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四章

九月鷹飛 by 古龍

2018-5-27 06:02

第四回 紅顏薄命
  霧越來越濃了。
  妹妹壹直睡得很熟,姐姐輕輕的喘息著,眼簾終於也閉起,臉上還帶著疲倦而滿足的甜笑。
  西門十三看著她們,心裏忽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愉快和得意,就好像他已將丁麟擊敗了壹樣。
  “壹個人總不能在每件事都得勝的,我也總有比妳強的地方。”
  他微笑著,正想喝杯酒,車廂外忽然有人在敲門。
  是不是丁麟回來了。
  車窗上的簾子已然拉了下來,他看不見門外是什麽人。
  “誰?”
  沒有回應。
  西門十三遲疑著,終於忍不住推開車門。
  外面也沒有人。
  外面壹片黑暗,冷霧剛剛從地面上升起。
  剛才是誰在敲門?
  他拉緊了衣襟,再問,沒有回應,那個壹直在外面望風的車夫呢?
  天氣實在太冷,他本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車廂,可是壹個人做了虧心事後,總不免會疑神疑鬼的。
  他終於穿上靴子,跳下車,四面壹片黑暗,寒冷而寂靜。
  那個穿著青布棉襖的車夫,躲在壹堆稻草裏,頭枕著膝蓋,手抱著頭,似乎睡著了。
  剛才敲門的人呢?難道他聽錯了?
  他絕不會聽錯的。
  他的年紀還輕,眼睛和耳朵壹向都很靈。
  這車夫也不知道是丁麟從什麽地方找來的,剛才真有人來過,他終於聽見壹些動靜。
  西門十三走過去,正想推醒他問問。
  車夫突然從草堆上彈起,淩空壹個翻身,箭壹般躥了出去,身手之快,雖然比不上丁麟,卻絕不在西門十三之下。
  西門十三竟沒有看見他的面目,稍微壹遲疑間,這車夫的人影已消失在黑暗裏。
  冷霧淒迷,寒風如刀。
  他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決定先到車廂裏等丁麟回來再說。
  車廂的門竟又關了起來,也不知是否是他自己剛才隨手帶上的。
  嵌在車頂下那盞制造得很精巧的銅燈,還是亮著,柔和的燈光從紫絨窗簾裏透出來。
  西門十三實在很後悔,剛才本不該離開車廂的,他很快的走回去,拉開車廂門。
  然後他的心就沈了下去,整個人都怔在車廂外,連動都不會動了。
  車廂裏竟多了壹個人。
  壹個禿頂鷹鼻,滿面紅光的錦袍老人,箕踞在他剛才坐的地方,赫然正是衛八太爺。
  那姐妹兩人還是蜷曲在角落裏;睡得更沈了。
  衛八太爺壹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刀鋒般瞪著他,冷冷道:“上來。”
  西門十三垂下了頭,跨上車廂,眼目忽然瞥見剛才那個車夫竟已又回到草堆上打盹了,連姿勢都沒有改變,好像根本就沒有動過。
  車廂很低,無論誰都站不直的。
  西門十三卻不敢坐下來,只有垂著頭,彎著腰,站在那裏。
  衛八太爺冷冷的看著他,道:“妳那好朋友呢?”
  西門十三道:“他已經進去了。”
  衛八太爺道:“什麽時候去的?”
  西門十三頭垂得更低,他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因為他剛才根本就忘了什麽時間。
  剛才他簡直連什麽都忘了。
  衛八爺瞪著他,厲聲道:“他走了之後,妳在幹什麽?”
  西門十三更不敢回答。
  他早已知道自己做的事很有點見不得人。
  男子漢大丈夫,玩幾個生得賤的女人,雖然算不了什麽,可是在荒地裏玩朋友的女人,卻完全是另外壹回事了。
  衛八爺冷笑道:“看來妳真是色膽包天,難道妳就不怕丁麟知道。”
  西門十三紅著臉,囁嚅著道:“我們……我們是好朋友。”
  衛八太爺怒道:“妳們既然是好朋友,妳怎麽能對好朋友做這樣的事,他若在背地裏搶了妳的女人,妳會怎麽樣?”
  西門十三不敢搭腔。
  衛八太爺道:“妳若以為丁麟不會出手,妳就錯了,這種事只要是男人就壹定會出手的。”
  西門十三只有承認。
  衛八太爺道:“憑妳這點本事,他壹個人就可對付妳八個,他知道了這件事後,若要對付妳,妳準備怎麽辦?”
  西門十三終於鼓起勇氣,喃喃道:“我想他大概不會知道。”
  衛八太爺冷笑道:“妳想他大概不會知道,妳憑哪點這麽想?”
  西門十三苦笑道:“我自己當然絕不會告訴他的……”
  衛八太爺打斷了他的話,道:“妳雖然不會說,可是這女人呢?”
  西門十三道:“是她自己要的,她怎麽會告訴別人?”
  衛八太爺道:“妳以為她真的看上妳,所以才勾引妳。”
  西門十三雖然不敢承認,卻也不願否認。
  衛八太爺道:“我問妳,這兩個女人是不是妳們從石家莊搶來的?”
  西門十三點點頭。
  衛八太爺道:“妳難道以為她們很願意被妳們搶走?”
  世上絕沒有任何人願意被人在半夜裏搶走的。
  衛八太爺冷笑道:“妳難道還看不出,這婊子勾引妳,為的就是要讓妳跟丁麟爭風吃醋,她們才有報復的機會。”
  西門十三顯然還有點不服氣,忍不住道:“她也許……”
  衛八太爺怒道:“難道妳還以為她是真的看上了妳?妳有哪點比丁麟強?而且,壹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算生得再賤,也不會當著自己妹妹面前,做這種事的。”
  西門十三不敢再辯了。
  衛八太爺道:“何況,妳們剛才在車廂裏玩的把戲,我遠遠就聽見了,她妹妹又不是豬,妳們就在她旁邊,她難道還能真的睡得著?”
