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蜷曲成圓的天臍世界
匈奴王密咒 by 楊東
2018-9-25 18:44
我們繼續在這走廊裏朝更深處走去,走了有十幾分鐘後,我已經感覺到當這明暗交替的光亮處於明亮狀態時的亮度,要比我們剛進到走廊那會兒強上很多,應該是我們離這光亮的源頭更近的緣故。歐陽猜測說,這光亮或許就是那天臍發出來的。如果按照他的說法推演下去,我們離天臍的距離肯定也是越來越近了,似乎它就在眼前不遠處。
滿懷著期待又走上幾分鐘後,我們就可以看見那亮光的盡頭,但事實上那並不是亮光的源頭,而是我們視線範圍內的盡頭而已。那是我們左前方的壹堵石壁,那些從右前方打照過去的亮光是先落在它上面的,也就是說我們再走上壹段後,要逆著這光亮照射而來的方向往右邊拐去。
包爺邊往前走邊質疑道:“這和咱當初掉下去的時候,那條路有點兒像啊。”
我其實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僅二者都有匈奴相關內容的“壁雕”,並且就連這通過走廊後向右拐的建築結構都很像。想起當時我們拐進去之後,遭遇了大批盲狼的襲擊,現在還隱隱有些後怕。我腦子裏自動推測著當我們這次拐過去,肯定又會有讓我們異常吃驚的情況出現吧。
不消十分鐘,我的推測就得到了證實,極其充分的證實。
我們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三五分鐘後就走到了這條走廊的盡頭,我能聽見自己的心正“咚咚咚”跳動著,那聲音中帶著壹股莫可名狀的亢奮,我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恐懼的元素。而事實上,真正稱得上讓人亢奮的情境就在幾十步之外候著我們。
我們在距離走廊盡頭半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倒黴蛋要從那拐彎處直接走進去,被包爺壹把給拽了回來,就像是壹個農夫拽壹只小雞那麽輕松,差點兒把倒黴蛋拽壹個大跟頭。但倒黴蛋並沒有表現出壹絲的怒氣,只是疑惑地看了包爺壹眼。
包爺並沒有理睬倒黴蛋,只是面色嚴正地說道:“我先進去探壹下路,妳們等會兒。”說完正要往裏面走,卻又被他壹旁的鄭綱給拉住了胳膊:“探路我在行。”鄭綱說著就拉起了槍栓,快速向拐彎處的右側閃身走了進去,很快就沒有了聲音,我甚至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但也就在他閃進去三四分鐘後,鄭綱就已經帶著怪異的表情返了回來:“沒看見危險東西,但裏邊的情況挺怪,壹起過去看看吧。”
拐彎之後,只感覺那明暗交替的光亮直接撲了上來,晃得眼睛有點兒花,但很快就適應了下來。拐彎後這邊的新廊道並不長,也就有個十來米的樣子,並且很寬,輕松地容下我們這麽多人並行通過。我逆著那光亮投射來的方向迎面望去,只感覺廊道盡頭的“正廳”裏像是在點電焊壹般,白花花的亮光正明暗交替地打在正廳內側視線所及的石壁上,只是這由暗到明,再由明轉暗的過程比點電焊要慢上壹些罷了。
既然探路歸來的鄭綱放心讓我們進來,就說明這廊道裏足夠安全。我們大家也都放松了很多,邁著大步子往前面走去。但鄭綱卻邊走邊提醒道:“小點兒步子,別剎不住車摔下去,前面是空的。”
前面是空的,這句話應該和他那怪異的表情有關。
當我們走到廊道盡頭,“正廳”內的奇異景象映入眼簾時,我就完全理解鄭綱那怪異的表情了。但我不得不說鄭綱表達得太過潦草,我在走廊盡頭所看見的景象遠遠不是“前面是空的”就能詮釋的。
我驚呆了,無比震驚。
我真的不敢相信這番奇景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如果說這是夢境,我或許還能勉強相信。
我懷疑我們是不是都死掉並且升入天堂了。但意識到身邊還有個肥頭大耳見利忘義的包爺,我頓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包爺如果死後都能升天堂,恐怕天堂早就爆滿不再接收新成員了。
我沒有眨眼,不是不敢,而是舍不得。
我聽見歐陽情不自禁地驚嘆道:“這、這不是在做夢吧?我們這是在哪兒?在天上?”
我也有同樣的震撼和驚詫。
難道我們真的在天上?
