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雙飛仙子

　　是壹個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萬裏無雲。聳拔重疊的群山，全沐浴在金黃色的陽光之下。

　　天氣，還是有點兒燠熱，但，在微微的和風吹拂之下，卻又熱得並不難耐，令人有感到壹種懶散困乏的意味。

　　陰陽崖頂，壹位削瘦枯黑的長袍老人，與壹個身著鮮紅衣衫的俊俏少年，二人正並肩挺立在山頂上。

　　這青年人，長得唇紅齒白，鳳眉虎目，襯著那白玉也似的臉孔，顯得十分瀟灑挺秀落落不群。

　　那身鮮紅色的衣衫之上，綴滿了壹塊塊三角形的金色鱗片，金紅相映成趣，形成極為耀眼奪目。

　　隨風飄拂的大紅披風之上，尚繡著三根金色的枯骨，相互銜連，更使這年青人顧盼之間，淩淩生威。

　　長袍老人那清瞿的面容上，此時，勉強綻開壹絲微笑，他向那少年道：“青兒，海闊天空，好好的去吧！為父只待幾件俗事辦完，便至甘肅白龍江上，置棟茅屋，覓艘小船，悠遊渡此殘年……”

　　這老少二人，讀音壹定知道，必是那邪神和他的義子江青，不錯，正是他二人。

　　邪神與江青，在那“絕緣洞”內同住了三年，今日正是江青與邪神分離的壹天。

　　江青鼻中壹酸，盈盈熱淚，已在眼眶中流轉。

　　他嚅聲道：“義父！妳……妳為什麽不和青兒壹同走？路上，也好教青兒侍候妳老……”

　　老人雙目壹瞪，旋又笑道：“傻孩子，妳如今已二十三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怎的還這般孩子氣呢？妳現己盡得我全部武功，只是火候稍嫌不足而已，還須經驗磨練……記著，妳這身衣服，便是我當年行道江湖時所穿，壹般人都叫它”火雲衣“……妳穿在身上，行走江湖，可能為妳減去不少麻煩，但也或許會相反。壹個人處身在外，須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江青只覺喉頭梗塞，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人壹掀頷下黑髯，故作輕松道：“青兒，莫忘了妳是為父在世上的唯壹親人，兩年之後，便到白龍江去尋我，唔！那時候，希望能帶著兒媳壹同回來，給爹看看那是我最高興不過的……”

　　江青再也忍不住，“哇”的壹聲，巳哭倒在老人懷裏。

　　老人驟伸雙臂，抱著在懷中抽搐不停的義子，兩行清淚，也在眼眶中直轉。

　　人世間的生離死別，總是最使人傷心腸斷的啊！

　　二人都沈默了好壹會兒。

　　老人將江青推起，以那只無數武林人物震悚的枯瘦手掌，為他拭凈了臉上的淚水。

　　老人愛憐的說道：“別哭啦！傻孩子，啊！我倒忘了，妳以前在怒江派華明軒門下時，受了不少怨氣，妳準備如何處理呢？”

　　江青淚眼婆娑，聞言之下，不由壹怔，他想了壹會，答道：“幹爹，他們雖然對我不好，但……但卻是我師門中人……我……我不想對他們報復，我要讓他們，受到自己良心的責備就夠了。”

　　老人不由默默點頭，說道：“這樣也好。須知男兒誌在四方，今後在江湖上歷練壹下，只要妳認為該做的，無論什麽事，都可以放開手去做，毋庸顧慮。”

　　他望望江青，又道：“妳……妳去吧！別忘了兩年後，到白龍江來找我。”

　　說罷，面容徽微抽搐，形態淒苦。

　　江青正待說話，卻見義父眼光，正堅強的註視自已，他心中壹震，耳旁似已晌起了老人適才所講的話：“男兒誌在四方！”何必作此兒女之態？

　　他強忍住淚水，跪在地上，向老人叩了三個頭，起身後說道：“爹，我走了……妳……妳老人家也要自己保重……兩年後，青兒必到白龍江畔，服侍妳老……”

　　說罷，又向老人深深的看了壹眼，他要將老人此時的形狀，深刻的印入腦際。

　　老人啞聲道：“孩子，去吧！”

　　江青面對老人，未見他弓身作勢，人已“颯”的壹聲，倒射出三丈多遠。

　　他在空中壹個大旋身，已美妙輕靈的電掠出八丈之外。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幾滴晶瑩的淚珠，已隨身形轉動，甩落在地上。