  西門十三的臉色又變了,他忽然想到,這件事的確可能是她姐妹早已說好了的,所以丁麟剛才走,姐姐立刻就醒了,妹妹卻壹直在酣睡,為的就是故意要使他們方便。
  他忽然發現,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衛八太爺忽又問道:“這兩個婊子是不是生長在石家莊的?”
  西門十三道:“好像不是,我以前也到過石家莊去過,卻從未見過她們。”
  衛八太爺冷笑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
  他目光刀鋒般盯在這姐妹兩人身上,慢慢的接著道:“像這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連我都實在不忍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
  姐妹兩人還是垂著頭蜷伏在那裏,鼻息還是很均勻,居然還好像睡得很沈。
  衛八太爺突又轉頭,瞪著西門十三,道:“所以妳殺她們的時候,我壹定會閉上眼睛的。”
  西門十三怔了怔,道:“我?”
  衛天鵬沈聲笑道:“不錯,妳。”
  西門十三道:“我……我要殺她們?”
  衛天鵬冷冷道:“妳若舍不得殺她們,我也可以讓她們殺了妳。”
  西門十三臉色已發白,道:“但丁麟回來時,若看見她們已死了,豈非……”
  衛八太爺打斷了他的話,道:“他看不見的。”
  西門十三道:“為什麽。”
  衛八太爺道:“死人是什麽都看不見的。”
  西門十三失聲道:“丁麟也得死?”
  衛八太爺道:“他不死,妳就死。”
  西門十三看著他,終於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丁麟到這裏來的時候,已沒有打算要丁麟活下去。
  無論這件事是否發生,無論是否能探查出南海娘子的真相,他只要壹回來,就得死!非死不可。
  所以衛天鵬才會跟到這裏來,那車夫當然也早已換了他門下的人。
  西門十三看著他臉上冷靜而殘酷的表情,幾乎不能相信他就是那個性如烈火,胸無城府,粗野而暴躁的老人。
  他忽然間也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壹個人,變得比丁麟更徹底。
  西門十三忽然發現壹個人若想在江湖中出人頭地,就好像都有幾種完全不同的面目,就連他們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很難知道他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麽樣子。
  衛天鵬刀鋒般的目光還是盯在他臉上,淡淡道:“等死比死還痛苦,妳若真的有憐香惜玉之心,就不如讓她們快死來得快樂。”
  西門十三咬了咬牙,突然出手,中指指節凸起,以鷹喙拳擊向妹妹脊椎下的死穴。姐姐畢竟剛才還向他奉獻出火壹般的熱情,他畢竟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誰知就在這時,壹直像要死壹般沈睡著的姐妹兩人,突然同時翻身,手裏已多了對形狀奇特,碧光閃閃的彎刀。
  她們本來溫柔得就像是對鴿子,但現在的出手,卻比毒蛇還毒,比豺狼還狠。
  姐姐壹翻身,腳已踢在他小腹上,手裏的彎刀,已閃電般去割衛八太爺的咽喉。
  西門十三疼得眼淚鼻涕壹起流出,捧著小腹彎下腰時,妹妹已揮刀急斬他的左頸。
  衛八太爺臉上竟全無表情,竟似早已算準了她們有這壹著。
  姐妹兩人的刀剛揮出,只聽“叮,叮,叮,叮”四聲響,四柄刀的刀鋒都已被打斷。
  衛八太爺手裏已忽然出現了根壹尺三寸長的短棍。
  短棍是漆黑的,暗無光華,也看不出有什麽奇特的地方。
  但那四柄寒光熠熠,百煉精鋼打造的彎刀,竟被它壹敲而斷。
  姐妹兩人吃驚的看著手裏半截斷刀,幾乎還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然後她們才感覺到手臂上壹陣酸痛,連這半截斷刀都拿不穩了。
  衛八太爺冷冷的看著她們,冷冷道:“妳們的隨身雙寶,還有壹件為什麽不使出來?”
  姐姐忽然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原來妳早已看出了我們的來歷。”
  衛天鵬道:“哼。”
  姐姐道:“晚輩正是東海筷子島,珍珠城,歐陽城主的門下,特來拜見衛八太爺的。”
  她看來並沒有驚惶恐懼的表情,只不過對衛八太爺這個人好像很是尊敬。
  衛天鵬道:“妳們是來拜訪我的?”
  姐姐道:“歐陽城主也早已久聞衛八太爺的大名。”
  衛天鵬道:“是他叫妳們來的?”
  姐姐道:“正是。”
  衛天鵬道:“妳們躲在石家莊,就是為了要等著看我?”
  姐姐道:“妳老人家府上門禁森嚴,像我們姐妹這種人,想見到妳老人家當然不是件容易事。”
  衛天鵬冷笑道:“所以妳們就故意讓我這好色膽小的登徒子看見妳們,妳們早就算準了他遲早壹定會去找妳們的。”
  姐姐的臉居然紅了,紅著臉笑道:“不瞞妳老人家,我們實在也沒有想到他會在半夜裏去找我們的,他用的法子雖然不好,卻很有效。”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久聞歐陽城主的門下,都是聰明美麗的姐妹花,今日壹見果然不假。”
  他仰面而笑,似已忘了她們的護身雙寶還有壹件未使出來。
  就在這時,姐妹兩人已又同時出手,只聽“錚”的壹聲,已有數十點寒星,從她們衣袖中暴射而出,暴雨般急打衛天鵬的胸膛。
  衛天鵬笑聲不絕,只不過將手裏的短棍很快的劃了個圓弧。
  那數十點暴雨般的寒光,竟像是突然被壹種奇異的力量吸引,投入了這圓弧,又是“叮叮叮”壹連串輕響後,這數十點寒光就已全都被這根短棍粘住,就像是壹群蒼蠅釘在壹根鐵棒上。
  姐妹兩人又怔住。
  衛天鵬淡淡道:“我早已知道妳們若不將這壹寶使出來,是絕不會罷手的。”
  妹妹忽然長長嘆息了壹聲,苦笑道:“看來他們都看錯妳了。”
  衛天鵬道:“哦?”
