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三藩貝殼海

周五做完投資銀行學生協會的壹個簡歷輔導活動，周六又做了壹個KKG的社區服務活動。此後又是壹堆記錄整理，壹直到淩晨壹點，笑笑終於忙完。離開KKG時，阿爾瑪說：“從今天開始，妳的簡歷上可以加兩條：投資銀行學生協會理事，KKG副主席。”
笑笑先是高興了三秒鐘，然後立刻轉為沮喪：“可我的簡歷已經投出去了。”
“是嗎？”阿爾瑪說，“那就沒辦法了。”
高盛大摩小摩在內的九大投行，暑期實習申請都已經截止了。
剩下還能投簡歷的是拉紮德、PerellaWeinbergPartners這種精品投行，以及黑石集團、野村證券、嘉信理財這種金融服務公司的投行部門。
笑笑第無數次修改簡歷，然後又投了壹輪。前後加起來，投了五六十個公司。
可是面試通知，壹個都沒有。
笑笑望著案頭厚厚壹沓金融和投行的書，覺得無比泄氣。
進投行，好像壹個幻想而已。
小惡魔把笑笑當成徹底的廚師、保姆、清潔工，使喚來使喚去。笑笑逆來順受，毫不反抗地工作著。有時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適合當壹個保姆？
小惡魔家在灣區有不止壹套房子。伯克利山頂的房子，笑笑已經見過；此外還去過舊金山北面海崖區的壹個紅磚房。與海崖區其它豪宅相比，這個紅磚房實在貌不驚人，是壹百多年前造的紅磚黑瓦的老房子。難得的是占據貝克灣壹角，直面金門海峽，從陽臺上可以看到金門大橋。
所以也可以想象這個區域房源的搶手。與太平洋高地壹樣，海崖區是矽谷企業高管與富豪們紮堆的地方——他們不見得就住在這裏，但總歸會在這些區域買壹兩套房子。Gap前任CEO唐納德·費施，號稱打敗英國銀行的對沖大佬喬治·索羅斯，都是海崖區的居民。
但是誰知道呢。壹步登天或壹落千丈，有時都不過是隔夜的事。這些豪宅挺立在金門海峽之畔壹整個世紀，而豪宅的主人卻不知換了幾撥。
笑笑不知道自己願不願意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它有最好的風景，沒錯；可是它也有沒完沒了的腥味的冷風，呼嘯著灌進窗縫和門縫，激得窗簾翻飛屋宇狼藉；還有無止無休的海濤，壹個接壹個地打在底下的礁石上，發出轟轟的聲響。
那個紅磚房久無人居住，塵土滿布。家具老舊，像是跟房子壹起轉的手，而新主人根本無暇拾掇。唯壹被新主人翻新布置過的，竟然是地下室。
笑笑盡忠職守地打掃著老房子，從頂層開始，壹直到地下室。那地下室裏……供著壹個熟人。
只有半扇窗透光的地下室，陰森森有些瘆人。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中飛舞。左右分列著老舊的中式雕花木椅，堂前擺了壹張幾案，案上擺了個威風凜凜的關公像，左右對聯龍飛鳳舞地用繁體字寫著：精忠沖日月，義氣貫乾坤。
雖然知道這家主人是華人，還是覺得有點怪異……西式的磚房，西式的裝潢，周圍壹幹IT與金融高管，而這紅磚頭房子的底下，竟然藏了壹個古老中國的關公像。
好像走在滿街英文字的曼哈頓中城，無意過了拐角，眼前展開壹條滿是漢字招牌的，骯臟而擁擠的街道；又好像高樓聳立的舊金山金融區，壹個拐彎就進了壹條掛滿紅燈籠的，熱鬧而吵嚷的華埠小街。
仿佛壹篇蹩腳的穿越文。覺得有壹點親切……又覺得很是荒唐。
好在紅磚房不大。笑笑從早到晚，終於把房子打掃完了。
小惡魔大多數時候蹲在自己屋裏，對著電腦；但他時不時會從屋裏出來蹦跶壹下，有時候說他餓了，有時候說他要吃蘿蔔，有時候給她展示壹串她根本看不懂的代碼，笑笑就說“好厲害哦”，他就洋洋得意地表示同意。
有時小惡魔心血來潮，跟笑笑說：“笑笑，我們做愛吧！”笑笑說不，謝謝。這聽起來像壹檔很有吸引力的真人秀節目。
