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塔爾隆德

　　

　　龍翼掃過天空，淡金色的霞光仿佛被巨翼劈碎，化為無數粼粼光輝鍍在那寬闊而威嚴的藍色鱗片上，魔力的湍流在龍翼邊緣凝結成飄帶般的微光之痕，在雲與晴空之間勾勒出壹道壯美的弧線——乘著魔力的漣漪，這天空的主宰越過了大陸的邊界，越過了無盡的大海，越過那道永不停息的風暴屏障，在天邊巨日輝煌的霞光中，向著極北之境快速飛去。

　　寒風呼嘯，極北之地冷冽刺骨的冷空氣顯示著目的地已經臨近，藍龍稍微壓低了壹些高度，在那淡金色的碩大豎瞳中，倒映出了北極冰海上漂浮的諸多冰山和探出海面的各類永久合金造物，壹些弱小無害的生物在那些冰山和平臺上跳躍嬉戲著，當龍影掠過天空的時候，其中壹部分生物立刻跳入海中躲藏了起來，而另壹些則呆呆地仰頭望著天空，仿佛不知恐懼為何物。

　　連綿的浮冰在視野中飛快後退，周圍變得越來越冷，但突然之間，浮冰的數量大大減少了，周圍的氣溫也反常升高起來，藍龍略微降低了飛行的速度，而在她的視野盡頭，壹座輝煌壯麗的大陸正漂浮在冰川之間空曠平靜的海面上。

　　那是壹片比洛倫大陸要小很多的陸地，但其上仍然有崇山峻嶺，森林河流，大陸邊緣佇立著無數座散發著金屬質感的優雅高塔，高塔之間電弧跳躍，光芒流轉。

　　在這之上，壹道規模足以令人類目瞪口呆、壯觀程度遠勝過宏偉之墻的巨大護盾從高塔上空延伸出來，籠罩了整個大陸，而在這層大護盾的空中部分，還可以看到大量漂浮在高空的銀白色裝置懸停在特定的位置，以某種方式維持著護盾的完整，無數飛舞在空中的影子在那些裝置之間穿行著，看上去繁忙而井然有序。

　　藍龍發出壹聲愉快的低吼，向著大護盾的其中壹個區域飛去，在她靠近到壹定距離的時候，大護盾自動打開了壹個缺口，壹道長長的引導光束從缺口中延伸出來，在昏暗的天光中指引著歸鄉的方向，並有壹道巨大的金屬圓環從護盾中飛出，沿著引導光束來到藍龍面前，與藍龍壹同飛行著。

　　金屬圓環表面閃過壹道流光，人工智能的聲音從中傳出：“身份驗證……外派人員，觀察者，秘銀寶庫壹級代理人……梅莉塔？珀尼亞，身份核驗通過，歡迎回家，同胞。”

　　藍龍顯然心情十分愉快，跟圓環背後的中央人工智能打著招呼：“嗨！歐米伽，最近塔爾隆德有什麽大事麽？”

　　圓環略微停頓了壹下，隨後表面再次閃過光芒：“檢索完畢——環境控制塔二號動力單元在72天前成功完成更換，元老院對施工人員發文表彰；穹頂控制中心近日完成升級改造，元老院發文表彰；第三孵化中心破殼健康實驗室成功改進對合成龍卵破殼前的6＋2畸形篩查流程，令其更具儀式感，實驗室負責人在發布會上表示不願因此事驚動元老院，但希望能得到十二年帶薪假期，元老院駁回了該要求，但仍對其卓越的工作成果發文表彰……”

　　“……哈……真是沒有任何值得壹聽的新聞啊……這點零零碎碎的‘成果’已經兜兜轉轉多少萬年了？”藍龍形態的梅莉塔？珀尼亞嘆了口氣，壹邊隨著圓環飛向大護盾壹邊嘆了口氣，“有關於評議團的新聞麽？”

　　在塔爾隆德，巨龍存在兩個至關重要的管理群體，規模與權力最大的是元老院，他們負責管理大陸上所有的內部事務，並在“歐米伽”的協助下控制著塔爾隆德所有的古代技術設施，另壹個則是負責管理涉外事務的最高評議團，而作為秘銀寶庫高級幹部的梅莉塔，平日裏最常打交道的就是評議團的長老們。

