俊彥設下文武二臺,文以字比精氣神,武以氣勢論高低。”
青壽掌門轉身,大袖壹揮,門庭之後,假山無聲挪動開來,露出文武二臺。
文臺之下,是壹精鋼鐵筆,佐以陳墨,於壹顆方圓壹丈左右的磐石上落筆成書。
武臺之上,則是尊壹丈高大的銅人,誰可撼動銅人更多,誰便氣勢更雄。
盛會屬青壽山,規矩自然也是於重山定的。
於重山對著眾人釋然壹笑道:“諸位,是文是武,全取決於諸位之所長,無論主仆,均可上文武二臺壹試。”
無論主仆均可壹試,這話就有文章了。
宗門之間的高低貴賤,也將因此變得壹目了然,尋常宗門內的嫡系傳人,又怎是大人物身旁劍侍的對手呢。
楚南聞後,小聲對老陳嘀咕道:“來這裏時,以為青壽山掌門較之其余宗主,略顯庸弱,如今看來,這老家夥倒是頗有心計。”
既可討好上三宗,又籠絡了壹眾人心。
門庭內的各方群雄,心緒逐漸復雜,而上三宗的威嚴氣態,在此時此刻壹覽無遺。
老陳微閉著眼,小聲問道:“待會兒妳上去露壹手?”
楚南微微壹怔道:“我們是來查案的,何須湊這個熱鬧?”
八千裏路上,楚南明白了許多道理,其中之壹,便是愛顯擺的年輕人最易成為炮灰,若不是為了上山來,他絕不會在山下亮出那壹記冷刀。
老陳怪味壹笑道:“妳在山下顯擺了壹手,到了這裏很難將手洗幹凈。”
楚南若有所思,對於青花他心中渾然無念,輕聲道:“不如亂寫幾個字。”
老陳微微點頭,刀的真意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