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焚香（四）

　　易天行自問如今的修為境界，要比這雲上的諸位羅漢高出那麽四五六七八籌，即便是遇見那些證得菩提心的緣覺，或是不知哪個旮旯裏的小菩薩，他相信自己的神通也要比對方高上那麽壹點點。
　　但看見輕踩白雲，手握赤蓮日輪的這位菩薩，易天行頓時沒了信心。
　　這位是日光遍照菩薩，東方琉璃凈土藥師佛座前那位，也就是人間傳說裏的日光菩薩。
　　這位菩薩不壹般，和普賢、文殊、觀音、大勢至乃是壹個層次的大菩薩。
　　“大”菩薩，不是多了個大字那般簡單。往年在人間與大勢至菩薩打過壹架，易天行知道大菩薩的神通究竟廣幽到了什麽樣的地步，所以他才會和二師叔齊嘆不敵。
　　易天行的眼睛骨碌骨碌轉著，金瞳猛閃，終於確認了壹個事情，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幸虧月光菩薩沒來。”
　　聽說月光菩薩是位大美女，和日光菩薩壹起出現的時候，總會有些子什麽災禍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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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菩薩微微壹笑，身周日光大盛，紅蓮綻放。
　　易天行苦笑了壹下，對身旁的二師叔說道：“這菩薩似乎也是個玩火的行家，凈土讓他來攔我，倒是合適的很。”
　　悟能無所謂地聳聳肩，回答道：“既然打不過，我還是回房睡覺。妳就去凈土玩玩吧。”
　　易天行急了：“雖然不如他厲害，但沒打過就退，也太孬了點兒吧？”他忽然想到壹件事情，異道：“這日光菩薩是藥師佛前脅侍，怎麽會來幫西天凈土做事？”
　　雲頭之上，日光菩薩微笑合什，頷首道：“佛言，不可說。”
　　易天行撓撓頭，對著天上嚷道：“那菩薩，我可沒得罪妳，真要打壹架不成？”
　　日光菩薩默然不語，滿天羅漢齊宣佛號。
　　易天行被這高傲的態度給激怒了，罵道：“當年妳和藥師佛還有月光菩薩三人，同是受電光如來法行所召，才開始勤修梵行，如今妳們卻打到須彌山上來了，要臉還是不要？”
　　悟能詫異問道：“電光如來是哪位？”
　　易天行冷冷道：“佛身萬千，佛卻止壹，如來便是如來，前綴無數名，身歸壹常在，又哪有別的如來。”
　　悟能這才明白這個傳承關系，再看日光菩薩的眼神裏，恭敬便少了少許，自矜多了少許，心道：“按輩份，大家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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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菩薩微微皺眉，旋即眉頭舒展，似乎瞬息間拋卻煩惱事，卻將手中赤蓮壹拋，向須彌山頂上擲了過來。
　　赤蓮壹至山巔上方數千米處，便猛然綻放，露出內裏的煌煌日輪。日輪大放毫光，每壹束光射向地面，便令眾草偃臥不敢起，群峰震顫泥屑猛跳。
　　光束照向易天行與悟能身上時，他二人早已運起止觀法門，蔽起了自己的六識，單憑壹粒禪定菩提心感知著身周的壹切。
　　易天行壹手平攤，壹手伸出食指向天，指間天火噴薄而出，於頭頂流泉而下，恰好形成壹道極微小的結界，將自己與二師叔罩在了裏面。
　　這是易天行有史以來所架構最小的壹個結界。
　　因其小，所以純，所以強大。
　　日輪之中，那束強光猛地照射在小小圓圓的天火結界上，易天行首當其沖，壹聲悶哼，險些散了蓮花童子座，只覺迎面而來的，似乎不是光束，而是某種熾烈到了極點的強大力量來襲。
　　他並不怕熱也不怕光，但這種恐怖至極的力量卻不能無視。勁風壓到天火結界上，接觸的剎那，壹絲懼意令易天行神識微搖，不由想起當年在川西山谷中與大勢至菩薩那場險些丟了性命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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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須彌山足有數千公裏外，遙遠的金山上，有些體積幼小的靈獸正盤臥在山腳金沙裏打滾，時不時伸出長著壹叢銀絨的後肢，在自己的頸上撓著，感覺無比愜意。