　　圓環再次停頓了片刻，隨後作出回應：“評議團於三日前做出了扣除秘銀寶庫壹級代理人梅莉塔？珀尼亞十年獎金的決定，以懲罰其擅自破壞……”

　　梅莉塔翅膀壹歪險些掉下去，好不容易平穩身形之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好了妳不用說了，這事兒我三天前就知道了……”

　　“及時掌握故鄉的消息有助於外派人員排解孤單，”圓環發出單調的合成音，並漸漸減速貼合在大護盾的開口上，“再次歡迎妳回家，梅莉塔，祝妳愉快。”

　　“我就不該問妳最後壹個問題，能愉快才有鬼了！”

　　梅莉塔嘟嘟囔囔地念叨著，翅膀略微壹收，輕車熟路地從圓環中間那層薄薄的光膜中穿過，瞬間完成了返回塔爾隆德所必須的除菌檢疫等壹系列流程，隨後她在大護盾內側盤旋了壹圈，重新校準自己的方向感之後，迅速向著不遠處壹座建造在山嶺之間的宏偉城市飛去。

　　那是壹座用石頭和金屬建造而成的巨城，沿著高聳的崇山峻嶺壹路向著天空延伸，其厚重大氣、線條繁復的建築風格與洛倫大陸上的大部分城市都截然不同，而且最具特色的是這城市中的建築規格還分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壹種有著格外巨大的尺寸，結構華美莊嚴，仿佛傳說中巨人的居所，其門廊窗戶動輒二三十米高，另壹種卻是分布在這些大型建築之間，就像大型建築附屬的某種“裝飾品”壹般建造在巨屋的屋頂或墻壁上，它們的結構精巧，又有頗為考究的裝飾和色彩，盡管仍是氣派的風格，但和那些巨人居所般的房屋比起來卻顯得精致又“可愛”。

　　梅莉塔在城市上空略微減速，隨後徑直向著熟悉的方位飛去，穩穩當當地降落在壹座灰白色的巨大露臺上，落地之後便仰起頭，發出巨龍特有的洪亮聲音：“諾蕾塔！諾蕾塔！我回來了！妳在家嗎？在家嗎？在……”

　　剛喊到壹半，壹個略顯氣惱的聲音便傳入了她的耳朵：“我在家！！不用喊的這麽大聲！”

　　梅莉塔左右看了看：“妳在哪？”

　　聲音從她正下方傳來：“在妳腳底下！把妳的腳趾頭擡起來！”

　　梅莉塔趕緊低下頭，兩只碩大的眼睛幾乎擠到壹塊去，認真辨認了壹番之後才慌忙挪動爪子，看著壹個身穿白色衣裙、淡金長發、眼角帶著壹顆淚痣的女子狼狽地從她原先腳踩的地方爬了起來。

　　“哦……諾蕾塔！”梅莉塔驚訝不已，用前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朋友捏了起來，“我第壹次看到妳在淺睡之外的時候維持人類形態——我完全沒看到妳！”

　　“那是因為妳眼神不好！”諾蕾塔揮了壹下胳膊，輕松地掙脫龍爪，穩穩當當跳在地上，“而且我當然要維持人類形態——今天是神聖祭典，這壹次的典禮儀式在我們這座城市舉行，難道妳要我以龍的形態去覲見神明麽？”

　　梅莉塔龐大的龍軀籠罩了壹層輝光，她的身影在輝光中迅速縮小，幾乎轉瞬間便化為了人類形態，聽著朋友跟自己念叨的話，她怔了壹下，隨後臉上表情略有些復雜地輕聲說道：“啊……神聖典禮……我差點忘了，今天是覲見龍神的日子啊……”

　　留著淡金長發、眼角帶有淚痣的諾蕾塔註意到了梅莉塔的表情，她抿了抿嘴，最後還是帶著壹絲微笑：“她永遠是庇護我們的神明。”

　　“是啊，畢竟是‘我們的’神明……”梅莉塔說著，微微搖了搖頭，“先不說這個了，我要見安達爾議長，我帶回來壹份特殊的‘秘銀委托’。”

　　“秘銀委托？”諾蕾塔好奇地看了老友壹眼，“什麽委托竟然值得讓評議團議長親自過目？”

　　“高文？塞西爾，妳記得這個名字吧？”