  妹妹道:“他們以為妳已老了,以為今日之江湖,已是他們這壹代年輕人的天下,但現在依我看,妳壹個人就可以抵得上他們十個。”
  她垂著頭,用眼角偷偷的瞪著衛天鵬,眼波中帶著種說不出的溫柔崇敬之色。
  少女們只有在看著她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時,才會有這種眼色。
  衛八太爺看來也仿佛忽然年輕了許多,微笑著道:“姜是老的辣,這句話年輕人都應該記著的。”
  妹妹垂著頭道:“我們剛才出手,實在是不得已的,我們姐妹卻是可憐人,別人叫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得做什麽,既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她說著說著,眼淚似已將流下。
  衛八太爺面上已露出了同情之色,嘆息著道:“我不怪妳們,歐陽城主對門下弟子的手段,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姐姐恨聲道:“但除了妳老人家這種大英雄外,可有誰會體諒我們的痛苦呢?”
  衛八太爺的聲音也變得很溫柔,道:“只要妳們說出妳們的來意,我絕不會為難妳們的。”
  姐姐道:“在妳老人家面前,我們也不敢說謊。”
  妹妹道:“妳老人家當然也已知道,我們是為了葉開和上官小仙來的。”
  衛天鵬道:“為了這件事,珍珠城裏壹共來了多少人?”
  妹妹道:“只有我們姐妹兩個。”
  姐姐道:“歐陽城主的意思,並不是真的想要那些東西,只不過要我們來看看,葉開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究竟有多厲害。”
  衛天鵬道:“妳們很快就會看得到的,他很快就會來了。”
  姐姐道:“可是我們……”
  衛天鵬微笑道:“妳們已經可以走了,以後有機會,隨時都可以去看我,用不著再躲在石家莊等。”
  姐姐也笑了,道:“以後我們壹定會去拜訪妳老人家。”
  妹妹立刻接著道:“我們壹定會去。”
  姐妹兩人甜甜的笑著,轉身推開了車廂的門,跳了出去。就像是壹雙剛飛出籠子的燕子。
  壹直垂頭喪氣站在那裏的西門十三,好像覺得很意外。
  他想不到衛八太爺會讓她們走的,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錐子刺人肉裏。
  接看,他又聽見兩聲尖銳而短促的慘呼。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就看見壹個穿著青布棉襖的人,正站在車廂外,用壹條雪白的手巾擦錐子上的血。
  他手裏拿的,竟赫然真是壹柄發亮的錐子。
  韓貞!
  西門十三直到現在才知道,把他們送到這裏來的車夫竟是韓貞。
  韓貞的鼻子是歪著的,鼻梁已被丁麟壹拳打碎,這歪斜碎裂的鼻子,使得他臉上看來總好像帶著種奇特而詭異的表情。
  衛八太爺臉上卻無表情,忽然道:“兩個都死了?”
  韓貞點點頭。
  衛八太爺淡淡道:“看來妳實在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韓貞道:“我不是。”
  衛八太爺目中露出笑意;道:“丁麟若知道妳殺了她們,妳的鼻子就更危險了。”
  韓貞道:“他不會知道。”
  衛天鵬道:“哦!”
  韓貞道:“死人是什麽事都不會知道的。”
  衛天鵬笑了。他喜歡別人學他說話的口氣。
  韓貞卻又道:“他走的時候,只要我們等他壹個時辰。”
  衛天鵬冷冷道:“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惟壹的缺點就是太年輕。”
  衛天鵬道:“他當然已將時間算得很準。”
  韓貞道:“死人不會走的。”
  衛天鵬又笑了。
  韓貞道:“現在早已過了壹個時辰,他還沒有回來。”
  衛天鵬目光閃動,道:“所以他只怕已永遠不會回來了。”
  韓貞點點頭。
  衛天鵬冷笑著緩緩道:“所以這個南海娘子,絕不是假的。”
  韓貞同意:“能讓丁麟留下的人並不多。”
  衛天鵬的臉色忽又變得很陰沈,徐徐道:“青城山的墨白,珍珠城的歐陽,再加上南海娘子,這世上本來已沒有什麽事能打動他們的了,但現在他們都已出手。”
  韓貞道:“葉開若知道,壹定會覺得很愉快。”
  衛天鵬道:“愉快?”
  韓貞道:“能夠要這些人出手,並不是件容易事,除了他之外,世上也許已沒有第二個人還能引動他們到這裏來。”
  衛天鵬沈默著,居然也承認。
  西門十三當然更不敢開口,但心裏卻更好奇。
  他忽然發覺每個人提起葉開這名字時,都會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無論是敬佩,是憎惡,是畏懼,都表現得非常明顯強烈。
  壹個陌生的年輕人,怎會有這麽大的魔力,這豈非令人不可思議?
  西門十三只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他不是葉開,他忽然發覺做壹個平凡庸碌的人,有時也是件很幸運的事。
  衛天鵬沈默了很久,才徐徐道:“壹年之前,我還沒有聽見過葉開這名字。”
  但現在他好像忽然已變成了江湖中最有名的人。
  韓貞道:“這個人崛起江湖,的確就像是個奇跡。”
  衛天鵬道:“要造成奇跡也不是件容易事。”
  韓貞道:“絕不是。”
  衛天鵬道:“他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麽可怕?”
  韓貞道:“他並沒有殺過什麽人,甚至根本就很少出手,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淺。”
  衛天鵬道:“也許這就正是他的可怕之處。”
  韓貞道:“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刀。”
  衛天鵬道:“什麽刀?”
