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吃雞

　　時至仲夏，溫熱壹帶暴雨接連幾日，逶迤山勢間白茫茫壹片水汽升騰。
　　沙沙沙沙……
　　腳、蹄子踩過積厚的落葉，不時還有幾聲亢奮的驢嘶在山裏回蕩，由西向東，老驢抖著耳朵咀嚼青草，甩著的尾巴拂過臀背掛著的書架，敞開的小門被推回去，又被蛤蟆道人壹蹼呯的打開。
　　“再甩壹個試試？”
　　蛤蟆打了壹個哈欠，揭開腰間的繩子翻去驢背，蹦過上面橫坐的人魚，來到驢頭上，盤腿坐下。
　　“良生，咱們可出天竺國了？”
　　殘有雨水落下的樹枝，陸良生走過幾步，闔上書本，擡起視線看了看陰雲正漸漸遊散，回頭間，重新紮起的發髻間，隱約有幾縷白跡露出。
　　“方向沒有，穿山過嶺也有數日……唔，應該不會太遠了。”
　　走過壹段，上來前面泥濘的緩坡，視線變得凱開闊許多，招呼王風四人過來歇息，隨意尋了處還算幹凈的地方坐下，繼續翻著手裏的典籍。
　　蛤蟆道人順著驢嘴滑下，抓著韁繩壹蕩，穩穩落到地上，負著雙蹼走來仰起蟾臉，看著徒弟神色專註的側臉。
　　“良生。”
　　“什麽事，師父？”陸良生移開視線時，那邊的蛤蟆道人擡蹼，圓圓的蹼頭點在腦側，“妳的頭發怎麽回事？！為何多了壹些白發。”
　　不遠，吹著火折子的四人齊齊望來。
　　呃……
　　陸良生楞了壹下，看了看那邊四人，隨即從發髻間勾出那幾縷白發垂在額角仔細打量壹番，笑道：“可能是最近操心的事太多，不知不覺就長了。”
　　“哼。”
　　這話蛤蟆道人就不贊同了，將頭偏去壹邊：“為師操心的事還少了？怎的沒有？”
　　“師父，妳操心？”書生上下打量蛤蟆，嘴角勾起笑很快又忍下去：“師父啊……妳沒毛發的。”
　　“呃……也對。”
　　蛤蟆道人低頭看了看頂的看不到腳蹼的肚皮，伸蹼摸了下光禿禿的腦袋，瞇起眼睛盯了徒弟壹陣，若有所思的轉過身，摩挲著下巴慢慢離開，就連身後徒弟‘師父哪兒去？’的話語也置若罔聞。
　　盤、吊蔓藤的密林，鳥鳴猴啼壹陣接著壹陣傳來，蛤蟆道人負著雙蹼，穿著短褂跳上壹塊青石，朝潮濕的石縫瞅了壹眼，跳下來繼續負蹼往前走，嘆了壹口氣。
　　……唉，也就老夫為妳這徒弟操心了。
　　相對於陸良生所說的那番解釋，蛤蟆根本就不信的，修道中人如何會像尋常人那般因為過度勞心勞力而白了頭發，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只是徒弟不願說罷了。
　　“哪裏能尋些草藥壹類的補物……吃的也行。”
　　蟾嘴輕聲嘀咕，蛤蟆道人撅著屁股扒開草叢，朝裏張望兩眼，壹會兒爬去樹上，伸蹼摸去樹梢鳥窩，只有幾片羽毛，跳下樹，又走了壹截，看到潺潺而流的戲水，跑去揭開溪邊石頭，翻出壹只張牙舞爪的青蟹，片刻，蛙蹼壹揮，不屑的丟回水裏。
　　“還不夠老夫壹口的。”
　　陡然身後灌木窸窸窣窣壹陣嘈雜，‘咕咕~~’幾聲傳來，下壹刻，鉆出壹顆紅雞冠的大腦袋，雞喙碧玉，兇戾的眸子也看到了溪邊站著的大蛤蟆，唰的沖了出來，露出壹身羽色斑斕，野雞體型頗大，比人膝蓋還要高出壹些，擺著雞冠歪了歪脖子，‘咕咕’的低沈啼鳴越來越急，兩側翅膀微微伸開，粗壯尖銳的雞爪使勁刨動地面，刮起壹層泥土，兇狠的撲了過來。
