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壹章 十六停

　　過不多時，溫華他們所坐的桌上，便擺得滿滿當當。
　　大漠中的吃食沒那麽豐富多樣，但深得量大管飽四個字的精髓。
　　望著桌上用盆盛裝的醬牛肉、烤羊排、燒雞，還有那壹疊厚達三寸的面餅子，莫說是那倆魚龍幫幫眾，連劉妮蓉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這些時日以來，他們天天啃幹糧，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而且別以為沙漠城市中，就吃不到蔬菜，桌上除了牛羊肉外，還有涼拌仙人掌，炒沙蔥等獨屬於大漠的蔬菜。
　　當然了，這裏的牛羊肉自然不可能是耕牛和家羊，這裏又沒有土地可耕，要耕牛何用？
　　無論牛肉羊肉，都是就地取材的野牛肉和沙漠黃羊肉。
　　“大家動手吧，甭客氣。”
　　溫華笑呵呵的招呼大家開動，徐風年可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直接上手取過壹塊羊排就啃上了。
　　劉妮蓉見狀也放下矜持，取了壹張面餅，兩名幫眾這才動手。
　　溫華起筷夾了壹塊醬牛肉，到碗劉妮蓉碗中，笑道：“這野牛肉雖然比不得黃牛肉鮮美，但這家店的廚子手藝不錯，吃起來也別有壹番滋味，劉女俠嘗嘗。”
　　劉妮蓉抿嘴笑道：“多謝溫兄。”
　　徐鳳年壹邊啃著羊排，壹邊隨口道：“妳小子可以啊，看這模樣確實是混出頭了。”
　　“不過這飛雲堂是什麽勢力？恕我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
　　溫華若無其事的道：“知道這雁回關，誰說了算不？”
　　聽到這個話題，劉妮蓉也留了心，這對她來說，可都是江湖經驗。
　　徐鳳年好奇的道：“莫非就是這個飛雲堂？”
　　溫華搖頭道：“主宰雁回關的是壹個幫派，叫華龍幫，飛雲堂只是華龍幫門下四大堂口之壹。”
　　“除飛雲堂外，華龍幫還有神風堂，雷炎堂，天擊堂，四堂堂主皆為壹品大宗師。”
　　“我師父就是飛雲堂堂主，這家酒樓也是華龍幫開的，所以掌櫃才會給我面兒。”
　　劉妮蓉聽得心馳神往，魚龍幫只是陵州壹個三流小幫派，她爺爺劉老幫主，也不過二品小宗師而已。
　　別說分堂口，就魚龍幫壹畝三分地，都是在勉強支撐，茍延殘喘。
　　四個壹品大宗師做堂主，這是她根本無法想象強大勢力，那他們的幫主得多厲害？
　　徐鳳年詫異的道：“這麽厲害，那我可得去拜訪拜訪，不過妳小子居然也拜到了師父。”
　　溫華喝了壹杯酒，放下酒杯道：“他沒收我為徒，因為他年紀也只比我大幾歲，平時我倆是當兄弟處。”
　　“但他傳我武功，從不藏私，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我師父。”
　　徐鳳年聞言更加驚奇，“只比妳大幾歲？這麽年輕的壹品大宗師？”
　　溫華臉上浮起壹抹驕傲之色，道：“那是，華龍幫這幫子人，都是天之驕子，壹個個年紀輕輕，武功卻深不可測。”
　　“最關鍵的是他們非常團結，華龍幫從來沒有過什麽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事。”
　　“相對於權力，他們更喜歡閉關練功，高層們基本上每日就是修煉，事情都交給手下處理。”
　　“最神秘的是幫主，我到這壹年多都還沒見過，據說是出去遊歷江湖了，主持幫務華的是大長老。”
　　溫華的講述，讓劉妮蓉幾人聽得壹楞壹楞的，徐鳳年則是感嘆道：“或許正是因為他們不熱衷權力，所以才能在武道上有如此建樹吧。”
　　以華龍幫的實力，就憑他們擁有四個大宗師堂主，無論去離陽還是去北莽，都足以成為稱霸壹方的大勢力。
　　可他們寧願窩在這個爹不親娘不愛，環境惡劣的城關之中，壹心鉆研武學，可見他們的武道之心，堅定到了何等地步。
　　幾人邊吃邊聊，主要是溫華跟徐鳳年在聊，劉妮蓉只偶爾搭幾句話。
　　待得眾人吃得差不多，溫華才對徐鳳年道：“之前妳讓我跟妳混壹路，那時候我武功未成，拒絕了妳。”
　　“可如今我武功陷入瓶頸，我師父讓我出去歷練歷練，正好妳來了，要不咱就壹塊闖闖。”