　　老人目註江青的身形，如飛而逝。始長長的嘆壹口氣，回身走去，那瘦削的背影，長長的拖曳在地上，瞬息間，又似衰老了十年。

　　※※※

　　夜幕緩緩的垂向大地，只剩下天際微弱的壹抹淒涼斜照，猶自在向人間投下它依戀的壹瞥。

　　在壹條自普渡河通往會澤城的官道上。

　　放眼望去，行人稀少，僅有少數晚歸的商販行旅，急急的向前趕去。

　　他們都想在天黑之前，趕回自己溫暖的家園。

　　忽的，壹條淡淡的人影，極快的從他們身傍掠過，快得連讓他倆回頭瞧壹瞧的機會都沒有，似壹股淡煙般消逝了。

　　這人正是江青。

　　他自白雲嶺陰陽崖，與邪神分手後，便壹路上施展卓絕的輕功，急急的奔馳著。

　　當時，雖在日幕余暉之下，亦根本無人能夠看清他的身形。各人只覺壹陣微風搖幌，便再也找不到壹絲蹤影了，簡直比壹個幽靈更難以使人捉摸。

　　他滿懷愁緒別苦，壹日急馳之下，竟已奔出了數百裏之遙。

　　這時，會澤城的萬家***，已遙遙在望了。

　　他正待加力前奔，忽然想起，自己的壹身大紅衣衫，太也顯目惹眼，說不定尚會招致壹些無謂的麻煩。

　　他遂自手中包裏內，拿出壹件淡青色長衫，披在身上，以便遮住自己衣服，又放慢了步子，緩緩的向前行去。

　　不多久，他已順利的通過城門守衛，進入熙攘往來，極為熱鬧的會澤城內。

　　他壹時無心遊賞夜景，便先尋了壹家較為高雅的客棧住了下來。

　　店小二見他衣著鮮麗，氣態軒昂，遂殷勤的為江青開了壹間清靜上房，倒茶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

　　江青在房裏，來回的踱了壹陣，不由感到十分無聊，他暗忖道：“下壹處，我該到那裏去呢？義父只叫我到江湖上歷練歷練，遊遊名山大川，再做壹些揚名立萬的壯舉……也罷，聽說江南山明水秀，豪傑輩出，我便直奔江南便了。”

　　他想到這裏，不由壹回頭，見那店小二仍垂著雙手，恭立壹旁，便開口問道：“夥計，妳們這兒可有什麽好玩的去處？”

　　小二壹聽客人問他，不由向江青仔細壹打量，眉飛色舞的說道：“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呢！……街南李大嘴的說豉書、聚豐樓內翠紅的小曲、明和園裏今夜正是壓軸大戲：”失街亭“……相公若只有壹個人，不如到後街的滿香園去，打個茶圍，嘿嘿！裏面的銀寶可笑著呢……細皮嫩肉，嗲勁十足……”

　　江青望著店小二，唾沫四濺，指手劃腳的吹噓著，不由微微壹笑。

　　他對店小二說道：“好啦！好啦！還是我自己出去溜跶壹下吧！”

　　說著，隨手賞給店小二壹塊碎銀，緩步走出店門。

　　這家客棧門前，便是壹條甚為熱鬧的大街，人聲喧嘩，***通明，街頭尚有壹座巍然聳立的酒樓，正傳出壹陣陣猜拳行令之聲，顯得十分熱鬧。

　　江青想道：“反正自己尚未用過晚飯，不妨就到那酒樓去吃上壹頓，也可順便看壹看街景。”

　　他剛向前走了幾步，擦肩摩踵的人群之中，突然，有壹只手，輕輕的向著江青懷內緩緩伸來。

　　他是何等機警，這人剛向自己身邊壹靠，他便已察覺，卻是不動聲色，仍自緩步向前行去。

　　直到來人的壹只手，已完全的伸入自己懷內，江青始輕描淡寫的，擡手壹拂，有意無意之間，拂在那人肘彎的“曲池穴”上。

　　但聞“啊！”的壹聲，江青壹只手，已閃電般扶住來人腋下，閃身進入壹條黑巷之中。

　　江青雙目，在黑暗中，仍然閃耀似電，他壹見這伸手向他扒竊的人，竟是個年約四旬，焦黃枯療的漢子，正滿面乞求之色的望著自己。

　　他鼻孔內冷哼壹聲，右掌向那人背後，輕輕的壹拍，已為他解開了穴道。

　　那黃瘦漢子穴道壹解，已“噗通”壹聲，跪在地下，向江青叩著頭道：“請……請相公高擡貴手，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人……”

　　江青將那人壹把拉起道：“妳叫什麽名字？怎的不好好做人？卻來幹這種下九流的玩意？”

