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包爺十年前的喜帖

　　眼前這個山洞裏的空間相當於前面兩個加壹起那麽大，正中央位置鋪著壹個半人高的大沙盤。沙盤上面高高矮矮、連綿起伏，應該就是這片地域的地形圖。“花瓶”興奮地說道：“這可好了！這可好了！有地圖了！”我也感覺到自己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可隨後鄭綱的壹句話如當頭潑了壹大盆冷水，我們誰也興奮不起來了。鄭綱繞在那沙盤看著，嘴裏說道：“沙盤上沒有地理坐標，沒有標明具體地理名稱，沒有示意圖，什麽都沒有。我們看見的，幾乎每個山包都壹樣。如果不是長期生活在這裏，或者對這裏的具體地形細微處有過詳細了解研究的話，這沙盤對我們來說壹點用都沒有。”隨後他繞過來，接過我手裏的油燈，向沙盤中間插著的唯壹壹個標誌性東西照去——那是壹面小鐵旗。我本以為插著鐵旗的地方應該是我們正身處的位置，但仔細壹想就知道那不是，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座山是明顯突出於地面的，而那個小鐵旗下面的地勢明顯是凹下去的。並且，整個沙盤上只有那壹面已經生滿鐵銹的小三角旗。
　　在鄭綱身側的“花瓶”也湊了過去，嘴裏說道：“上面有字？”聽她這麽說，我們幾個也都好奇地湊過去，從那生滿鐵銹的小旗上，可以勉強看見上面確實寫著字。我伸手拔了起來，兩個油燈在兩側照了過來，我把上面的鐵銹用力蹭掉壹些，上面的字跡也隨之稍稍清晰了些。那是兩個字，看清楚那兩個字後，我聽見歐陽在旁邊驚訝地“這……”了壹聲。
　　那兩個字是——“天臍”。
　　難道在我們之前就有我們現代人來過這裏尋找“天臍”？從那些衣物來看，來的肯定不是壹個兩個，明顯是準備安營紮寨長期尋找，甚至為了安營紮寨把這整座大山都給掏空了？我心裏不禁暗自驚嘆著：這“天臍”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我正在那“天臍”上看著，包爺壹伸手拿了過去，但他的眼睛卻壹直盯著方才插著鐵旗的位置看著，隨後他把那鐵旗插回了原處，嘴裏連聲叮囑旁邊舉著油燈的歐陽：“妳別動，別動！”又指著另壹側的鄭綱，“妳也別動別動，都別動。”他自己則不斷起身彎身，繞著那沙盤歪著頭向那“天臍”方向看著。我們幾個都被包爺奇怪的舉動給搞暈了。包爺雙眼睜得像牛眼壹般大，繞著沙盤整整轉了壹大圈，那雙眼卻壹秒都沒離開過那小鐵旗，甚至連眨都沒眨壹下。
　　包爺又轉回到我們旁邊，忽然露出了像是心滿意足似的微笑。歐陽以為我們是被包爺給耍著玩了，“靠”了壹聲就把手上的油燈放了下來，包爺卻突然認真地轉向他，急切地連聲說道：“舉起來舉起來，妳舉起來……”歐陽臉上雖然壹百個不情願，但看包爺這股認真勁兒，微微楞了壹下後，還是把油燈高高舉了起來。包爺的視線又牢牢盯在了那小鐵旗上，嘴裏不斷吩咐著：“低點低點……高了高了……對對，就這樣，保持保持，別動別動……”搞得歐陽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
　　包爺對著那鐵旗笑了笑，這才給大家講了起來。講解前，還不忘叮囑壹臉無奈的歐陽和幾乎壹直未動的鄭綱：“妳們倆別動，光線只有現在這樣交叉著才看得清。”
　　包爺用指頭指著那小鐵旗畫了壹圈，說道：“妳們盯著這個小三角旗的四周看，眼睛別挪走。”隨後包爺邊蹲下身子來邊指揮我們，“然後隨我壹起蹲下來，慢慢地把視線和這三角旗臨近的第壹個制高點平行，平行之後不再往下蹲了。”我和那兩個女人隨著包爺蹲了下來，此時我的視線正切著距離小鐵旗最近的壹個高點看著，但我並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來，她們倆也沒表示有什麽特別的發現。之後包爺領著我們換到對面的方向，依然是按照他的指示重復方才那壹套動作。這時，包爺在壹旁引導著：“妳們往遠看，切著臨近的這個高點把視線延伸出去……繼續往遠看。”我把目光按包爺的指示繼續往前延伸著，我才發現這其中的奧妙。原來我這邊離鐵旗最近的制高點，與鐵旗對面的那個制高點，竟然在同壹個水平線上，也就是說它們有同樣的海拔高度。就這樣，包爺引著我們繞著沙盤轉了壹大圈，原來那個小鐵旗的四周所有臨近的高點都在同壹個水平高度，就好像那個鐵旗正處在壹個坑裏或者是漩渦裏。