我楞了好壹會兒才緩過神兒來,我的眼睛已經睜得有拉傷般的輕微痛感。我閉了壹下眼稍作休息後,又迅速睜開。我怕這讓人無法不著迷的景象會從眼前消失掉,我要牢牢地看著它。
這是“橫向直徑”至少有逾百米長的類圓筒形巨大空間,內側石壁在明暗交替的光亮中看上去像被細心打磨過壹般光滑圓潤,但吸引我們眼球的並不是這光滑圓潤的石壁,而是“地面”。
這裏竟然沒有地面。
與我們腳下的長廊石質地面相銜接著的,本該是地面的地方,鋪滿了或大朵或小朵或薄如蟬翼或厚如棉壘的雲,那是雲海。我試圖從那雲海的罅隙間往下看,但充溢眼球的除了層層疊疊的雲片,就是壹層覆過壹層的雲團,把那雲海之下的空間遮得嚴嚴實實,除了那道明暗交替的白光。
那明明暗暗的白光就是從這雲海下面射出來的,並不是直上直下的投射,也不是平行於水平面的橫向投射。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純凈而明亮的白光是從那雲海中央位置的正下方投射而來,我們可以看見那光線群從雲隙間散射而出的痕跡,仔細看甚至可以覺察出那光線遊走的路徑。無數條光線群構成了壹個廣口大漏鬥的形狀,大漏鬥的廣口上端就在四周光滑圓潤的石壁上,而窄口的下端正隱藏在這層層雲海之下。我猜想那位於窄口處的發光體就是我們要找的天臍。
我在這光滑圓潤的四壁上掃視著,除了我們此時正站在的地方之外,根本找不到任何壹處可以落腳、可以著力的凸起或者凹陷之處。我們從這走廊壹路走來,也並沒有發現任何其他通道。因而可以推斷,我們除了站在原地靜觀事態變化之外,擺在我們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
第壹個選擇就是從走廊裏原路返回,這也就意味著我們放棄尋找天臍,並且極有可能再次遭遇那醜陋的大蟲子的攔截和攻擊,以及這“上下皆通天”的大山外面金甲頭狼和它率領的上千匹剽悍狼兵的攻擊,無論是大蟲子還是狼兵,都能很輕易地置我們於死地,比我們在平坦的地面上碾死壹只螞蟻還要輕松。就算我們真的想嘗試這九死壹生的選擇,我們還要撞大運壹般保證如下前提:我們能挨到那白馬陣中央的火槽被再次點燃,或者我們可以想出別的辦法把那扇密不透風的大石門打開。加上這個前提後,九死壹生就變成了必死無疑。
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們繼續前進,而繼續前進的辦法只有壹個——直接走到或者跳到雲海上面試壹試。當然,這毫無疑問就是玩兒命。萬壹我們能穩穩地走到或者跳到結實的雲朵上,並且這雲朵帶有魔力壹般能夠支撐我們不摔下去,我們就可以拍手慶幸了,但即使這樣,我們能不能在雲海裏找到天臍還未可知,這種辦法光聽上去就足夠瘋狂、足夠扯淡了。壹旦我們直接從這不知究竟有多高的“高空”摔下去,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我們的肉體先是在和空氣的劇烈摩擦中燒個七分熟,之後直接在某個陌生的山坡上拍成香噴噴的肉餅。
或許我們只有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飽飽地觀賞這人間難見的奇景同時,靜靜等待著事態的變化,祈禱並等待著那藏身於雲海之下的天臍有所動作。
就在我覺得有些無可奈何之時,我看見這大片大片的雲海竟然動了起來。但它們並不是像天空中被氣流推動的浮雲那樣朝著某個方向“浮動”,而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給震動壹般“抖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從那雲海中央位置的正下方散射出來的光線明暗變化頻率也忽然變得快了起來,就好像是燈泡在即將報廢之時常有的頻閃那樣,黑白光影在眼前如默片壹樣頻頻閃動,隨著那越變越快的頻閃過後,光波終於穩定了下來,黑暗的部分完全消失了,穩定在了持續明亮的狀態。
那雲海依然在“抖動”,並且幅度變得越來越大。
我大睜著雙眼緊緊盯著那越抖越快的雲海的正中央位置,就在那雲海像是要抖動得散了架子的時候。我聽見了壹個奇怪的聲音傳進耳郭,那種聲音我之前聽過,像是壹種痛苦的呻吟聲,只是這聲音顯得無比遼闊。和上次聽到的不同之處在於,上次我覺得這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來的,而這次我完全可以肯定,這聲音就是從那劇烈抖動著的雲海下方傳過來的。
