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高文的路

　　

　　慶典正在城堡內外進行著，上午的典禮儀式結束之後，還會有盛大的花車巡遊以及在廣場上的各種傳統慶祝活動，這座城市中的幾乎每壹個人都有機會在這壹天盡情放松，而全新設計的典禮活動毫無疑問會更加將人們慶祝的熱情催上頂峰。

　　但在晚宴開始之前，這個帝國的新元首不必再出席接下來的活動。

　　高文靜靜地坐在房間內，他沒有拉開窗簾，也沒有開燈，任由壹種昏暗而安靜的環境將自己慢慢包圍，城堡內外的歡慶聲隱隱約約傳入他的耳朵，那裏面混雜著音樂、歡笑、舞步以及魔法禮花炸裂的聲響，這些聲音遙遠而縹緲，以至於它們的出現反而更加襯托出了房間中的安靜。

　　通過對梅莉塔·珀尼亞的觀察和詢問，他終於可以確認，黑阱果然與眾神有關，而忤逆計劃中的部分措施，對於規避黑阱確實是有效的。

　　當然，在這之前高文就已經產生了猜測，但直到今日，猜測才獲得驗證。

　　在昏暗寂靜的房間中，他曲起手指，壹下壹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子。

　　“龍族仍被困在黑阱內……他們不是沒有遇上黑阱，而是在遭遇黑阱之後被‘卡’在了這個狀態……”他心中轉動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他們也嘗試過‘忤逆’之舉，然後失敗了？是被神發現了，還是……

　　“可惜沒辦法詢問，看梅莉塔的狀態，任何壹個知情的巨龍恐怕都無法回答這方面的問題……梅莉塔嘗試說出關於黑阱和神明的信息時，發生在她身上的變化到底是什麽？

　　“是神明的幹擾？還是……具現化的心靈鋼印？如果嘗試突破黑阱失敗，心靈鋼印就會變成壹種可以具現化的力量麽？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忤逆計劃的每壹步就更要小心謹慎了……連巨龍都無法掙脫它的束縛，人類壹旦陷入鋼印狀態，絕對會萬劫不復。”

　　無意識的敲擊動作停了下來，高文微微扭頭，看向旁邊的空地：“瓜子快嗑完了？喝點水別吃了，晚上還有宴會。”

　　琥珀的身影從空氣中浮現出來，手裏抓著最後幾個瓜子，腳底下全是瓜子皮，她睜大眼睛看著高文，壹臉不滿意：“妳就不能偶爾假裝沒發現我？我堂堂壹個潛行者也是有職業尊嚴的！”

　　“妳堂堂壹個近衛，在帝國元首的房間裏壹個小時磕掉兩斤瓜子妳跟我說妳有職業尊嚴？”高文瞪了對方壹眼，“自己收拾收拾，我加冕第壹天，不能讓宮廷檔案裏留下‘帝國元首加冕首日返回房間之後因不明原因嗑了兩斤瓜子’這種奇奇怪怪的記錄。”

　　琥珀把最後壹點瓜子皮扔掉，拍了拍手，然後壹邊用腳尖把地上的瓜子皮聚攏到壹起，壹邊很小聲地嘀咕了壹句：“我有點後悔沒聽妳的去看看妳寫的那些東西了……妳到底交給那個代理人什麽了？”

　　“……就只是壹些留給後人的知識而已。”

　　琥珀定定地看著高文：“但妳們為什麽會談到要推翻帝國？甚至……談到要推翻妳什麽的……”

　　高文思索著，悠悠感嘆了壹句：“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做這些事情。”

　　自己是為什麽要走到今天，明天又準備如何繼續走下去，對這壹點，高文其實壹直都很明確，但在這明確的道路中，也並非每壹件事都是如他預料的那樣發展的。

　　在壹開始，他的目標就很簡單，他只是想要活著而已，經歷了幾十上百萬年的孤寂之後，他終於能再次以人的形態站立在大地上，這對當時的他而言是何等的驚喜，他想要活下去，以人的形式活下去——但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容易。

　　為了活著離開舊塞西爾廢墟，他不得不帶著幾個撿來的後代和隨從殺出壹條血路；為了在這個時代找到壹片立錐之地，他不得不以高文·塞西爾的身份，帶著難民們開拓出壹片土地；為了應對不知何時到來的魔潮，為了應對鄰國的威脅，他必須讓自己的勢力得以發展……

　　這是壹條停不下來的路，高文本身也沒想讓它停下來。

　　畢竟，他骨子裏也不是個安分的人，如此難得地擁有了壹次重活的機會，他也是不甘於茍且度日的。

　　但隨著在這個世界活得越久，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接觸的越多，他發現自己已經越發地無法擺脫這“重活壹次”所帶來的影響。

　　責任是壹種與生俱來的東西，當他選擇接過高文·塞西爾的遺產之後，他就註定了要承擔與之相伴的責任，而當他親手推動了很多人的命運之後，這責任本身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態是什麽時候逐漸變化的，但他知道自己壹路做了這麽多事情，心態必然會產生相應的變化——沒有變化反而會讓他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衛星”徹底地改造，懷疑自己表面看著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內裏卻是個無血無淚的機器。

　　在打下聖靈平原東部地區，進入白銀堡之後，在和威爾士·摩恩壹番長談，又回頭審視了自己壹路走過來的路之後，高文意識到自己的目標已經不僅僅是“活著”那麽簡單了。

　　他想活著，還有無數的人在依靠著他活著，甚至在現階段，整個魔導工業社會的秩序都是依靠他而活著的——這壹點反過來同樣成立，他能走到這個位置，依靠的也是這無數的人和事物。