　　因為由鐵旗臨近的那些制高點組成的區域和沙盤整體面積比起來小得可憐，歐陽和鄭綱的燈光隨意地從各方向照在上面時，只能看出壹個個毫無規則起起伏伏的山包窪地。但當光線恰好從歐陽和鄭綱此時舉燈的方向切換過來時，兩束燈光各打亮那鐵旗周圍山包的半片內坡，恰好將沙包群外側形成了壹整片陰影，鐵旗附近的地勢起伏也便立體了起來。
　　我和包爺替下鄭綱和歐陽，由“花瓶”引導他們倆圍著那沙盤轉著，還學著包爺的樣子吩咐著：“蹲下蹲下，蹲再低點，對對，和離那小旗最近的凸起平行，看見了沒……”歐陽和鄭綱按著她的指示嘴裏“嗯嗯”地應著，她卻像小學老師壹般逗趣著，“真聰明！來來，繼續往前走……”隨後引著他們換到了另壹個側面，剛要繼續引導著，卻突然停下來回頭說道：“餵，鄭綱，過來呀，傻站著幹嗎？”
　　鄭綱沒有隨著“花瓶”走過去，而是在原地站起身來，像是發現了什麽，忽然快步折了回來，走到那小鐵旗離沙盤邊緣最近的壹處後，把身子向前彎了下去，等腦袋伸到那小鐵旗的正上方時停了下來。他壹只眼瞇著，另壹只眼正直直對著那伸出來的小鐵旗。這舉動看起來有點嚇人，我心驚膽戰地以為他中邪了，想要把眼睛向那鐵旗紮去。可沒等我上前推開他，他卻直立了起來，笑著說道：“這是壹個圓。”
　　我見鄭綱的樣子不像有什麽問題，便走過去模仿他的樣子，把身體向前彎去，瞇起壹只眼睛，另壹只眼睛與那個鐵旗伸出來的壹個竿尖相對。從這個角度往下看去，我才明白鄭綱話裏的意思。
　　我直起身子後說道：“的確是壹個圓。”把其他人聽得雲裏霧裏。
　　原來那鐵旗距離四周各臨近高點的長度是壹樣的，就好像是以這個鐵旗的位置為圓心，以臨近那些凸起的高點為邊，畫出來的壹個凸起的正圓。
　　我不禁興奮地說：“這麽規則的壹個圖案，我們看見了，肯定能認出來。”這時我再次意識到了時間的問題，在心裏面前後算了壹下，再到子時，就是最後的時限了。同時我驚奇地發現，我心裏面對“凡擅動大單於佩刀，期內未還者，必死於匈奴精兵”的恐懼幾乎已經被對“天臍”的期待完全取代。
　　搞明白狀況後，歐陽卻對這個發現的實際用處並沒抱太樂觀的看法，他說道：“這地圖上沒有比例尺，我們也說不準這整個沙盤代表的面積有多大，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包括了這整片草原和荒漠。根本無從得知這鐵旗距離周圍這些高點之間的距離。即使它出現在我們眼前，也未必能認出來。更何況，我們連自己正處於什麽位置都還不清楚。”
　　他的這番話，壹定程度上削弱了大家剛被包爺和鄭綱培養起來的興奮勁兒。
　　我們又在這個洞裏繞了壹圈，沒再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自然地朝著下壹個洞走去。我們就好像走在壹個永無盡頭的長廊裏，每壹個山洞都會給我們無法預期的驚喜。我真希望我們可以壹直這麽走下去，最終見到我們希望見到的東西，得到想要得到的結果。但當我們把油燈照進接下來那個洞口時，這種幻想消失不見了，這已經是最後壹個。
　　與前面幾個洞不同，這個洞口處竟然安了壹個簡易的木門，但那門並沒有上鎖，只是關得很嚴。包爺上前用力拉了壹下，沒有拉開。擡頭壹看，有壹塊類似三角鋼的東西固定在石壁上充當門框的作用。包爺伸手向裏面推去，門吱的壹聲打開了。與此同時，黴味氣浪般撲面而來。