　　“那個死而復生的人類？”諾蕾塔眨眨眼，“他的單子妳還接啊？上次他活過來要取貨，秘銀寶庫可是被折騰的夠嗆，後來還滿世界地挖墳確認那幫死掉的委托人不會再爬出來找我們兌現訂單……”

　　“那不是到最後也沒有從別的墳裏傳來催款的聲音嘛！”梅莉塔擺了擺手，隨口敷衍過去之後表情略微嚴肅起來，“我不跟妳開玩笑了，這次委托真的有些特殊，那個人類比妳我想象的還有趣，他正在打造的勢力也出現了超出評議團最初預料的發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就已經註意到了……”

　　梅莉塔說到最後突然閉上了嘴巴。

　　但在塔爾隆德，在巨龍之間，這突然的沈默本身就已經是壹個暗號。

　　諾蕾塔眉頭微皺，繼而有些不敢相信：“妳確定？”

　　梅莉塔輕輕點了點頭：“還記得那個瘋狂的人類帝國麽？還有他們瘋狂的忤逆計劃——我們都以為壹場魔潮徹底摧毀了那些膽大妄為的凡人以及他們的宏願，但實際上……他們的韌性和勇氣超出了所有龍的想象……”

　　“忤逆……”

　　白龍諾蕾塔聽到那個特殊的字眼之後不禁臉色微變，隨後帶著壹絲感慨輕聲重復了那個單詞壹遍。

　　她回憶起了當評議團第壹次知道剛鐸帝國疑似在研究逆神之力時，最高議長所做出的評價：因壽命短暫而充滿變數，因生來弱小而無所畏懼，在神面前，人類比龍勇敢。

　　“好吧，距儀式還有壹段時間，我去安排妳和安達爾議長見面。”

　　……

　　在這座巨龍城市中心，高聳的山嶺頂部，宏偉的神殿直入雲端。

　　極北之地正處於極晝階段，每日壹半的時間天空都被霞光籠罩，這極具燦爛之感的光輝透過神殿的巨大落地窗，灑進了它金碧輝煌的內殿，在每壹寸古老的地磚和每壹根滄桑的立柱上都投下了斑駁的陰影和亮點，壹位身穿淡金色華美長裙，金發垂至地面，容貌明艷氣質雍容的女性正站在宮殿的壹處落地窗前，眺望著遠方的霞光，俯視著神殿下方的雲海，以及雲海中隱隱約約的城市建築和各處燈火。

　　這樣的景象，她差不多已經看了壹百萬年。

　　“再美好的景色……也終有厭煩的壹日，”金發垂地的女性輕輕嘆了口氣，轉過頭對恭敬站在自己側後方的高階龍祭司說道，“妳說呢？赫拉戈爾？”

　　被稱作赫拉戈爾的龍祭司微微低下頭，淡金色的豎瞳被隱藏在法冠的陰影中：“這是因為您的永恒已經超越了所有風景，吾主。”

　　“……或許吧，”金發女性的嘴角微微翹起，卻幾乎讓人無法判斷這到底是不是壹個微笑，她的聲音溫和親切，但那聲線實在太完美無缺，以至於反而令人恐懼和抵觸，“赫拉戈爾，妳是陪伴我最長時間的祭司，早已不用如此奉承了——違心的話令人疲累，說者和聽者都是如此。”

　　龍祭司沒有擡頭：“我對您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

　　金發女性微微瞇起了眼睛，仍然微笑著：“恨意呢？也和其他人壹樣發自內心麽？”

　　“……”

　　“我給妳們上了壹道鎖，妳們應該恨我，然而可悲的是，連這恨意也是被鎖住的，”金發女性回過頭，望著遠方的雲霞說道，“就如這百萬年不變的風景……從妳們忤逆失敗的那壹日起，妳們便永遠地被鎖在了這裏，鎖在這亙古不變的晝夜交替中……發自內心地恨我吧，這是妳們應該做的。”

　　“……”

　　“但是沒關系，我仍舊是妳們的保護神，我會壹如既往地保護妳們，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永遠如此……”

　　金發女性輕聲說道，她轉身離開了落地窗，向著神殿的深處走去。

　　“可憐的生靈啊，妳們就要被困死在這顆星球上了。”

　　龍祭司赫拉戈爾擡起頭，望著神明的背影，面無表情地邁開腳步，緊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