　　這是壹個龐大的共生關系，至少現階段是這樣。

　　所以，高文想幹壹票大的，也算沒有白活壹次，也算對得起自己至今的努力。

　　而至於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因素推動著高文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那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

　　他搖了搖頭，對琥珀露出壹個微笑：“大概是因為我的野心太大，追求的東西又太過驚世駭俗吧。”

　　“……我是搞不明白妳都在想些什麽，但既然是妳做的事情，那想必是有道理吧，”琥珀抓了抓頭發，很快便把壹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扔到了腦後，“反正我就在旁邊看著呢，總能看明白妳想做什麽。”

　　高文看了這個半精靈壹眼：“妳倒是心很寬。”

　　琥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挺起胸：“這算是我最大的優點。”

　　高文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半開玩笑地說道：“不說這個了，妳上次說妳要跟妳的神明禱告壹下，詢問真相，詢問出什麽來了？”

　　他就是這麽隨口壹問，並未期待琥珀能給出什麽答復來，畢竟跟神明聯系談何容易，哪怕這家夥真的是個神選，要直接聆聽到神諭那也是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和足夠的好運的——起碼別的教會全是如此。

　　但他沒想到琥珀竟然立刻就點了點頭：“我回去就問了啊！但沒問出答案來。”

　　“妳還真問了？！”高文瞪著眼睛，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沒問出答案？暗影女神沒回答？”

　　“就沒接通，神諭裏說‘女神不在崗，稍後再聯系’，”琥珀壹本正經地說道，“按照我的經驗，這壹個‘稍後’起碼要個把月了……”

　　高文壹臉懵逼地看著這個半精靈，卻沒從對方臉上看出絲毫開玩笑的意思來。

　　但關鍵是……這算哪門子的“神諭”？暗影教派平常聆聽到的神諭難道都是這個格式的？這不大可能吧？

　　“妳……這個神諭算正常情況麽？”高文感覺自己的嘴角有點抖動，但好歹語氣還算平靜。

　　琥珀想了想，點點頭：“其實還挺常見的。我雖然跟女神關系好，但女神那邊好像不總是有空回應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這種回復。”

　　高文微微皺起眉。

　　姑且不討論琥珀是不是在隨口亂說，就先假設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這是否意味著……暗影女神想要回應這個世界，哪怕是回應自己的“神選”，都是壹件很困難的事情？

　　心中轉著各種各樣的猜測，高文又問了壹句：“那除了這個‘神諭’之外，還有別的內容麽？”

　　琥珀回答的壹臉坦然：“哦，有，女神提前給我留了個食譜，讓我回去之後潛心研究……”

　　高文：“……還有別的麽？”

　　“沒了。”

　　高文揉著自己的額頭，感覺前所未有的頭痛，他看著這個態度相當坦然，語氣格外自然的半精靈，還是沒忍住自己的質疑之情：“妳真的是暗影神選麽？妳確定妳所說的神諭不是妳自己嗑暗影藥劑嗑多了產生的幻覺麽？”

　　琥珀果然立刻就瞪起眼睛來，壹幅“要不是打不過妳今天我就跟妳同歸於盡”的表情瞪著高文：“妳質疑我的實力可以，妳不能質疑我的信仰！我跟妳說過多少遍了……”

　　“我主要是好奇，”高文在對方說完之前就打斷道，“這樣吧，作為壹個神選妳至少要有點超凡脫俗的特質，妳哪怕施展壹個暗影領域的神術或展現壹個奇跡也好，妳能麽？”

　　“我壹個後空翻就能跳進暗影界裏，妳還要什麽樣的暗影領域奇跡啊？”琥珀插著腰，上半身往前傾著，似乎是想展現出壹點咄咄逼人的氣勢來，但這導致了她必須把脖子仰起至少九十度才能看到高文的臉，以至於整體姿態格外滑稽，“難不成妳要我現在就跑進暗影界裏拖壹個暗影住民出來，在妳面前表演被暗影住民暴打壹頓？”

　　“這倒也是，妳的暗影天賦本身就是壹種奇跡了……”高文擺擺手，緊接著壹臉困惑，“但為什麽非要表演被人暴打？”

　　琥珀插著腰，振振有詞：“廢話啊！我又打不過！”

　　“妳……”

　　高文眼眉微跳地看著這個半精靈，在幾秒鐘的無語之後，他終於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壹刻，關於黑阱和神明的威脅，關於統禦壹個帝國的沈重責任，關於未來的風險和眼下道路的困難，這壹切的壹切所帶來的壓力，都好像煙消雲散了。

　　他不可抑制地笑著，笑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深吸口氣平靜下來，但眼角仍然帶著笑意：“好吧，這個問題就暫時到此為止，在妳能聯系上妳的女神之前，我們先不討論它了。”

　　琥珀皺著眉：“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我總覺得妳剛才是在嘲笑我……”

　　“並不是，我只是突然心情好起來了而已。”高文笑著搖了搖頭，接著來到窗前，隨手壹揮，窗簾便向兩旁退去。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耀著聖蘇尼爾，城堡外的廣場上正在舉行慶典，城堡內的庭院中也在準備晚上的篝火和魔法表演，古老的城市在這壹日生機勃勃，旗幟飄揚。

　　不管未來如何，今天都是美好的壹天。

　　“去庭院透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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