　　那人雙目壹睜，憤然道：“相公有所不知，壹般為富不仁的奸商巨賈，只要自己有高樓大廈、黃金美妾，便心滿意足，哼！豈會想到收容咱們這些窮梆梆的苦哈哈們？”

　　江青聞言，眉頭壹皺，沈聲道：“我問妳叫什麽名字？”

　　那人全身壹顫，他奇怪，這俊俏公子的聲音，為何竟是如此懾人。

　　不由得慌忙答道：“小的焦三。”

　　江青向他微壹打量，道：“妳用過晚飯不曾？”

　　那焦三面色壹紅，嚅嚅道：“不瞞相公說，小的已……已有壹天沒吃東西了！”

　　江青舉步向外行去，說道：“跟我來！今天咱們相遇，也是有緣，便由我做東，到外面去吃壹頓吧！”

　　焦三誠惶誠恐，滿面不安的跟在後面，邊走邊道：“相公，這……這怎生使得，相公不將小的送官究辦，已是天大洪恩……”

　　江青回頭叱道：“那來那麽多廢話，妳莫非想再去偷竊人家的財物去吃飯麽？”

　　焦三急道：“小……小的不敢。”

　　江青也不答理，二人遂向前頭那棟極為氣派的酒樓行去。

　　剛走到門前，酒樓內已走出壹個穿著十分潔凈的夥計來，向江青壹哈腰，道：“公子爺，才來呀！裏面請。”

　　江青微壹頷首，已領著焦三入內。

　　櫃臺邊，另壹個夥計已迎了上來，笑道：“公子爺，樓上用座。”

　　江青道：“夥計，給我們找付清靜點的座位！”

　　說罷，已領先上樓，在店小二指引之下，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座下。又隨意的點了幾個菜，叫了二斤黃酒。

　　這時，他對焦三道：“焦三！妳可是本地人氏？”

　　焦三微壹搖頭，低聲道：“不！小的湖南人氏，因與朋友合夥至此做生意，那知竟吃這狗熊的騙子，將小的財物席卷壹空，逃之夭夭。”

　　江青正待說話，突然樓梯響處，已走上來兩個身著白衣的少女。

　　這兩個少女才壹現身，酒樓上各人，頓覺眼前壹亮，無數道目光，齊皆投盯在二女身上。

　　只見那兩個少女窈窕身材，都是蛾眉淡掃，不施脂粉，通天鼻梁，襯著壹張俏俐玲瓏的小嘴，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猶自四處流轉，端的風韻萬千，清麗絕俗。

　　滿座客人，都被這兩個女郎的絕代姿容，好象勾去了靈魂似的。

　　唯獨江青，仍自頭也不回的，瞧著窗外夜景。

　　這時，那位年紀較長的少女，對身傍的同伴道：“妹妹，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坐坐罷！這個酒樓生意，還真不錯呢！”

　　說著話，壹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連連向四周環掃壹遍。

　　樓上食客，輿她那冷電似的眼神壹觸之下，宛如中電壹般，皆不由驚悚的避開，不敢正視。

　　各人心中暗忖：“這兩個丫頭，可真是邪門，那有大閨女隨便上酒樓？而且，那雙眼睛，又是那麽異樣，兇巴巴的？”壹個個盡皆納悶不已。

　　兩個少女擇位兀自落坐，恰好離江青座位不遠。

　　這時，江青所點的酒菜，已陸續送上，他便與焦三兩人對酌起來，卻是連眼皮子也未向鄰座的少女霎壹下。

　　焦三壹面喝酒吃菜，壹面吶吶的說道：“公子，妳適才露的那手功夫，可……是……是什麽叫做點穴法的吧！”

　　江青微微頷首，淡然道：“十分膚淺，我只不過略知皮毛而已。”

　　正說到這裏，他巳直覺的感到，前桌的兩位少女，正在向自己註視著。

　　江青因自幼便受了女孩子不少歧視淩辱，是故，在他心目中，對女子有著壹層憎恨之感，他認為世上沒有壹個女孩子是可愛的，完全是愛慕虛華，那有什麽真實感情存在？

　　是以雖明知前面的女孩子在看他，不但不感到喜悅，反而打心底泛起了壹絲厭惡。

　　忽而，他倏然擡頭向前瞧去，果然，他目光所觸之處，正是兩雙明亮的美眸。

　　江青極為不屑的，向對方瞪了壹眼，鼻孔中冷哼了壹聲，又轉過頭來，自顧自的與焦三攀談下去了。

　　這壹下，只氣得那兩位白衣少女杏眼怒睜，柳眉倒豎，以她們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及家世淵源，誰敢在她們面前，露出如此輕視之態？壹般武林人物見了她二人，巴結、阿諛還唯恐來不及呢？