  韓貞道:“飛刀!”
  他臉上忽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壹字字接著道:“據說他的飛刀只要出手,也從未落空過壹次。”
  衛天鵬的臉色也變了,他忽然想起了壹句話:“小李飛刀,刀不虛發。”
  這句話本身就像是有種足以奪人魂魄的魔力。
  數十年來;江湖中從沒有任何人對這句話有過絲毫懷疑。
  更沒有任何人敢去試壹試。
  甚至連昔年威震天下的少林四大高僧都不敢。
  二十年前,小李探花獨上嵩山,竟將武林中從未有人敢輕越雷池壹步的少林寺,當作了無人之地,少林寺上下數百高手,竟沒有壹個敢出手的。
  今日之葉開,難道也有那樣的威風?那樣的豪氣?
  就算他也有那樣的本事,珍珠城主和南海娘子的手段,也絕不是那些出家人能比得上的。
  衛天鵬徐徐道:“珍珠城遠在海外,城主歐陽兄妹武功之奇詭,就連昔年的百曉生都莫測高深,所以才沒有將他們列在兵器譜上。”
  韓貞道:“那也因為筷子島上的門徒弟子,都是同胞雙生的兄弟姐妹,就像是筷子壹樣,從來分不開的,所以兵器譜上不列。”
  衛天鵬點點頭,道:“兵器譜上也不列魔教高手,但就連百曉生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若以殺人制勝的武功而論,魔教中至少有七個人可排名在兵器譜上的前二十人之內。”
  韓貞道:“魔教中人互相猜疑,自相殘殺,魔宮中的高手,據說早已快死光了。”
  衛天鵬道:“但是南海娘子千變萬化,魔功秘技,絕不在魔教七大天王之下。”
  韓貞笑了笑,道:“妳老人家手裏這根十方如意棒,只怕也可和昔年兵器譜上,排名第壹的天機棒比壹比高下了。”
  衛天鵬突然縱聲大笑,道:“葉開若知道我們這些人都在這裏等著他,他還敢來麽?”
  突聽壹個人悠然道:“他壹定會來的,因為他非來不可。”
  這聲音優雅而神秘,說話的人仿佛就在他們身旁,又仿佛在很遠。
  衛天鵬的笑聲突然停頓,臉色也變了,過了很久,才試探著問:“南海娘子?”
  “多年的故人,妳難道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聲音仿佛更近,卻看不見人。
  衛天鵬額上似已有了冷汗,勉強笑道:“既已來了,為何不現身相見?”
  “妳真的想見我?”
  “多年渴思,但求壹見。”
  “好,妳跟我來。”
  聲音仿佛又已到了遠方的黑暗中,黑暗中忽然亮起壹點燈光。
  碧粼粼的燈光,就像是鬼火,在寒風中閃爍不停,卻還是看不見人。
  衛天鵬遲疑著,忽然拍了拍韓貞的肩,道:“妳也跟我來。”
  西門十三總算坐了下來,心裏卻比剛才彎腰站著時還要難受。
  天地間仿佛已只剩下他壹個人。
  衛八太爺是他的師傅,卻帶著那個多嘴的韓貞走了,好像根本已忘了還有他這麽樣壹個人在旁邊。
  這世上竟似沒有壹個人看重他,簡直就沒有壹個人將他看在眼裏。
  ——壹個人若連自己都輕視自己,又怎麽能期望別人看重妳。
  他用力握緊了雙拳,心裏充滿了委屈和憤怒,他發誓要做幾件驚人的事,讓大家都知道西門十三並不是個沒出息的人,讓大家都跪在他面前,吻他的腳。
  只不過,要怎樣才能做出驚人的事呢,他根本連壹點頭緒都沒有。這使他又覺得很悲哀。
  不如還是找個地方去痛痛快快的大喝壹頓,等到喝醉了時,就會覺得自己是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英雄了。只可惜這大英雄現在還是要自己去套馬趕車。
  他嘆了口氣,沒精打彩的站起來,忽然聽到車廂外有人說:“妳壹個人坐在這裏,也不覺得寂寞。”
  還是剛才那神秘而優雅的聲音,口氣卻比剛才更溫柔。
  西門十三突然覺得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失聲道:“妳是什麽人?妳在哪裏。”
  “我就在這裏,妳難道看不見我?”
  車廂外,果然可以隱約看到壹個人,穿著輕柔的長袍,烏黑的頭發披散在雙肩。
  西門十三全身都已冰冷,就像壹下子跌人了個深不見底的冰洞裏。他已看見了這個人,看得很清楚。她的臉是死灰色的,輕柔的長袍上,鮮血淋漓,咽喉上還有個血洞,赫然正是剛才已死在韓貞錐下的那個姐姐。她那死灰色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美麗的眼睛已死魚般凸出來,嘴角也帶著血漬,在黑暗中看來,更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西門十三的腿已軟了,冷汗已濕透了重衣。他實在不敢再看她,但也不知為了什麽,目光竟偏偏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妳看著我,我知道妳壹定會看著我的。”
  這本不是她生前說話的聲音,但這聲音卻的確是她發出來的。
  “我本來是真心喜歡妳的,本來已決心永遠陪著妳,但他們卻狠心殺了我,讓妳孤孤單單的,沒有人陪伴。”
  聲音又變得淒涼而幽怨,那死魚般凸出的眼睛裏,竟似有兩行血淚流下來。西門十三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碎了,剛才的恐懼,忽然又變成了滿腔悲壯。這世上畢竟還是有人看重他的,但這個人卻已死了,而且就死在他面前,他卻只有在旁邊眼睜睜的看著。
  “他們好狠的心,竟當著妳的面殺了我,他們根本就沒有把妳當做人。”
  她的聲音更幽怨。
  “可是我知道妳壹定不會讓我就這樣含冤而死的,妳壹定會替我報仇,讓他們知道,妳並不是個膽小無用的懦夫。”
  西門十三抓緊雙拳,慢慢的點了點頭,恨恨道:“我會讓他們知道的,我壹定會讓他們知道。”
  “這裏有柄刀,妳為什麽不去殺了他們?”