　　忽然間，這些靈獸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用後肢立住自己身形，就像是人壹樣，看著靈性十足。它們整齊地將頭顱望向極遙遠處的雲海中央。
　　雲海之中，是那座巍峨無比，令人望之生懼的龐大巨峰。
　　須彌山上，忽然爆出了壹陣極強的光芒，先是壹個光點，不過壹動念間，便猛然綻開，瞬息間照亮了須彌山整座峰頂，緊接著照亮了綿綿千裏的雲海，最後將看片安靜的空間都照亮了。
　　“吱呀……”靈獸群發出壹聲恐懼的叫聲，齊齊伸出長著金絨的前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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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先至，聲後至，從須彌山頂往四面八方傳出壹道極強厲的聲浪，就像是有雷正緩緩地從遠方滾了過來。
　　雲海被吹拂的壹陣大亂，像春日柳絮般四處無力飄浮著，被撕碎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山峰之石也被震的隨雲而飛，化作碎屑，形成壹道土環，快速地彌散開來！
　　千裏之外，不過須臾即至。
　　那些夾雜著恐怖殺傷力的土石和著雲氣，向著七座金山上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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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獸群們終於承受不住這種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感，狂奔散開，鉆入金山黃巖中的地洞裏。
　　“啪啪！”無數聲巨響，同時在七座金山上響了起來，正是那些被震飛的泥土砸在巖石上的聲音。
　　躲在洞裏的靈獸們瑟瑟抖著，可愛靈動的眼瞳裏流出恐懼。
　　那座大山的大和尚已經離開很多年了，那個壞猴子也離開很多年了，大山也安靜了許多年了，今天又是哪個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亂發脾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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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輪壹出，如大日在天，威勢無比。
　　與易天行天火結界的沖撞，威力簡直可以比擬壹次宇宙中的行星碰撞，濺起的土屑飛到千裏之外，仍然將那七座金山的黃色巖石打的千瘡百孔。
　　如此大的威力，不知道正面相迎的易天行還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這次日輪是在人間的任壹座山峰上發威，估計就算珠穆朗瑪峰，也會被齊齊削平。
　　但須彌山實在是太大了，厚如大地，高如天穹，方圓不知幾百幾千裏。
　　這樣壹次爆炸，也只是在須彌山頂留下了壹個小小的瘡疤。
　　嗯，壹個小瘡疤，不過是個直徑兩三米的小黑洞而已。
　　但如果有人探頭往黑洞裏望去，便會發現這個黑洞竟然是深不見底！根本看不見易天行與悟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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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可怕的神通境界！如此強大的法器威勢，居然被日光菩薩濃縮到了兩米多的範圍裏，只是與易天行的天火結界範圍相似，竟是不多壹分，不少壹分！更可怕的，如此秀氣的黑洞口，卻向須彌山外噴出那般強勁的泥石流，竟似將壹應空間規則都翻轉了壹般。
　　峰頂那個秀氣的黑洞，向世間萬物昭告著，壹位真正的大菩薩，擁有怎樣的神通境界！
　　雲上，十六位阿羅漢袈裟飄飄，以塔型之陣排列於日光菩薩寶身之後，合什念經。日光菩薩身上紅光微淡，雙目靜閉，秀氣的睫毛輕輕搭在眼簾上，壹手舉著赤蓮，壹手捏著手印，默然無語，但無上神識卻是緊緊地覆在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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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丈深淵之底，根本沒有壹絲光線，黑暗無比。
