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蘭弦

　　七眼橋下河水悠漾，岸旁惠風和暢。
　　秦梓輕輕低下身子，將衣袖高高捋起，把那潔白的小臂伸入河水中，采摘了壹枝蘭草。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緩緩說道：“私人要求妳慢慢想吧，既然有人管著妳，我也不擔心，只是……”
　　易天行見她語氣中忽然透出小女兒情態，不由心中壹蕩，暗自想著，要求過分的事情不能，玩壹下小曖昧似乎也對不起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如果能時常看著這樣壹個賞心悅目的女生，倒也不錯。
　　正想著，卻聽到秦梓的下壹句話。
　　“有壹件東西在妳那裏，我想要。”
　　“說話的語氣很不中聽。”易天行搖頭道：“若是借，態度便要好些。”
　　“不是借，是要。”秦梓認真說道。
　　易天行看著這女子神情，微微皺眉，知道吉祥天還是放不下歸元寺裏的那片袈裟，思忖了會後應道：“先前賭約裏倒是有這壹條，不過妳沒有贏。何況妳想要的東西，本來就是不我的，我無法給妳。”
　　秦梓看著這個年輕人，越發覺著有些古怪的感覺，看著他壹臉無賴神情，渾不把神秘莫測的吉祥天當成壹種威脅，不免暗自揣測著他到底有何倚持。她哪裏知道，易天行根本沒有這種道門相爭的概念，生死廝殺，似乎離他的世界還遠的狠。自然說話有些牛二的橫勁。
　　前些天裏，她暗中查探著易天行的守藏，發現這個學生也只是如壹般子弟那樣渾噩度日，若不是清楚他體內有極豐沛的火元，又知道這學生進出上三天視為畏途的歸元寺數次，她還真不敢相信，易天行也是修行中人。
　　易天行見她不說話，略覺古怪。
　　秦梓思忖了會兒，發現和這學生還是要直接壹些，微微壹笑道：“既然妳不肯給，那就算我搶好了。”
　　在歸元寺潛修數日後，易天行的修為大增，斌苦大師也曾經說過，上三天門內除了些有數的高手，沒有誰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因此當他聽見這句話後，也只覺著這女生坦白的倒有些可愛，真沒想過就憑這樣壹個水靈的小姑娘能從自己這變態手上搶到東西，於是呵呵笑了壹聲，系上鞋帶，便欲離去。
　　正走了壹步。
　　便感覺身周環境有些異象發生。
　　七眼橋下終年不絕的浪花拍石聲，便在壹瞬間消失不聞，而河畔隨風擺動的柳枝也在同壹時刻安靜了下來。
　　他愕然回首，卻依然只看見秦梓美麗的側面和那幾絡秀發。
　　“我設了壹個小結界，大約能支撐半個小時。”
　　秦梓淡淡說道，身周的氣息卻漸漸厚重起來。
　　易天行皺眉，這才發現面前這個女子境界頗高，竟隱隱讓自己有些害怕的感覺。
　　他在肚子裏強給自己打氣，假意呵呵壹笑道：“我可是天賦異稟，不想欺負妳這小姑娘。聽說吉祥天的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天才，不如改天我和他喝茶聊聊。”
　　秦梓聽到他的這句話，微微壹笑，方才在河邊擷取的那株蘭草輕輕渺渺地從自己掌心落了下來。
　　蘭草在空中輕輕飄蕩的時候，她右手掌在胸前壹展，道道指影仿佛蘭香溢室，漸漸揮發開來。
　　而那株蘭草也在下墜的過程中忽然消失不見。
　　下壹刻，秦梓的掌心中多了壹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氳。
　　易天行雖然認不得這是吉祥天從道家借來的先天密法，靈弦三法中的“真蘭弦”，但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
　　他的動作太快了。心裏這個念頭方現，壹雙鐵腳已經在河畔地上壹蹬，蓬的壹聲巨響，河畔地上的大石被他壹腳踏碎。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人被震到半空之中，斜斜往前方掠去。
　　他先前聽這女子說有結界，便以為是歸元寺中那種青色伏魔金剛圈，把自己的兩個手臂擋在臉前，便像炮彈壹樣往前沖去，只盼能將這結界壹沖破開。
　　不料他的身子在空中滑行良久，卻是空蕩蕩地壹無所觸。
　　他整個人被自己壹腳之力反震飛了足足了三四秒鐘，按照他的速度，至少也得跑到了幾百米外……可還是什麽都沒撞到！