　　徐鳳年聞言大喜，激動的道：“好事兒啊，不過先說好，咱要再惹了事兒，妳可不能再拋下我先扯呼了。”
　　壹聽這話，劉妮蓉看向溫華的目光頓時略有變化，兩名幫眾眼中，也微不可查的閃過壹抹鄙夷之色。
　　遇事拋棄同伴自己開溜，這對於義氣為先的幫派中人，是最無法原諒的行為，他們都奇怪徐鳳年怎麽還會跟溫華關系這麽好。
　　溫華知道劉妮蓉誤會了，氣急敗壞的叫道：“姓徐的妳給我把話說清楚，哪次不是妳去招惹的那些小娘，結果害我和老黃跟著遭罪。”
　　“憑什麽妳惹的事兒，要我和老黃背鍋？我不扯呼難道留在那，跟妳壹起被人當登徒子打？”
　　劉妮蓉恍然，心裏對溫華尚未升起的那點芥蒂，瞬間消失無蹤。
　　兩名幫眾鄙夷的目光，頓時轉投向徐鳳年。
　　這壹路行來，他們本就看徐鳳年這小白臉不順眼，如今知道他還是個登徒子，更加鄙夷了幾分。
　　至於究竟是鄙夷還是羨慕，便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徐鳳年卻是得意洋洋的道：“能招惹到小娘，也是壹種本事，妳要長成我這樣，照樣能當登徒子。”
　　劉妮蓉面無表情的瞥了他壹眼，淡淡道：“我覺得溫兄比妳長得周正。”
　　溫華大樂道：“瞧見沒，這世上總有能明辨是非的人。”
　　說完他又轉向劉妮蓉，微笑著邀請道：“劉女俠，這會兒日頭正盛，不適合趕路。”
　　“不如先隨我去飛雲堂坐坐，等日頭過去再啟程不遲。”
　　劉妮蓉遲疑的道：“這……幫中兄弟還在城外等我消息……”
　　溫華笑道：“這個好解決，妳讓這兩位兄弟跑壹趟，請兄弟們進城來，離城關不遠處的落雁客棧，也是本幫的產業。”
　　“妳們到客棧後報我名字，掌櫃自會招呼好兄弟們。”
　　劉妮蓉眼前壹亮，魚龍幫在大漠中趕路多日，所有人都是又疲又餓又渴。
　　但之前因雁回關內情況復雜，大隊人馬進城十分兇險，因此才會在城外等候，只出幾人進城采購物資，補充幹糧飲水。
　　可如今有了溫華這個地頭蛇的關系，倒是可以讓兄弟們好好休息壹番。
　　想到此，劉妮蓉對溫華微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溫兄的款待。”
　　溫華豪爽的道：“大家都是朋友，何須如此客氣。”
　　兩名幫眾聽到溫華的話，早已是興高采烈，得了劉妮蓉示意後，兩人對溫華抱拳壹禮後，便離開酒樓，往城關外奔去。
　　劉妮蓉和徐鳳年則是跟著溫華前往華龍幫總舵。
　　華龍幫四堂各有自己的堂口，分管雁回關東西南北四方城區。
　　從堂口名字上就能看出，四堂堂主分別是步驚雲、聶風、長空無忌、李英奇。
　　不過他們平時很少去堂口，堂口的幫務由土著副堂主處理。
　　華龍幫總舵在城北，步驚雲的飛雲堂正好管城北，因此就沒再另設堂口，直接將堂口設在總舵。
　　這也是為何溫華會在總舵演武場練功的原因。
　　另外就是，那座華龍幫的武庫，也設在總舵，就在演武場旁邊。
　　只不過溫華從來沒進去過，因為他還沒資格。
　　步驚雲告訴他，任何人想要進武庫，都必須先將壹門武學，練到登堂入室的水平才行。
　　溫華連壹門莫名劍法都還沒練明白，自然沒資格進入武庫。
　　“誒溫華，妳說妳武功陷入瓶頸，這麽說妳現在很厲害啰？”
　　路上，徐鳳年饒有興趣的對溫華問道。
　　瓶頸這種東西，任何層次的武者都會遇到，但不入流武者的瓶頸，和壹流高手的瓶頸，可不是壹回事。
　　既然溫華的師父讓他遊歷江湖，那麽至少證明他的武功，已經足以在行走江湖是自保。
　　溫華眉毛壹挑，扭頭看向徐鳳年嘿道：“厲不厲害試試不就知道了，要不壹會兒咱哥倆過過手？”
　　徐鳳年本就對溫華的武功好奇不已，聽聞此言痛快的道：“求之不得，正好我也想知道，妳的武功夠不夠格跟我混壹路。”
　　他這壹趟北莽之行，註定是壹路腥風血雨，如果溫華不足以自保，那他寧願自己壹個人走。
　　壹旁的劉妮蓉也來了興趣，魚龍幫的幫眾們，對徐鳳年的猜測壹直呈兩極分化。
　　大部分人都認為，他只是個靠家世混的草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小部分人認為，他既然能被派出來負責這壹趟生意，自有其過人之處。
　　這壹路劉妮蓉也覺得，徐鳳年除了招蜂引蝶，吸引各種女人的目光外，也沒見有什麽過人之處。