　　剛進到裏面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恍惚間以為自己走進了夢裏，或者剛從壹場夢中睡醒過來。眼前所見根本無法跟方才那幾個山洞聯系在壹起。旁邊的“花瓶”和馮小嘉幾乎同時發出了“哇”的驚嘆。我們幾個男的互相對視了壹眼，歐陽甚至使勁兒掐了自己壹大把，最後都遲疑地邁開步子走了進去，但我邁腳的時候總感覺怪怪的，因為地面上鋪著壹整片虎皮色的厚絨地毯。門口位置擺著兩個壹人高的大鞋架，壹個是空的，另壹個上面整齊擺放著同壹樣式的深色拖鞋。再往裏走去，靠墻整齊地擺著二十幾張單人床。每張單人床上的被子都疊得像豆腐塊壹般整齊。靠在墻角的壹張床上落滿了黑糊糊的鐵銹。我舉起燈擡頭朝這張床的上面看去，壹米見方的鐵窗堵在這張床斜上方的通氣孔上。
　　鄭綱在單人床上拍了拍，床板上的蒲草和褥子很軟，鄭綱這麽壹用力，灰塵隨之便飄滿了半間屋子。
　　“那是什麽？”
　　隨著鄭綱在那床上的拍打，床頭豆腐塊下面露出了紅色的壹角來，眼尖的“花瓶”看見後指著那豆腐塊便這樣喊了出來。她見我們正用看精神病患者的眼光看著她，便不耐煩地走了過去，壹把推開那床頭上的豆腐塊。壹個稍微有些退色的長方形紅色硬紙折子露到了外面，那絕對不是存折，我們把油燈湊得近些，看見了那紅紙折子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寫著——“囍”。看起來，像是壹個喜帖。
　　“花瓶”把那紅折子拿了起來，好奇地翻開，嘖嘖了壹聲說道：“還是手寫的！”隨後便照著讀了起來，“送呈汪三兄臺啟，謹訂於公元2000年，即日，成浩天與葉小眉……”
　　“花瓶”正用夾雜著好奇的聲音念著，忽然我的身體被壹股力量撞開，險些摔倒在地，隨後就聽見“花瓶”被嚇得喊叫了壹聲。那喜帖在壹瞬間已經到了包爺手裏，在微弱的油燈照射下，包爺顫抖著粗大的雙手把那喜帖微微展開，我能看見，他腮幫上的肥肉正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整個下巴都隨著壹起顫抖著。他突然把嘴巴張得很大，放聲號啕大哭了起來。那聲音，如洪鐘壹般振聾發聵。鄭綱趕忙過去捂住包爺的嘴巴，被包爺甩開膀子推到了壹旁。我第壹感覺就是包爺瘋了，我們三個男人全部擁了上去，把包爺狠狠地按在了床上。包爺用力抓著床板，依然號啕大哭著，那哭聲，讓整個山洞都隨著顫抖著。鄭綱直接把自己的胳膊塞在了包爺嘴裏，隨後便看見鄭綱脖子上的青筋暴漲，他忍著劇痛，但壹聲都沒有吭出來。
　　過了好壹會兒，包爺心力交瘁地翻了個身躺在床上，臉上流滿了淚水，喜帖也掉在了地上。我撿起來仔細看著。
　　送呈·汪三兄·臺啟
　　謹訂於公元2000年，即日成浩天與葉小眉以“天臍”心為見於此萬頃草原大婚。
　　浩天·小眉敬邀
　　我明明白白看見，那兩道用以劃字的橫線下面寫的是“天臍”兩個字，壹看便知，本是要寫“以‘天臍’為見”，後來改成了“以心為見”。除此之外，在請帖的旁側，用細筆字另寫了壹小段文字：
　　汪三兄：
　　感謝壹路來的照顧，若沒有您照顧，我和小眉恐怕早已如其他兄弟壹樣死於非命。
　　小眉壹路追隨我而來，如今卻為我斷了壹條手臂，我心裏愧疚萬分，決然不敢再去冒險。雖然“天臍”已距我們只有壹步之遙，但我著實怕有萬分之壹的危險，怕失去小眉，怕自己會死。
　　到子時恰好是小弟農歷生辰，小眉也是此時出生，這或許就是難得的緣分，就是上天的饋贈。
　　汪三兄待我如親弟，請汪三兄與天地壹並，為浩天和小眉證婚。
　　另，壹路如此兇險，勸汪三兄止步。
　　弟：浩天
　　成浩天，是包爺的大名。只是據說自打他頭上多了那個包子似的褶子後，別人對他只有兩個稱呼：包子、包爺。
　　之前包爺去談壹個大買賣，我隨包爺壹起簽的合同，見過他的名字，當時對方還打趣他說成浩天比包子好聽多了。
　　十年前，包爺與這張床的主人、與“天臍”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