  半空中忽然有樣東西落下來,“叮”的壹聲,落在地上,果然是柄鋒利的刀。
  “妳只要殺了韓貞和衛天鵬,妳就是江湖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從此以後,絕沒有人敢再看不起妳,我死在九泉下也瞑目了。”
  聲音又漸漸飄忽,漸漸走遠:“這是我最後的要求,妳壹定要答應我,壹定要答應我……”
  聲音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淒迷的冷霧中。然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西門十三突然沖出去,握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早巳僵硬,顯然已死了很久很久。但剛才的確是她在說話,地上的確有柄閃動著寒光的短刀。西門十三用他掌心已沁出冷汗的手,拾起了這柄刀。
  “……妳只要殺了衛天鵬,妳就是江湖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他的臉已因興奮而扭曲,但壹雙眼睛卻是空空洞洞的,就像是死人壹樣。他抓緊了這柄刀,藏在衣袖裏,慢慢的走了過去。
  淒迷的冷霧,迷漫著大地,風更冷了。但他卻已完全不覺得寒冷,他心裏已只剩下壹個念頭:“用這柄刀去殺衛天鵬。”
  無風無雪,卻有壹陣陣暗香浮動,香沁心脾。壹片片粼粼的鬼火在風中閃爍,衛天鵬和韓貞走在積雪的小徑上。
  他們都知道,現在已到了應該閉著嘴的時候。應該閉著嘴的時候,他們就絕不開口。
  路很滑,雪已經結成冰,遼闊的園林中,只有寥寥幾點燈火,疏若晨星。
  小徑從壹片梅林中穿出去,梅花上積著雪,雪也是香的。
  忽然間,前面也出現了壹點鬼火,壹行十余個白衣人,幽靈般跟在鬼火後,忽然間又全都消失。
  衛天鵬走出梅林,才看出前面有壹排低矮的平房,建築的形式很奇特。那些幽靈般的白衣人,想必已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引路的鬼火也突然消失,風中卻又響起了那優雅而神秘的聲音。
  這次她只說了兩個字:“請進。”
  走進去之後,才發覺這屋子非但不低,而且顯得特別高闊。地上鋪滿了嶄新的,壹塵不染的草席,迎面壹片屏風上,畫著積雪的高山,鮮紅的花樹,看來不像是中原的風物。再看畫上的題字,才知道畫的是海外扶桑島上的景色,那鮮紅的花樹;正是扶桑的名種櫻花。櫻花雖也如梅花同樣鮮艷,卻少了梅花的幾分氣節,壹身傲骨。
  這壹排平房,顯然也是依照扶桑島上的形式建造的,屋子裏竟沒有桌椅,只擺著幾張矮幾,幾上的青銅燭臺,燭火低暗,屋裏還燃著壹爐香,香氣卻很濃郁。正中的壹張長幾,擺著個三尺高的觀音佛像,手拈楊枝,面露微笑。
  兩個白衣如雲的絕色麗人,垂眉斂目,肅立兩旁,年紀較長的風華絕代,儀態萬千,年紀較輕的卻更美,美得超凡脫俗,美得令人不可思議。
  她們當然就是鐵姑和心姑。那些白衣人已盤膝坐在草席上,壹個個臉上仍然全無表情,目光仍然凝視在遠方。他們的人雖在這屋子裏,卻完全不像是這世界上的人。
  香煙繚繞,屋子裏顯得說不出的神秘安靜。現在還不是應該開口說話的時候。
  衛天鵬也在草席上盤膝坐下,然後才看見屏風後有兩個劍眉星目,非常英俊的少年,傲然扶劍而立,劍鞘上還鑲滿了龍眼般大的明珠,每壹粒都是價值連城,人間少有的寶物。
  他們不但面貌極相似,眉宇間也同樣帶著種逼人的傲氣,竟似完全沒有將屋子裏這些人看在眼裏。
  衛天鵬和韓貞對望了壹眼,心裏都已知道,這兩個少年壹定是從珍珠城來的。又沈默了很久,這兄弟兩人中,身材較高的壹人突然問道:“南海夫人究竟在哪裏,既然叫我們來了,為什麽還不出來相見?”
  他的話剛說完,那優雅而神秘的聲音就又突然響了起來:“我就在這裏,兩位難道看不見?”
  聲音竟是那觀音佛像發出來的,鐵姑和心姑,連嘴唇都沒有動。
  兄弟兩人臉色又變了變,壹人冷冷道:“我們兄弟不遠千裏而來,並不是來看壹個泥雕佛像的。”
  “妳們要看的人就是我。”
  “妳就是千面觀音,南海娘子?”
  “我就是。”
  兄弟兩人突然同時冷笑,同時拔劍,劍光如匹練,向這觀音佛像刺過去。他們的出手,招式、身法,竟都完全壹樣,壹個人就像是另壹個人的影子。他們的劍法迅急輕靈,壹劍刺出後,方向突然改變,劍光錯落,花雨繽紛,突又“哧”的壹響,兩道劍光竟似已合二為壹,閃電般刺向觀音佛像的臉。
  就在這壹瞬間,他們忽然發現這觀音佛像臉上的表情竟已變了,變得嚴肅而冷漠。
  也就在這壹瞬間,那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已突然出手。只聽“啪”的壹聲,兩柄劍鋒已全部被夾在掌心,接著又是“嘣”的壹。向,劍鋒竟硬生生被她折斷了壹截。
  珍珠兄弟顯然是因為觀音佛像表情的改變而受驚失手,此刻居然臨危不亂,腳步壹滑,已同時後退了八尺,回到屏風後,兩柄斷劍又已入鞘。他們應變雖快,但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驚訝之色。因為他們倆看見這美麗的女人,竟將他們的斷劍吃了下去。
  他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兩柄劍的鋒利,他們自己當然知道得很清楚。
  這女人的腸胃難道真是鐵鑄的?