我感覺有壹股力量正壓迫著我的呼吸,我緊張得渾身都有些發抖,但我依然緊緊地盯著那雲海的正中央位置。那投射出來的光線越來越亮,刺得我眼睛快要流出淚水來。
終於,我終於看見了壹條直徑十余米的圓柱形軟體動物,從那雲海正中央位置扭擺著身體盤旋升起。絮狀的碎雲環繞在它軀體的四周,隨著它壹起向上升去。
那痛苦的呻吟聲聽在耳朵裏,讓我恍惚感覺那是因為被束縛住才會發出的聲音。同時在這呻吟聲中,又有其他的聲音混在其間,先是清脆入耳的刀槍碰打在壹起的聲音,隨後又是馬蹄奔跑的聲音、馬的嘶鳴聲、粗獷暴戾的喊殺聲……似乎這些聲音是從壹個冷兵器戰場上傳過來的。我盡量仔細辨別著這聲音傳來的具體方位,驚訝地發現這聲音竟然來自這層層雲海之下。
此時天臍已經盤旋升起了數百米,其間穿過了壹個由不知是厚厚雲層還是其他什麽物質環繞而出的中空位置,盤旋升起的速度也越發地快了,它所到之處都被照得明亮。
驚訝的同時,我忽然想起了上次“花瓶”折返回大山洞內之後,她看見“壹條直徑十余米的圓柱形軟體動物,就從那中空洞裏扭擺著身體向上升去”前後所經歷的情境。
我剛剛想到這裏,忽然被壹聲號角聲給打斷了思緒,那號角聲依然是從雲海的下面傳上來的,這號角聲聽起來超乎尋常的恢弘有力,借用當時“花瓶”的話來說,“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這號角聲中靜候著發號施令”。
等到這巨大的號角聲響過之後,就從天臍所穿過的那片不知是厚厚雲層還是其他什麽物質環繞成的中空位置,壹個個黑點從那上面向下跳躍了下來,待它們往下落了壹會兒後我才發現,那竟然是活物,那是狼。上百匹狼正從那雲層環繞出的中空位置向下跳躍下來。
我的腦子裏又不受控制壹般回想起“花瓶”講述的情景。壹匹匹狼飛速朝著那中空位置奔去,順著那活物與石地邊緣的縫隙壹躍而下。就像是壹大隊戰士,剛剛聽到號令而快速奔赴戰場,而那活物卻依然向上盤旋上升著,速度不知何時開始加快的,此時已經快到了驚人的地步,以至“花瓶”眼裏看見的只是壹道向上流動的影子。
我再把視線鎖定在天臍的身上,此時的天臍也已經快成了壹道影子,就像“花瓶”所說的那樣,看上去像是壹道向上流動著的影子。
這時有壹個匪夷所思的觀點出現在了我的腦子裏,天臍方才所穿過的那個由不知是厚厚雲層還是其他什麽物質環繞而出的中空位置,難道就是我們之前所到過的地方?就是“花瓶”看見了“壹條直徑十余米的圓柱形軟體動物,就從那中空洞裏扭擺著身體向上升去”的地方?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此時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是上次我們到過並且我被盲狼咬了屁股的地方的下面。
天臍依然極速向上升去,我仰頭在它如影般的軀體上和綴滿它周身與之壹同向上升起的雲絮上望著,我無比期待這龐然大物直抵天際時所帶來的奇觀。
耳邊除了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之外,另壹種聲音響了起來。是汪三,汪三問巨人道:“嘿,個兒最高的這兄弟,妳不是說這天臍是獸類,妳能夠控制它嗎?”
這時我腦子裏也回想起了當時遇著巨人時,他所說的那句話:“天臍既然是活物,我認為也是獸類,或許我到時就能控制它。”我把仰得發酸的脖子放平下來,又微微仰起了壹個小角度看向巨人。巨人正仰著頭朝著天臍上看著,嘴裏應道:“除了大單於,沒有人能控制天臍。”
我吃驚地看著撒了謊卻壹臉不在意的巨人,隨後又轉頭看了壹眼包爺。包爺也正用吃驚的神色看著巨人,壹度被包爺認定極其單純,並且被包爺稱“和他相比,我們就是禽獸”的巨人竟然撒了謊,並且如此心安理得。
我想我之所以沒有壹腳把巨人給踹下去,是因為我找到了倒黴蛋來救“花瓶”,但我依然無法讓自己不憤怒。
這時巨人已經緩緩把頭放下來,在我憤怒的臉上看了壹眼,淡淡地笑著說道:“即使是再嚴重再惡毒的匈奴王詛咒,都不會傷害女人。”
如果事實真像他所說的,對於大家來說也是壹件大好事。“花瓶”既然沒有受到詛咒的傷害,那麽倒黴蛋也就不用以他的性命來救“花瓶”了。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地快語速質疑道:“如果這樣,那妳當時為什麽不直接說?”