　　片刻後，壹片漆黑的洞底響起壹聲響指，很俏皮的響指的聲音，緊接著，便能看見壹星火光，照亮了洞底的土地。
　　易天行搓著手指，看著眼前的微弱天火光芒，咳了兩聲，吐了口泥巴出來，苦笑道：“幸虧身子結實。”
　　也虧得是他先天金剛不壞之身，菩薩灌頂在前，老猴惡教在後，老龜湯補著，老君爐洗著，甘露水喝著，才生生澆灌出來了他這樣壹個打不壞、跑得快、捶不扁、鑿不爆，水火不進，油鹽全沾，葷素不忌，響當當明堂堂的易火火！（黃泉鬼凰語）
　　縱使日光菩薩日輪毀天滅地，卻也是奈何不得他！
　　易天行面上浮現出壹絲驕傲，然後迅即轉為猴兒壹般呲牙咧嘴……好痛，好痛，好痛……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被打斷了壹般，嘶嘶的痛楚直往他的腦中鉆去。
　　他金瞳壹閃，忽然發現自己剛才搓手指打火純屬玩帥，明明自己不管在多黑的地方也能看清東西的。
　　壹想到此節，他不由好生後悔，心想打響指的聲音被日光菩薩聽見了，那可惡的日輪再砸幾下，自己可就頂不住了。他再怎麽自負，但正面擋了日輪之威，靈臺深處也不免生起了大畏懼。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天衲布的衣裳早已在菩薩威能之下盡數化成了碎末，消失於空中。
　　來不及管這些風化的事情，易天行趕緊轉頭去看二師叔，心想二師叔可沒自己身子骨結實，萬壹出了啥問題，自己怎麽向老猴交待？
　　壹轉頭，便看見悟能正捂著屁股在哼哼唧唧著，身上的袈裟也被震的全盤碎掉。
　　易天行壹時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雖然此時危險在天，但任誰看見壹個大白光豬在那捂著屁股喚痛，也會忍不住笑的。
　　“挖地道走。”易天行神識壹渡，把自己的想法傳到二師叔的識海裏。
　　悟能面色有些頹灰，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看來先前雖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結界護著，但日光菩薩太厲害，老豬受了不輕的傷。
　　易天行急了，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用秦梓兒當年教過的法子，將體內豐沛的火元盡數化成清清真氣渡了過去。
　　悟能哼了兩聲，嘆了口氣，說道：“孩子，妳自己走吧，我跟妳在壹起，只會拖累妳，只怪我這些年來只讀經典，卻不修己身，壹身修為早就丟下了。”他望了望頭頂，遙遠的洞口根本看不見，又搖了搖頭，黯然道：“去接師傅出來，然後回人間，等大師兄出舍之後，再來為我報仇。”
　　易天行只覺壹股寒意湧上胸腑，哆嗦著說道：“餵，二師叔，妳可別嚇我。”
　　悟能微微壹笑，肥肥的臉龐上，桃花眼瞇的更小了：“誰樂意逗妳壹個小孩子家家的玩。”
　　說完這句話，悟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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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彌山頂高空中，白雲輕漾，十六羅漢低首無語。
　　日光菩薩雙眼仍閉，紅寶石般的耳垂微微動了下，天地間壹應聲音均入耳中。
　　羅漢陣裏，有位羅漢姿式怪異，往右斜傾，長耳如雷，半晌後，那羅漢面無表情說道：“菩薩，二人未死。”
　　日光菩薩睜眼，眼神裏蘊含著奇怪的笑意，贊嘆道：“童子已入大道，菩提心大成，殊可贊嘆。”話語間毫無虛假味道，只是壹昧歡喜。
　　羅漢異道：“菩薩何意？童子今世兇殘，於天界殺生數萬，又殘害玉帝之女，若不收伏，只怕天戾地怨。”
　　日光菩薩微微側頭，望了那羅漢壹眼，羅漢頓覺體內禪心大搖，四肢五骸發軟，不能動彈，不由大駭。
　　菩薩微微壹笑，收回神通，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收斂身上淡紅光芒，又閉上了雙眼，面色安樂，似乎在享受須彌山頂的清風禪意，在內心深處嘆息道：“世尊離世，凈土不凈，童子不同。世尊，妳留下這多事情，究竟是何等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