　　然後……消失在陡然張大幾只的蟾嘴之中。
　　蛤蟆道人腦袋變得極大，鼓著兩腮咀嚼幾下，想起什麽，猛地壹張口，將那野雞牽著粘稠的液體，壹起噴去地上。
　　“妳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真當妳是陸家村那只老母雞？老夫吃妳，眼睛都不帶眨壹下。”
　　壹片片雞毛在半空飄落下來，那野雞羽毛已經被褪的幹幹凈凈，在地上撲騰掙紮之中，被蛤蟆道人拖著雞爪丟到溪水淘了淘，提起來拖在身後，往回走，出了這片林子，回到歇腳的地方，篝火已經升了起來。
　　“妳們四個，把這只雞給燉了。”
　　蛤蟆道人微微頷首，將野雞丟過去，轉身去書架翻了壹些調料出來，還有那件白圍裙壹起系上，負起蛙蹼便走去火堆。
　　樹下看書的陸良生擡起臉來，看著偌大壹只野雞光溜溜的被四個書生手腳麻利的開腸破肚，用著調料腌制去味，臉上有些詫異。
　　“師父，妳逮的？”
　　“小看為師了不是？小道士逮得，為師如何逮不得？”蛤蟆道人推著壹塊石頭過去，踩到上面，拿過旁邊王風遞來的木勺，往燒開的鍋裏攪動，“這只雞看模樣，應該也是此山裏的小精怪，乃大補之物，瞧好為師手藝。”
　　攪動幾下，這才從圍裙兜裏找出準備好的調料，圓圓的蹼頭輕輕碾磨，壹壹灑進水裏，看的陸良生生怕他壹個不小心掉進去，變成壹道菜……
　　沸騰的開水有了香味傳出，淡而無味的沸人慢慢變成了壹鍋濃湯，早就剁成數十塊的野雞被趙儻、馬流下進鍋裏，四人圍在鍋邊，看著裏面雞肉塊直咽口水。
　　不久，猛火熬的濃汁雞湯好了，陸良生聞著香味過來，接過碗筷嘗了壹口，微微蹙起眉頭，對面四個書生也吃了幾塊，不由對視壹眼。
　　“奇怪了，明明很香，為什麽感覺味道怪怪的。”
　　“有的吃就不錯了，何況還是蟾大仙親手做的，知足吧。”
　　“也對，吃吃。”
　　蛤蟆道人握著蛙蹼放在唇下幹咳兩聲，瞥了壹眼旁邊的徒弟：“精怪嘛，可能味道是有些古怪，氣味壓不住，不過無妨，趕緊吃。”
　　陸良生將信將疑的看了看師父，不過還是夾了壹些放在碗裏，多吃幾口，倒是如師父說的那般，精怪血肉，卻是要比尋常家禽的肉質要可口鮮嫩，個頭也極大，跟棲霞山用聚靈陣養出的魚蝦倒是有的壹比。
　　‘等回去，不妨也做壹個專門滋養家畜的法陣，若是可以，便在天下九州推廣開來，到時就不怕饑荒了……’
　　之後，吃完飯，按著前行的路線，繼續東行，到的下午已經翻過了三座大山，夕陽西下，站在彤紅的霞光裏，從山頂望去延綿沒有盡頭的重重疊疊的山脈，以及壹望無盡的密林，四個書生壹屁股坐去地上，心裏感到絕望。
　　西雲仿如燃燒起來，染出壹片彤紅，勉強走下山頂，忽然間，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唱歌，陸良生牽著老驢，帶著四個書生，尋著聲音的方向趕去，前方密林間，正有壹個老叟背著幾捆柴禾走去另壹邊的泥路。
　　“老丈！！”
　　聽到不怎麽聽得懂的歌聲，陸良生卻是親切無比，明顯歌聲裏的詞匯是九州西南壹帶的方言。
　　‘終於回到大隋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