  南海娘子那神秘的聲音卻似在輕輕嘆息,道:“歐陽城主不該叫妳們來的。”
  珍珠兄弟現在只有聽著。
  南海娘子道:“就憑妳們兄弟這樣的人,又怎麽能對付葉開?”
  珍珠兄弟終於忍不住抗聲道:“葉開也只不過是個人。”
  他們兄弟兩人,雖然只有壹個說話,另壹人的嘴唇仿佛也在動。
  南海娘子道:“不錯,葉開也是個人,但卻絕不是個普通人。”
  珍珠兄弟嘴角帶著冷笑,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南海娘子道:“若論武功,我們這些人之中,也許沒有壹個能比得上他的。”
  珍珠兄弟冷笑道:“他若來了,我們兄弟第壹個先要去領教領教。”
  南海娘子仿佛又嘆了口氣,道:“他現在說不定就已來了。”
  這句話說出來,不但衛天鵬悚然動容,就連墨白冷漠如死人的臉上,也不禁露出種奇怪的表情。
  珍珠兄弟變色道:“他現在真的已來了?”
  南海娘子道:“就在妳們到這裏來的時候,他們的馬車,也已駛入了冷香園。”
  珍珠兄弟道:“上官小仙呢?”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若不來,他又怎麽會來?”
  原來葉開是為了上官小仙來的。
  珍珠兄弟道:“她真的就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
  南海娘子道:“是的。”
  珍珠兄弟道:“上官金虹和小李探花活著時已勢不兩立,他的女兒又怎會跟葉開?”
  南海娘子道:“因為阿飛將她交給了葉開,要葉開保護她到這裏來。”
  珍珠兄弟道:“這件事和飛劍客又有什麽關系?”
  南海娘子道:“林仙兒紅顏薄命,晚年潦倒,她這壹生中,只有壹個真正信任的人,就是阿飛,所以她臨終時,就叫她的女兒去找阿飛。”
  珍珠兄弟道:“她怎麽能證明自己就是林仙兒的女兒?”
  南海娘子道:“她當然有很好的法子證明,否則阿飛又怎麽會相信?”
  她忽又問道:“妳們兄弟對這件事知道的好像並不多。”
  珍珠兄弟道:“我們只知道壹件事。”
  南海娘子道:“哦?”
  珍珠兄弟道:“我們只知道城主是要我們來將上官小仙帶回去的。”
  南海娘子道:“所以妳們就要將她帶回去?”
  珍珠兄弟道:“是的。”
  南海娘子道:“現在她既已來了,妳們為什麽還不去?”
  珍珠兄弟不再說話,突然淩空翻身,掠過屏風,壹眨眼就不見了。
  衛天鵬脫口而出:“好身手。”
  南海娘子的聲音卻忽然變得很冷漠,冷冷的說道:“送兩口棺材到飄香院,為他們兄弟準備後事。”
  珍珠兄弟的劍鋒已被折斷,可是那出手壹劍的變化,劍風破空的力量和他們身法之輕靈,配合之佳妙,無疑已是當今武林中第壹流的高手,尤其是那壹著雙劍合璧,飛虹貫日,其威力之強,就連衛天鵬也未必有把握抵擋。
  但是在南海娘子看來,好像他們只要去找葉開交手,就已經是兩個死人了。南海娘子當然絕不會看錯的。
  大廳中忽然變得靜寂如墳墓,大家竟似都在等著別人將珍珠兄弟的屍體擡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鵬才沈吟著道:“上官金虹縱橫天下時,神刀堂還未崛起,現在神刀堂的後代都已長大成人,上官小仙的年紀想必已有不小。”
  南海娘子的聲音道:“她算來至少已應該有二十多了。”
  衛天鵬道:“二十多歲的女人,難道壹直都沒有成親?”
  南海娘子道:“她若已有了夫婿,又怎會要葉開來保護她。”
  衛天鵬道:“林仙兒號稱天下第壹美人,她女兒也應該長得不醜。”
  南海娘子道:“非但不醜,而且也可以算是人間少見的美人。”
  衛天鵬道:“既然是個美人,為什麽還找不到婆家?”
  南海娘子嘆了口氣,道:“只因她雖然長得美如天仙,但她的智力,卻連七八歲孩子都比不上。”
  衛天鵬皺眉道:“這麽樣的壹個美人,難道竟是白癡?”
  南海娘子道:“她並不是個天生的低能兒,據說只不過是因為她在七歲的時候,受了壹次重傷,腦力受損,所以智慧壹直停頓在七歲。”
  衛天鵬道:“哦。”
  南海娘子道:“可是她的美麗,卻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
  衛天鵬也嘆了口氣,道:“天妒紅顏,造化弄人,看來她的命運,竟似比她的母親還要悲慘。”
  南海娘子道:“這麽樣壹個女人,若是沒有人保護她,也不知要被多少男人欺騙玩弄。”
  衛天鵬道:“所以林仙兒臨死前,對她還是放心不下,才要找飛劍客來保護她。”
  南海娘子道:“但阿飛壹生流浪,到現在還沒有家,所以他在江南遇見葉開時,就將這副擔子交給了葉開。”
  衛天鵬道:“他難道也能像林仙兒信任他壹樣信任葉開?”
  南海娘子道:“無論誰都可以信任葉開的,這個人雖然灑脫不羈,不拘小節,但是朋友托他的事,他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墨白壹直在靜靜的聽著,此刻突然道:“好,好男兒,好漢子。”
  南海娘子道:“就為了他答應照顧上官小仙,他的情人丁靈琳,才會跟他吵翻,壹怒而去,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衛天鵬笑了笑,道:“我也聽說過丁家這位幺姑娘,是個醋壇子。”
  南海娘子嘆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哪個是不吃醋的?”