巨人以極其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擔心他們幾個也會跟妳壹起回去,憑我自己很難準確地找到這裏。我很需要找到天臍,它能幫助來到這裏的人,見到他最想見卻見不到的任何人,能幫助他打開任何心結。”
巨人的話剛剛說完,我們幾個幾乎在同壹時間拋出了問句。
包爺問道:“我能見到小眉?”
我問道:“妳說的都是真的?”
倒黴蛋問道:“我能見到我要找的朋友?”
汪三問道:“真的什麽心結都能解開?”
我問完話後,隨著巨人壹並仰頭朝著天臍的最上端看去,巨人同時帶著先知般的語氣應道:“馬上妳們就知道了。”他這話的最後壹個音節剛剛說完,我就看見了那已經閃動起灼灼亮光的天臍朝著星光閃爍的夜空上撞去,隨即看見那閃爍的繁星在視線裏顫抖般晃動了起來,夜空隨即就被天臍撞出了壹個閃著刺眼銀光的大坑,銀白色的光團朝著四處如流星群壹般迸射而出,同時我的身體被那依然裹著雲絮急速盤旋上升中的天臍所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流給撞得站不住腳,我忽然感覺身體不穩,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傾去,身體朝著那已經沸騰般翻滾起來的雲海摔了下去。
因為我大頭朝下地摔倒下去,又不知被誰手疾眼快地給抓住了腳脖子,此時從腦袋到膝蓋的部分都已經插進了雲海之中,我驚異地發現那剛剛穿透星空的天臍頂端並沒有停下來,也沒有直直地繼續向上盤旋,而是彎曲軀體在天際中繞了壹個大圓圈。
因為那雲海之下盡是虛空,我看見離我較近的依然向上盤旋著的天臍下半部的同時,又看見了虛空的遠處穿透夜空的天臍已經往這邊盤繞了過來。就好像那剛剛被天臍穿透的星空並不是,或者並不僅僅是高懸在我們的頭頂上,我在這雲層之下的虛空裏也能看得見,我確認不是我看錯或者看花了眼,因為我還看見了被天臍撞出來的如流星群壹般銀白色的光團在虛空中恣情迸射。
這時我聽見汪三大叫道:“地面怎麽傾斜啦,要翻啦……”以及驚慌失措的喊嚷聲。隨後又聽見巨人粗獷有力的大喊:“別怕!天臍畫了壹個圓,這世界是圓的,時間是圓的。”
就在他們幾個的大聲尖叫中,我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簸箕裏被顛來簸去的壹粒谷子,竟然被強大的氣流推著在虛空中三百六十度地連連翻起了跟頭,五臟六腑在身體裏毫無節制地晃來晃去顛來倒去。時而被氣流翻轉得躍到雲海之上,我看見整個山洞都翻動旋轉了起來,並不是因為我的旋轉才造成的錯覺,而是真真正正地旋轉了起來,整個世界都旋轉了起來,並且越轉越快。他們幾個也在我不遠處身不由己地360°翻轉著,我們每個人就好像是粘在風車上的壹粒米,正在用自己的身體畫著壹個又壹個圓形。
我隨著旋轉速度的不斷增快,大腦在壹次次急速充血中變得昏沈了下來,漸漸地失去了自我意識。停留在腦子裏的最後壹個畫面、最後壹個感覺就是已經穿透夜空的天臍將自己的首尾相銜在了壹起,把自己變成了壹個巨大的圓圈,並且依然在快速旋轉著。位於圓形天臍之內的我們正被它旋轉帶動起來的氣流推動著隨它同步畫著圓。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幻覺、出於我的臆想,還是我的親眼所見。或許這就是壹個感覺,壹個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我腦子裏的感覺。
我只是感覺這被天臍呈圓形旋轉而成的世界就是圓形的,並且每旋轉壹圈都會形成壹個圓形的光影,我們就身處這由無數個圓形光影組成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