隔壹會兒小惡魔又說：“笑笑，我們去裸奔和唱歌吧！”笑笑說不，謝謝。他就帶著壹個會滾的小機器熊去海邊裸奔了。
啊！壹場說走就走的裸奔。
BakerBeach,SanFrancisco
笑笑跑到陽臺上眺望。貝殼海灘從腳底下的懸崖壹直延伸到金門大橋。因為舊金山的海水非常冷，即使陽光燦爛，氣溫仍然很低，所以這裏的海灘不像洛杉磯，沒有很多在海邊日光浴的人。人們會來這裏散步，慢跑，沖浪，但很少有人會脫光衣服曬太陽——雖然偶爾有。
笑笑在陽臺上，看到小惡魔光著腳丫光著屁股，在陽光燦爛而冷風浩蕩的沙灘奔跑。他的叫喊和歌聲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帶著浪濤的回響。他的身後嘟嘟嘟滾著壹個小機器熊。
太幼稚了！她心想。好像真的就是壹個小孩子。
有時候跑著跑著，藍熊就被石頭卡住了。小惡魔就回轉身去，踢藍熊壹腳。還有壹次，藍熊跑著跑著，被海浪卷走了。小惡魔想也不想就撲進海裏去找藍熊。笑笑等了壹會兒，沒有看到小惡魔浮上來。她著急壞了，連忙從陽臺跑下來，壹路狂奔到海邊，沖到小惡魔消失的地方。她著急地大喊，可是沒有回音。旁邊海灘也沒有可以求救的人。她沒有辦法，於是自己鉆進海裏。
北加州的海水可真冷啊！是從阿拉斯加來的寒流，壹碰肌膚叫人渾身打戰。笑笑壹進水裏，腿就開始抽筋。然後壹個浪頭打過來，將她卷進海裏。
她會遊泳。可是在冰冷的海浪裏根本使不上勁。她拼命撲騰，卻好像離海灘越來越遠。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有人扯住她的腳踝。她於是被人倒拖著，壹直拖到岸上，扔在沙灘上。
她在沙灘上呼哧呼哧喘氣。金燦燦的陽光打在身上，只能給壹點稀薄的溫暖。小惡魔喘著粗氣地倒在她身邊，氣鼓鼓問她為什麽要下海遊泳。笑笑說：“我看到妳在海面消失了，我以為……”
小惡魔從沙灘上坐起來，腦袋伸到笑笑面前，擋住了陽光。他眨巴著不懷好意的眼睛問她，“妳在擔心我嗎？”他低下頭來，頭發上的水滴在她臉上。接著他又把臉挪開，視線向海，說，“我在這片海邊長大，熟悉它就像熟悉我的家壹樣。”
笑笑也坐起來，然後發現小惡魔什麽都沒穿。笑笑壹下子紅了臉。小惡魔看到了，就把藍熊拎過來，擋住自己。藍熊嫌棄地拍了他的東西壹下，小惡魔大叫壹聲，把藍熊扔掉了。最後他從海灘上撿了壹個紅色塑料袋，馬馬虎虎地套在自己身上……相當惹眼。
回去的路上，壹個衣衫單薄，渾身洇濕；另壹個衣衫沒有，套著壹個大紅塑料袋；後面還滾了壹個不太情願的熊……遇到路人，就被人行註目禮。笑笑羞得要命，幹脆捂著臉自己往回先跑。小惡魔沒兩下就追上來，飛快反超。他跑到笑笑跟前十幾步，像賽跑贏了的小孩壹樣回頭笑說：“我跑得比妳快！哈哈哈！”實在太幼稚了。
他笑完以後，忽然意識到笑笑正盯著他的背看。笑笑問：“妳背脊上的傷痕……”
“我背上什麽都沒有！”他蠻橫地說，讓開到壹旁，“妳走前面。”
***
因為被小惡魔使喚，笑笑有壹周沒去港店。再去港店時，是因為看到新聞，說奧克蘭發生槍戰。
奧克蘭是全美最不安全的城市，犯罪率跟芝加哥不相上下，黑幫火並的事情也層出不窮。只是這次……
“就是因為妳！”雙刀火雞點著笑笑的腦袋，“被妳壹激，豹頭跟剃刀托尼要人，雙方壹言不和，掏槍幹上了！”
槍戰以後不久，又出了壹連串亞裔被騷擾的新聞。奧克蘭、阿什比、南伯克利，入夜以後都有亞裔女生被人跟蹤甚至騷擾的事件。小惡魔起初事不關己。後來又出了壹起亞裔男性被強奸的案子，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媽欠操黑鬼就以為亞洲人好欺負！”爆炸頭在港店裏罵罵嚷嚷，“大佬咱們掄了家夥直接上！”