  直到現在,她說的話才像是個女人,才有了些人類的感情。
  衛天鵬沈吟著,又道:“昔年金錢幫威震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全部在他們控制之下,家中的財寶,富可敵國,但上官金虹本身卻是個很節儉的人。”
  南海娘子道:“他並不節儉,只不過世上所有的奢華享受,都不能讓他動心而已。”
  除了權力外,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讓上官金虹真的動心。就連林仙兒那樣的絕代美人,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個工具。
  衛天鵬道:“據說上官金虹生前,已將金錢幫的財富和他的武功心法,全部收藏到壹個很秘密的地方。”
  南海娘子道:“江湖中的確久已有了這種傳說。”
  衛天鵬道:“但上官金虹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卻從未有人能找到這筆寶藏。”
  南海娘子道:“的確從沒找到。”
  衛天鵬眼睛裏閃著光,徐徐道:“但這寶藏的所在地,並不是沒有人知道的。”
  南海娘子道:“哦?”
  衛天鵬道:“知道這秘密的只有荊無命,但他也是個對任何事都絕不動心的人,所以多年來,從未對這寶藏有過野心。”
  南海娘子道:“他本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衛天鵬道:“他劍法狠毒,出手無情,別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何況他的行蹤也壹向飄忽不定,就算有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南海娘子道:“就算找到了,也必定已死在他的劍下。”
  衛天鵬道:“但是現在他卻已將這秘密告訴了壹個人。”
  南海娘子道:“哦?”
  衛天鵬道:“他已將這秘密告訴了上官金虹惟壹的骨血。”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
  衛天鵬道:“不錯,正是上官小仙,所以她現在不但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再加上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心法,無論誰只要能找到她,不但立刻可以富甲天下,而且必將縱橫武林,這誘惑實在不小。”
  南海娘子道:“只可惜她自己並不知道,她只不過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衛天鵬道:“所以無論誰要保護這麽樣壹個人,都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南海娘子道:“可能。”
  衛天鵬道:“不可能。”
  南海娘子道:“別人不能,葉開能。”
  衛天鵬冷笑道:“他就算是武林中的絕代奇才,武功就算已能無敵於天下,但只憑他壹個人,難道就能抵抗天下武林中的數十高手?”
  南海娘子道:“他並不是只有壹個人。”
  衛天鵬道:“不是?”
  南海娘子道:“壹心想殺了他,奪走上官小仙的人固然不少,但為了昔日的恩義,決定要全力保護他的人,也有幾個。”
  衛天鵬道:“昔日的恩義?”
  南海娘子道:“莫忘記他是小李探花惟壹的傳人,昔年受過小李探花恩惠的人也並不少。”
  衛天鵬冷冷道:“事隔多年,那些人縱然還沒有死,只怕也早已將他的恩情忘了,恩情總是比仇恨忘得快的。”
  南海娘子道:“至少還有壹個人未曾忘記。”
  衛天鵬道:“誰?”
  南海娘子道:“我!”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不禁全都悚然動容。
  南海娘子道:“妳們若以為我也想來圖謀上官小仙的話,妳們就錯了。”
  衛天鵬目光閃動,道:“妳找我們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過想要妳們看在我的面上,打消這個主意。”
  衛天鵬道:“妳想要我們放過葉開?”
  南海娘子道:“是的。”
  衛天鵬道:“我們若不答應呢?”
  南海娘子冷冷道:“那麽妳們就不但是葉開的對頭,也是我的對頭,今日妳們若想活著走出這屋子,只怕很不容易。”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
  南海娘子道:“妳明白了什麽?”
  衛天鵬的笑聲突然停頓,道:“妳要我們打消這主意,只不過想壹個人獨吞而已,妳故意將葉開說得活靈活現,其實妳想必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南海娘子的聲音也變了,突然道:“衛八,妳看著我。”
  衛天鵬卻已轉過頭,去看門口的屏風,冷冷道:“妳若想用魔教中的勾魂攝心大法來對付我,妳就找錯人了。”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過想提醒妳,三十年前,我已放過妳壹次了。”
  衛天鵬道:“不,三十年前,我幾乎已死在妳手裏。”
  南海娘子道:“那時妳已發下重誓,只要我再看著妳,我無論要妳做什麽,妳都絕不違背,否則就寧願被利刃穿胸而死。”
  她的聲音突又變得陰森而恐怖,冷冷的接著道:“這些話妳還記不記得?”
  衛天鵬道:“我當然記得,不過……”
  南海娘子道:“不過怎麽樣?”
  衛天鵬道:“這些話我是對南海娘子說的。”
  南海娘子道:“我就是南海娘子。”
  衛天鵬道:“妳不是。”
  他嘴角帶著種奇特的冷笑,壹字字接著道:“南海娘子早已死了,妳以為我還不知道?”
  這句話說出來,連墨白也不禁動容。
  衛天鵬道:“在後面那草棚中,妳問我怎會聽不出妳的聲音,那時我就已知道,妳絕不是南海娘子,就知道她早已死了,否則我又怎麽敢來?”
  那神秘的聲音沈寂了很久,才徐徐道:“妳怎麽會知道?”
  衛天鵬道:“因為妳不該問這句話的。”
  “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就聽不出她說話的聲音,我雖然是惟壹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卻從來也沒有聽見她說過壹個字。”
  衛天鵬笑得很奇特,接著又道:“妳雖然知道我是惟壹見過她真面目還能活著的人,卻壹定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因為她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妳。”
  那聲音又沈寂了很久,才忍不住問:“為什麽?”