　　那年紀較輕的白衣少女，首先忍不住，冷笑壹聲道：“姊姊，妹子就想不出，這會澤城內，尚有那些成名露臉的英雄好漢？如此不將我們姊妹放在眼裏？”

　　她雖在盛怒之下，說話卻仍是嬌脆如鈴，悅耳已極。

　　那年長的少女，嘴角壹撇，亦冷然道：“想必是壹些初出茅蘆，不開眼的下三流小毛賊吧。”

　　年輕少女又嗤道：“哼！若是夠橫的”就來找咱們姊妹倆試試，如此綠眉毛，紅眼睛的，嚇得了誰？“二女壹搭壹檔，指桑罵槐的冷嘲熱諷了壹番，江青卻仍是充耳不聞，好似根本就沒有這兩個少女在傍壹樣，仍然與焦三低聲的談著。

　　、二女不由氣得柳眉倒豎，面如寒霜，正待過去興師問罪，驀然，樓梯口處，傳來壹連串的腳步聲，不壹刻，五名黑衣大漢，大踏步的走了上來。

　　只見他們，眼光四處壹掃，好似在找人的模樣，及至壹眼看見，那邊座上的兩位白衣少女，盡皆面容壹凜，急急走了過去。

　　五人行至二女身前，十分拘謹的恭身壹揖，為首壹人放聲說道：”不知雙飛仙子玉駕光臨，吳英迎接來遲，還請姑娘包涵則個。“其它四人，亦全是垂手站立，態度恭謹已極。

　　酒樓上，自這五位大漢壹現身之後，空氣驟變，立即鴉雀無聲，每人皆都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只有焦三俯嘴至江青耳根旁，低低說道：”公子，這五人可都是會澤城中響當當的人物，那為首之人，便是會澤雙英鏢局局主，回手金刀吳英，余下的人，皆是城中較武的壹流教頭，號稱“神鞭四義”。“江青微嗯壹聲，仍是毫不在意的拿起酒杯，淺淺的呷了壹口。

　　這時，那兩位少女齊齊的低哼了壹聲，那雙英鏢局局主回手金刀吳英，連忙誠惶誠恐的說道：”吳英該死，實是手下壹批飯桶通報太遲，尚請二位姑娘不要見怪才好。“那年長的白衣少女，已冷然開口道：”吳總鏢頭，貴地面上，還有誰名氣比妳更大的呀！見了人就紅眉毛，綠眼睛的。“回手金刀吳英聞言之下不禁壹愕，隨即領悟，遂說道：”大姑娘，莫非是那個不開眼的狗才，沖撞了姑娘？還請明示在下，任他是誰，必令其拱手謝罪。“那年長的少女聞言，不由沈吟起來，壹雙俏眼，欲向江青瞟來。

　　年輕的白衣少女，卻是心急口快，冷冷的笑道：”這位大俠客，不就坐在愚姊妹的對面麽？哼！適才還對我們橫眉瞪眼呢？若不是看在吳總鏢頭的面上，這廝今天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回手金刀吳英聞言，向江青這邊瞧來，面色隨即壹寒，他躬身向二位少女道：”便請二位姑娘稍候，在下即將其捉來領罪。“說罷，連忙轉身向江青面前行來。

　　這壹切情形的經過，江青早已看在眼內，卻還是不予理會。

　　此時，吳英向這邊壹走，焦三已忍不住面青唇白，混身顫抖起來。

　　江青卻連眼皮也不擡，仍自低頭淺啜著杯中黃酒。

　　吳英行至江青面前，大喝壹聲道：”相好的！招子放亮壹點，這是什麽地方，豈能容得妳如此賣狂？“江青微壹擡頭，輕輕說道：”這位仁兄，在下自知並不曾開罪於妳，何而竟出此言？“吳英雙目壹瞪，厲聲道：”還不趕快給我站起來，今天大爺沒有閑功夫陪妳瞌牙，到那邊去給二位姑娘叩頭領罪！“江青仍然身形不動，慢條斯理說道：”叩頭領罪？這倒真是新鮮，妳老兄對這些婦女卑顏屈膝，唯恐巴結不上，在下麽……卻沒有這份閑情逸致。“回手金刀吳英，在會澤地面上，無論是黑白兩道，都可說是壹跺腳，全城亂顫的人物。如今，卻吃這陌生少年嘲弄，只氣得他七竅生煙，發髭皆張。

　　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頓時大喝壹聲：”小子妳找死！“雙掌壹掄，徑向江青天靈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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