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雙絕

　　劉宇凡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那個白色的身影。
　　基辛，壹個同樣才華出眾的鋼琴家，同樣也是劉宇凡壹直想要努力追趕的對象。原以為，自己和他的第壹次碰面，應該是在國際大賽的舞臺上。但現在劉宇凡卻發現，命運的安排實在不能以常理猜測。就在自己不經意間，他和基辛，已然以這樣壹種方式，相遇了。
　　基辛的雙手自如的攀上琴鍵，壹陣自如的動作之下，貝多芬的《土耳其進行曲》響起。
　　他的雙手，似乎和琴鍵化為了壹個整體，或擡指，或提臂，如同和琴鍵做著最自然不過的遊戲般，或者，那琴鍵已然成為了他手的延長，成為了他身體的壹部分。
　　這是壹種很奇妙的感覺，只有那些同樣學習鋼琴，並且達到壹定程度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就像此刻的劉宇凡。
　　這首曲子，劉宇凡也彈過，早就彈過。
　　提到《土耳其進行曲》，許多人會想到莫紮特的那首A大調《土耳其進行曲》，這首在業余鋼琴考級裏只不過是八級的曲子，卻成為了許多鋼琴愛好者們愛不釋手的作品，流傳廣泛。相比之下，貝多芬的《土耳其進行曲》，聽過和彈過的就不多了，接觸到它的，壹般都是專業搞鋼琴的。
　　但劉宇凡卻知道，雖然這首《土耳其進行曲》沒有莫紮特的那首大，但演奏的難度，卻要高出幾個級次，特別是那種神氣活現的、富有“彈性”的感覺，更是前者所難以企及的。
　　劉宇凡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基辛的雙手，欣賞著，思考著，漸漸地，他入了迷。
　　沒錯，入了迷。基辛的壹雙手，如同有魔力般，深深吸引住了劉宇凡。他發現，基辛的演奏理念，和自己有許多相通之處，都是崇尚自然、幹凈、節奏感，而在這些東西上，無疑現在的基辛做得更好。看著那在自己眼裏毫無壹點瑕疵的觸鍵，劉宇凡不斷在心裏問著自己，“假如換了自己上去，會做得如此好嗎？”
　　答案令他有些沮喪，雖然現在他也處在技巧通關，全力提升音樂表現的程度上，但比起基辛的演奏來，卻還是欠缺壹點東西，具體缺的是什麽，劉宇凡說不上來，但他就是知道。因為他能感覺得到，基辛彈的這首曲子，還有些東西，有些味道，他彈不出來！
　　基辛的雙手，靈活自如地在琴鍵上如同雨點般起落著，偶有強力度的和弦，也不見雙臂有什麽大動作，只是很舒服的“彈起”，就會出現極富彈性的、幹脆、果斷的重音和弦，力度大，音響也很豐富，卻不見如何刺耳。放在內行的眼裏，這就是對力度的精準把握了。
　　但在劉宇凡的眼裏，卻能夠看出另外壹層東西。那是對“重量”的妙到毫巔的運用。劉宇凡看著他的腕子從琴鍵上拋起，再落下，那種舒服到骨子裏的感覺，他也能感同身受。那是對琴鍵的反彈力的絕妙應用。
　　琴鍵的反彈力。這個力量，很少有鋼琴老師講過，即使是那些專業的鋼琴老師，曾經給學生講過這個東西，但最後，真正能夠很好地運用這個力量的學生，也是百不存壹。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力量實在是太難“感覺”了。鋼琴是很精巧的機械，光是壹個小小的琴鍵，就有百余個零件配合在壹起，組成它的傳動系統。琴鍵落下、彈起，需要經過壹系列復雜的機械傳動，而細小的彈簧通過這些機械傳遞到指尖的力量，可以說是微乎其微，想要把這壹點力量也運用好，絕對不是壹件簡單的事情。
　　莫言也曾經和劉宇凡說過這個問題，而且還做過示範，但劉宇凡到現在還不得要領，有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那股力量，但更多的時候，這個“反彈力”就像是段譽的六脈神劍壹樣，時靈時不靈。
　　但看著基辛的演奏，劉宇凡卻能夠感覺到，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這門高深的技巧，不然，他的演奏不會看上去那麽輕松，那麽富有“彈性”。
　　壹個優秀的鋼琴家，會合理分配每壹份力量，或者說是“重量”。他不會有壹點的浪費，而且可以借得上的力量，也會充分運用，甚至會運用“反彈力”這壹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助力。無疑，基辛就是其中壹個。
　　壹曲彈罷，全場掌聲如雷。
　　基辛神色如常，站在鋼琴前面，手扶著琴沿，優雅地向著臺下鞠躬致意。
　　待掌聲平息了些，他又重新坐回了鋼琴前，頓了壹頓後，才繼續沖著臺下說道：“下壹首曲子，李斯特，帕格尼尼大練習曲，《鐘》”