　　體內火元微亂，他整個人已實實在在地摔了下來。
　　又是壹聲悶響。
　　易天行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先前坐的椅子已經被自己的貴臀壓的破爛不堪。
　　原來，自己竟是在原地玩了個高空跳！
　　“這是什麽結界？”易天行臉色凝重起來，對秦梓冷冷說道。
　　秦梓默然不語，右手平攤在胸前，左手挽了個極美的光圈，只見結界內仿若凍結壹般的柳樹柔枝在這壹瞬間活動起來，向易天行身上撲去。
　　易天行肌體比尋常人要靈敏數十倍，哪裏這麽容易便被這些柳條纏住，只見他像道閃電壹般在密密麻麻的柳條內閃躲著，動作好不迅疾隨意。
　　秦梓壹皺眉，手掌放在身前平放，掌心那道淡淡的煙暈浮了起來。
　　“縛！”
　　隨著她這聲清叱，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身周的空氣變的粘滯起來，自己的速度大受限制，略壹窒神，便被那些柳條密密匝匝捆了個結實。
　　秦梓見他略壹掙紮便無法動彈，於是輕移蓮步向他靠近，說道：“吉祥天也不願與閣下為敵，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這件天袈裟壹用，還請見諒。”
　　易天行忽然將低著的頭擡了起來，臉上還是鬼鬼的笑容：“我還蠻經常被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捆綁系的潛質。”
　　說完這句色情話，秦梓離他也只有兩步之遙。
　　他雙臂壹掙，自己身上的柳枝寸寸短裂，而他整個人也已向秦梓撲了過去，手臂如電閃出，扣在了秦梓的頸上。
　　“歸元寺的鐵蓮都綁不住我，何況這些虛柳。”易天行壹面向美女自吹著，壹面小心盯著她掌心的那道煙暈。他總覺著那裏面蘊藏著很可怕的力量，自是不敢大意。
　　“修行之人，怎麽能有妳這種體質？”秦梓壹驚後反自微微壹笑：“既然妳看得出來是虛柳，那妳只是破了實體，又哪裏破得了虛質？”
　　易天行的手指按在她的頸上，火元將吐未吐，只是覺得觸手處壹片粉嫩，倒有些分神。聽見她這樣壹句話，心中警惕方起，卻看見秦梓微微壹笑，將她的右掌合上。
　　這壹合，便等於五根手指在那道說不明白是什麽顏色的煙暈上輕輕壹攏。
　　輕輕壹攏。
　　易天行身上驟感壓力倍增，明明自己身上壹根柳條都沒有，此時卻感覺有無數道堅韌無比的柳條正在捆著自己，還在不停收縮。
　　他悶哼壹聲，身上肌肉緊繃，勉勉抗住這種怪異的虛無力量。
　　再壹側頭，卻見秦梓已經離了自己的掌口所扼，站在數步之外俏生生地看著自己。
　　“不用掙紮了。”秦梓淡淡說道。
　　易天行悶哼壹聲，體內真元疾運。他不信這個邪，肉眼都看不見的東西能捆住自己？可是秦梓用的道家秘法“真蘭弦”確實厲害，道道虛影，無所不在的捆著他，他壹發力，便發現自己從頭頂到小腳趾頭，全部在與壹種奇異的力量對抗，似乎身遭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在與這道極細小的力量進行著較量。
　　而這種極細微的對抗，實在是他這個粗糙的修行初哥難以掌握。
　　細微處無法掌握，積沙成塔，整個大方面上的力量對比也顯得淩亂。
　　而法術的對抗，最在乎的便是秩序。
　　易天行無法掌握自己力量的秩序，此時空有千鈞金剛龍象力，卻也只能狼狽地東突西扭，空使著力。他每壹撞，便似乎有無數力量。奈何這些力量似乎全數擊打在泥沼之中，滑膩裏更隱藏著極玄妙的細微用力，讓他始終難以脫此束縛。
　　易天行稍微平靜了壹下心神，老老實實地站在秦梓構造出來的結界裏。
　　“這是什麽道理？”在這種局面下，他也不肯放過求教的機會。
　　秦梓淡淡道：“妳空有壹身蠻力和無盡火元，卻不知如何使用。妳在歸元寺悟道三日，也只學了些內修的法門，這外在的控制卻是連修士中的小孩子也不如。像妳這樣漫無章法地用著自己的真元，就像是壹處被點著的油田，熊熊燃燒，看著勢盛，卻毫無用處。真正的高手，當然會懂得把這些油用在該用的地方，把它的每壹次燃燒，都變成壹種力量。”
　　說完這句話，她將右掌五指略微松了松，易天行也感覺自己身上的束縛稍松了壹點，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雖然對她的蔑視有些不服，但發現情勢如此，道理似乎也是如此，由不得自己不服。