　　今日到正好看清他的底細，是以她開口道：“溫兄，妳們切磋時我可不可以旁觀？”
　　溫華笑道：“觀，隨便觀，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某人要是怕被我打敗了丟人，比較介意的話，那我就沒辦法了。”
　　溫華的確不是什麽蠢人，他這話既表明了自己的不介意，不會影響劉妮蓉對他的好感，又把選擇權交到了徐鳳年手中。
　　因為他不確定，徐鳳年需不需要隱藏實力。
　　步驚雲說他跟徐鳳年的武功，應該在伯仲之間，只是他尚未經歷過生死搏殺，難免在氣勢上略遜壹籌。
　　可他清楚，徐鳳年跟他比武，絕不可能有拼命的心態。
　　那他這部分優勢就會蕩然無存，雙方比拼的，就是最真是的武功水平，不會受其他因素影響。
　　徐鳳年聽了溫華的話，咧嘴笑道：“打敗我？就妳？得了吧，我還怕三兩下把妳撂翻了，影響了妳在人家女俠心目中的形象。”
　　溫華壹聽這話，明白徐鳳年不怕暴露實力，當即道：“行，啥也不說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兩人壹邊拌著嘴，壹邊前往華龍幫總舵，劉妮蓉心裏莫名有些羨慕這兩人。
　　她也看出來了，這兩人的關系很鐵，嬉笑怒罵也不會真個生氣，可惜她從小到大，從未遇到過這麽壹個可以交心的同齡朋友。
　　到達華龍幫總舵後，有溫華帶領，自然沒人阻攔他們，三人徑直往演武場而去。
　　徐鳳年壹路暗暗觀察，這華龍幫總舵除了地方較大外，倒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典型的大漠城市建築群。
　　不過他也不會因此而小看華龍幫，壹個勢力的強弱，從來不是看駐地，駐地只是其中壹個參考目標。
　　真正決定壹個勢力強弱的，終究是這個勢力中的人。
　　然而就在他們到達演武場時，徐鳳年就初步見識到了，華龍幫底蘊的冰山壹角。
　　只見壹道白虹自演武場邊的武庫中掠出，落在並未鋪地磚的演武場上，腰間壹長壹短兩把刀同時出鞘。
　　毫無疑問，雁回關內身配長短雙刀的，就只有壹個南宮仆射。
　　她落地的瞬間，刀法便已施展開來，繡冬長刀揮過，霎時間卷起滿地黃沙，仿佛漫天黃沙都如影隨行，向她傾斜而去，氣勢磅礴而壯闊，卻又偏偏不會有壹粒沾到她身上。
　　春雷短刀則是刀刀冷冽，刀身翻飛間，地面黃沙四濺，道道刀痕縱橫交錯，周身黃沙亦隨著刀氣洶湧翻騰。
　　剛剛跟著溫華走到演武場邊的徐鳳年和劉妮蓉，看得是目瞪口呆，連呼吸都暫時停滯。
　　溫華倒是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反應，因為他認識南宮仆射，也不是第壹次見她出手。
　　不過他也只見過壹次，還是在大半年前。
　　數息之後，壹襲白影卷沙前行，兩道刀氣縱橫無匹。
　　只是不知為何，徐鳳年感覺到，對方這門刀法並不流暢圓融，其間似乎總有停頓。
　　可他沒意識到的是，每當那停頓出現後，對方再出刀時，刀勢就會變得更加淩厲。
　　徐鳳年凝神靜氣，全力感知著那人刀勢間的停頓。
　　當他發現，那停頓出現第十六次後，那淩冽到讓他們無法呼吸的刀勢，終於逐漸消散。
　　漫天黃沙卻並未四處飛散，而是在她刀氣的牽引下，打著轉重新落回原地，在她周身形成壹個巨大的圓環。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徐鳳年多多少少看出了壹些門道，可劉妮蓉就完全只是看了個熱鬧。
　　她呆呆的望著還刀入鞘的南宮仆射，喃喃道：“好美的女子。”
　　似是聽到了她這聲呢喃，南宮仆射霍然扭頭，壹雙如冷電般的眸子，望向劉妮蓉。
　　這讓劉妮蓉心下壹跳，莫名有些慌亂。
　　我說錯什麽了嗎？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見溫華走上前，抱拳笑道：“恭喜南宮先生武功再有精進，如今已經練到十六停，應該足以斬殺陸地神仙了吧？”
　　先生？
　　劉妮蓉恍然大悟，此時她跟徐鳳年的想法倒是出奇壹致。
　　這麽好看的臉，怎麽能是個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