　　平靜的語氣，就像是在說著壹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然而這句話，卻如同壹顆石子投入了湖面，立刻激起了軒然大波。
　　熱烈的掌聲，壹直持續了壹分多鐘，才漸漸平息下來。
　　這首曲子，位列全世界最難的十大鋼琴曲之壹，同時，也是基辛最拿手的曲目。至今，在國際樂壇上，還沒有誰敢說，在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可以達到基辛的程度。
　　基辛演奏這首曲子，可以說有兩個“絕”：壹絕是快，他最快的時候，可以在四分鐘以內完成演奏，這是壹個始終無人能夠打破的紀錄；二絕是節奏，基辛演奏的任何鋼琴曲，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節奏感強，在這首曲子上也不例外。對於這樣壹首超高難度的鋼琴曲來說，每壹個小節，最多的情況下可能被塞進將近三百個音符，而在許多記譜的地方，都有三個甚至更多的聲部，想要在如此復雜的旋律中找出音樂主題，並將其準確的表達出來，並不是壹件容易的事。許多鋼琴家在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出現壹些節奏模糊的現象，或是壹些自由的部分處理得過分“自由”，失去了特有的節奏美感。但在基辛的演奏中，卻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問題。他對這首曲子的理解和演奏，達到了壹個相當高的高度，以至於別人在欣賞這首曲子的時候，經常會陷入到那種充滿節奏快感的旋律中，而刻意地忽視了樂曲本身的難度。
　　舞臺上的基辛，開始了他的演奏。
　　雙臂輕靈地在琴鍵上彈跳著，帶起壹串串如同水晶般幹凈透明的琴聲。那聲音分明是極弱的，讓人感覺好像是水滴的滴答聲，不，應該是鐘表的滴答聲，但那琴聲又是極實在的，沒有壹絲絲的虛音，是那麽顆粒感十足。別的不說，單是這份對力度的控制，就讓人嘆為觀止了。
　　“厲害啊，淩遠老師曾經說過，越是厲害的鋼琴家，他的手底下的音色就越豐富，雖然已知的力度記號，也就只有f（強）、p（弱），還有壹些ff、pp、mf、mp等等十幾種，但再加上表情術語，就多了。而好的鋼琴家，甚至可以在壹個鍵上，彈出近百種豐富的音色變化，這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的事情。而壹位鋼琴家，他手底下的音響層次越豐富，他所能夠表現出來的音樂形象就越豐滿，越完美。就像此刻的基辛，在演奏這首《鐘》的時候，用這種極弱卻又極實、顆粒感十足的音色，就十分形象地將鐘表的聲音模仿了出來。說白了，演奏任何樂器，都要考慮壹個音樂表現問題，而要靠抽象的音樂去表現具體的形象，難度是很大的，沒有豐富的音色，根本談不上表現。”
　　基辛的演奏速度始終如壹，不慢不快，但那種緊湊的節奏感卻如同壹只大手般，牢牢地抓住眾人的心，讓他們始終跟著音樂的節奏沈醉！
　　復調的部分加了進來，如同細碎的小白水珠，又似壹顆顆在地上亂蹦亂跳的珠子，那些細碎的音符，交織成壹片讓人心醉的旋律，是那麽繁復，任何語言都不能形容那種碎花般的美感。而基辛的十指，早已經在琴鍵上舞成了壹片，看不出手指的蹤跡，只看到那雙如同魔術般的手，在琴鍵上飛舞、跳躍……
　　六千多觀眾，靜然無聲，聆聽著這堪稱天籟般的琴聲，欣賞著那神奇的手指魔術，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癡迷的神情，這實在是壹場太過精彩的演出！
　　等到最後壹段具有舞曲風格的旋律響起的時候，基辛整個人的能量，似乎壹下子全部爆發了出來，他的雙臂有力地揮舞著，起伏著，大片大片的音流伴隨著雙臂有力的揮動流出來，似乎是壹個總爆發，將音樂的氣氛瞬間推上了壹個高潮！
　　全曲隨著基辛手臂的高高拋起戛然而止，而就在音樂停止的壹瞬間，如雷鳴般的掌聲，如同壹陣狂潮般，席卷了整個音樂廳！
　　基辛優雅地站起身來，向著臺下的觀眾鞠躬，致謝。剛剛演奏到高潮處的放縱已然不見，他再度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樣子。
　　“謝謝，謝謝大家的熱情。接下來，我將邀請壹位現場的觀眾上臺和我壹同演奏，有沒有誰願意上臺來。”基辛笑著沖臺下說道。
　　這個邀請來得實在太突然，以至於臺下的觀眾們都沒有什麽準備。
　　然而，就在別人還在楞神的時候，早有壹個人站了起來，向著臺上大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