“華青幫這麽大勢力都鎮他們不住，就憑妳秀拳花腿？”雙刀火雞笑話他。
眾人在店裏爭執來爭執去，拿不出個辦法。
“我有個辦法。”小惡魔說。
“咩辦法？”
“報警咯！”
“……”
小惡魔翻著眼皮說，“我最近在修理我車上的電人功能。可以把那個放電的功能改裝到藍熊身上。然後找個人帶著藍熊到街上當目標。要是遇上騷擾事件，就把他電死！然後報警，皆大歡喜。”
“好主意！”爆炸頭露出不明覺厲的表情。
“有道理！”板寸頭露出傾倒崇拜的表情。
“所以我們幹嘛不直接買壹根防狼電棍？”笑笑露出完全理解不能的表情。
雖然不被笑笑看好，之後幾天，小惡魔全身心投入到放電藍熊的開發中。
“有技術難度。”山頂房的客廳，這時又變回亂糟糟的狀態了，“藍熊只會在地上滾。目前藍熊的放電電池，是從脈沖電棍裏取出來的，強度不是很大。如果只能從膝蓋以下攻擊，肯定不能制服歹徒。除非……除非使用者把藍熊拎起來，直接按在對方頭上……”
“所以我們為什麽不用防狼電棍？……”
把藍熊改造成壹個具有攻擊能力的智能機器人，壹直寫在小惡魔的日程上。但到具體執行時，涉及很多問題：對人物身份的識別，對聲音的識別，對攻擊對象位置的識別，以此確定攻擊時機與位置……都需要復雜的運算。
而識別人物身份，壹直是藍熊面臨的難關。藍熊有壹定的人臉識別功能，但只有對象把臉送到它的鼻子跟前，它的攝像頭才能讀取和記錄人臉信息。真正的混戰，敵人怎麽可能湊到它鼻子跟前刷臉呢？
小惡魔最後完成的樣品，是壹個自帶彈跳功能的第六代藍熊——鳥的部分，被換成了壹根強力彈簧。但是讓藍熊朝特定方向彈跳，實在不是壹件容易的事。第壹個彈跳藍熊的樣品，因為壹頭撞到墻上，把自己的核心處理器給撞壞了。
最後終於勉強完成了壹個能夠在攻擊時自動彈跳的藍熊。
“妳來做它的主人。妳可以設計壹個攻擊口令。”
“大贊！……這個藍熊有點像皮卡丘哎！”笑笑少女心大發，“那口令就是，‘藍熊，使出十萬伏特’！”
“好！那麽今晚幹！”
“……啊？這不是要我去當餌吧？？”
當天夜裏十壹點，笑笑帶著藍熊，獨自走在奧克蘭的黑人街區。小惡魔坐在雷克薩斯裏，在離笑笑壹個街區的地方遊蕩。兩人之間用無線電對講機時刻聯系。
“別擔心，不會有問題。拿到實戰數據我就帶妳撤。”小惡魔在耳機裏說，“目前這個五代藍熊也是半人工智能的。它如果不靈，我手裏有遙控器。”
笑笑覺得它壹萬個不靠譜。
她心裏完全沒底。除了藍熊外，包裏還藏了防狼噴霧，手機為911設定了快捷撥號。
深更半夜，壹個華人女孩遊蕩在黑人街區，引來醉鬼流浪漢是肯定的。
不多久，就有兩個醉醺醺的黑人圍上來了。
笑笑心裏打著鼓，但是沒有走開，從包裏掏出藍熊。藍熊原地打轉壹圈，頭頂光圈壹亮。笑笑知道它在熟悉周圍環境。
但是藍熊太矮了，兩個醉鬼在它的攝像監測半徑之外；周圍酒吧的嘈雜，又幹擾了它的聲音識別。它似乎完全不知道周圍存在怎樣的威脅。
壹個醉鬼歪歪倒倒地朝笑笑走來。經過藍熊身邊時，笑笑大吼壹聲：“藍熊，使出十萬伏特！”
藍熊嚶了壹聲，說：“正在尋找目標。”
笑笑倒。
飛快避開撲上來的醉鬼，笑笑沖耳麥大吼：“妳快來啊！妳這個破熊根本不管用啊！”正喊著，另壹個醉鬼從後面抱住笑笑。笑笑大聲尖叫，卻還冷靜地伸手到包裏，按下911的快捷鍵。
這時無人車出現在視野中。小惡魔在耳機裏說：“多試幾次。”
雷克薩斯停住。車門開了，小惡魔從車裏跳下來。笑笑聽從吩咐，連喊三聲：“藍熊，使出十萬伏特！使出十萬伏特！使出十萬伏特！！”
藍熊說：“目標確認，執行中……”咚的壹聲從地上彈起來，蹦到半空，然後朝它的發明者連續放了三次電。
小惡魔嗷嗷嗷連叫三聲，翻倒在地上。
頭發根根直豎。嘴角流沫，眼白直翻，死不瞑目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