  “因為那是個秘密,天下絕沒有別人會知道的秘密。”
  這老人的臉上,忽然發出壹種青春的光輝,就像是已回到多年前,他還充滿了夢想的少年時。然後他就說出了壹段奇異而美麗的故事,美麗得就像說神話:“三十年前,我還是個喜歡惹事生非的年輕人,有壹次在苗疆闖了禍,逃竄人深山,卻在深山裏迷了路。”
  “苗山中不但到處都可能遇見毒蛇猛獸,而且瘴氣極重,我為了躲避每天黃昏時都會出現壹次的桃花瘴,躲人了壹個很深的山洞裏。”
  “那山洞原是狐穴,我想殺條狐貍,烤來充饑,就為了去追這條狐貍,我才遇見了那件我這壹生中永遠也無法忘卻的事。”
  他刀鋒般的眼睛也已變得非常溫柔,然後他接著又說了下去:“我將那條狐貍壹直追到山洞最深處,才發現後面的山壁下,還有條秘密的出路。”
  “我撥開枯藤走進去,沒多久之後,就聽見壹陣陣流水聲,沿著水聲再往前走,天光豁然開朗,外面竟是個世外桃源的人間仙境。”
  “那時正是暮春時節,百花齊放,綠草如茵,山上有道泉水流下來,竟是滾熱的。 ”
  “然後我就忽然發現那溫泉水池中,竟有個美麗的少女在沐浴。”
  說到這裏,大家當然都已知道他說的這少女是什麽人了。
  衛天鵬目光溫柔的凝註在遠方,仿佛又看到了那錦繡的山谷,那沐浴在溫泉中的美人。
  “那時她也很年輕,烏黑發光的頭發,又光滑,又柔軟,就像是緞子壹樣,尤其是她的眼睛,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麽美麗的眼睛。”
  “我就像是個呆子般看著她,已完全看得癡了。”
  “她起先好像覺得很驚惶,很憤怒,但後來也慢慢的平靜下來,也在靜靜的看著我。”
  “我們就這樣互相凝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臉上忽然露出了壹絲微笑,大地上所有的花朵,就仿佛已在那壹瞬間全部開放。”
  “我不由自主向她走了過去,竟忘了前面是個水池,也忘了身上還穿著衣裳鞋子。”
  “我簡直什麽都忘了,只想走過去抱住她……”
  聽到這時,每個人臉上都不禁露出溫柔之色,仿佛都在幻想著那壹刻的溫馨和甜蜜。又過了很久,衛天鵬才嘆息著,慢慢的接下去:“我們始終沒有說過壹個字,也沒有問過對方的姓名和來歷。”
  “所有的壹切事,都發生得很自然,壹點也沒有勉強,就好像上天早已安排好我們這麽樣兩個人,在這地方見面的。”
  “直到天色已完全黑暗,她已要走的時候,我才知道她是什麽人。”
  “因為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她額角上的頭發覆蓋下,刺著壹朵黑色的蓮花。”
  “那正是南海娘子的標誌,我驚訝之中,做出了壹件令我後悔終生的事。”
  “我脫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那壹瞬間,她的人突然變了,溫柔美麗的眼睛裏,突然現出了殺機,竟向我施展魔教中最可怕的武功大天魔手,仿佛要將我的心掏出來。”
  “我不想閃避,也不能閃避,那時我的確覺得,能死在她手裏,已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也許就因為這壹點,她才不忍真的下手,我甚至已可感覺到她的手已插入我的胸膛,她那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竟像是忽然變成了壹柄鋒利的刀,我甚至已閉上眼睛,準備死了。”
  “但是她忽然將手縮了回去,等我張開眼時,她的人已不見了。”
  “夜色已籠罩著山谷,山谷還是同樣美麗,但她卻似已忽然消失在春風裏。”
  “我就好像剛做了場夢似的,若不是胸膛上還在流著血,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件真的事。”
  “我跪在地上,求她回來,再讓我見她壹面,但我心裏知道她是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了。”
  “所以我又發誓,只要再見到她,無論她要我做什麽,我都不會違背她的意思。”
  “可是自從那壹天之後,我就永遠再也沒有見著她,永遠也沒有……”
  他聲音越說越低,終於變成了壹聲長長的嘆息。
  這是個美麗,淒涼,而且充滿了夢幻般神秘的故事。這故事美麗得就像是神話。但每個人都知道這絕不是夢,也不是神話。妳只要看見鐵姑和衛天鵬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故事每個字都是真的。鐵姑美麗而冷漠的臉,似乎已因悲痛和震驚而變形。
  心姑的神色也變了。只有那木雕的觀音神像,還是手拈著柳枝,在繚繞的煙霧中微微含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鵬才恢復鎮靜,冷冷道:“所以我知道南海娘子已死了,我知道魔教中有種神秘的腹語術,妳們利用這木偶就想把我嚇走,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心姑忽然道:“不錯,那些話都是我借觀音神像的嘴說的,可是我說的話也壹樣有效。”
  衛天鵬道:“哦?”
  心姑道:“妳若壹定還要打上官小仙的主意,我保證妳壹定會後悔的。”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我衛八自十三歲出道,在江湖中混了五六十年,至今還沒有為任何壹件事後悔過。”
  心姑道:“妳壹定不肯放過他們?”
  衛天鵬道:“我只希望妳們能將這碗飯分給大家吃,莫要壹個人獨吞。”
  心姑冷笑道:“好,念在妳昔年和本門祖師爺的那壹點情分,我現在可以讓妳活著走出去。”
  衛天鵬道:“然後呢?”
  心姑道:“只要妳壹走出這間屋子,從此就是我南海門的對頭,妳最好就趕快去準備後事,因為妳隨時都說不定會死的。”
  衛天鵬道:“妳們若壹定要跟我作對頭,也未必還能活多久的。”
  他冷笑著,霍然長身而起,忽然又向墨白笑了笑,道:“我們以前的恩怨,也不妨壹筆勾銷,從現在起,妳我是友是敵,也就看妳了。”
  這句話壹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未完待續】
  共計33842字節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