　　好在自己不怕挨揍。
　　易天行在心裏這樣寬慰自己，嘴上調笑道：“原來修行就是燒油，難怪藏上信徒們都習慣了獻喇嘛酥油。”
　　秦梓慢慢走上前來，輕聲說道：“貧嘴是壹種不好的習氣。”
　　她右掌像托蓮壹般輕輕隔空托著那道煙暈，然後左手輕輕壹彈指。
　　壹彈指，空氣中壹陣微動，結界中嗤嗤之聲大作。
　　易天行眉頭壹皺，被無形真氣捆成醉蝦壹樣的身體，在他極恐怖的力量作用下，終於彈了起來，腰腹部驟然用力，整個人從地上彈至半空，險險躲過幾片呼嘯而來的風刃。
　　可還是有兩枚沒有躲過，劃破了他的衣裳，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壹道淺淺的灰痕。
　　易天行感覺著自己肩頭傳來的陣陣辣痛，好生吃驚，心想這女子壹彈指召出的風刃竟有接近子彈的威力，再想到她喚出結界的手段，臨空控力的法門，不由好生駭然，心想這丫頭在吉祥天裏到底是何角色？居然會厲害成這種樣子，自己在她手上竟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秦梓見他居然還能動，不由神情微愕，見到風刃劃到他的身體上，不由向前挪了壹步，似乎頗為關心他的生死。直到最後看見他像只醉蝦壹樣的在地上扭著，又不禁微微笑了起來：“我無惡意，妳若不躲，這幾片風刃也只會割破妳的衣裳罷了。”
　　易天行心裏好生駭異，直到此時他才承認對方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傷害到自己。想透了這點，他才不禁感嘆世上之大，無奇不有，眼前這個看著怯弱無比的小女生，竟是真元比斌苦還要雄厚的修道中人。
　　他心中凜然，臉上卻還是掛著無害且無辜的笑容。
　　“妳長這麽漂亮，用得著使這種方法耍流氓嗎？我教妳幾個好招數，只要妳肯使出來，不用妳來脫我衣服，我自己會心苦情願變身為色狼的……”
　　秦梓微惱，右手五指壹攏，掌心煙暈被青蔥樣的細長手指捏成扁狀。
　　易天行感覺身體四周空氣驟然壹緊，還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戛然而止。他只感覺自己每壹寸肌膚都感覺著巨大的壓力，自己的衣服也被壓成了煙盒上的錫箔紙壹般，皺皺著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他可不想壹直就這樣束手就縛，在心裏尋著解決的辦法，不停默禱經文。此時體內真元像漩渦壹般急速運行著，奈何體內真氣再足，體膚所觸之處皆是壓力，每壹絲肌肉都在微微發顫，自己根本無法將力量使出來，就像是在深海底拼命掙紮壹般。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他在自己的識海裏悶哼壹句，坐禪三昧經當中壹直未能全盤體會的思惟法門，終於在這種狼狽的境地下向他敞開了壹道門縫。隨著經文的輕頌，易天行放松了對自己體內真元的控制，反讓真元隨著外部的壓力緩緩流轉著，遁自然之道，依佛心無障，真元漸漸歸於控制之中，淩亂之象稍頓。
　　趁著這機會，他運起法門，體內火元壹漲，悶哼壹聲，指尖微擡，三粒極高溫的朱火便串成連珠向秦梓所站之處襲去。
　　秦梓果然有大神通，只見她左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輕輕壹拂，壹道光滑如鏡的冰面，便毫無先兆地橫生在自己面前。
　　嗤嗤數響，冰面盡數融去，而易天行喚出的三枚朱火也消失無蹤。
　　但就是這壹剎那，易天行覺著外部那股無孔不入的壓力，竟稍稍緩和了壹些。先前壹陣巨壓，隨著他身周的空氣緩緩壓至，他身上還好，只是耳膜被震的有些發痛，嗡嗡響著。
　　此時壓力漸小，神識復又清明，壹擡頭卻看見那個厲害無比的小女生，竟是雙頰生起淡淡紅暈，側過了身去。
　　易天行壹楞，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卻看見因為空氣中的壓力，自己的衣服緊緊貼著自己的皮膚，將那不雅的某處輪廓顯現的十分清楚。
　　他擡起頭來對著側過臉去的秦梓傻呵呵壹笑。
　　這壹笑，卻把自己剛悟得的壹絲道理全數拋光，也把這難得的戰機可惜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