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共濟會面具舞會 上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笑笑後來從火雞和板寸頭那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小惡魔想報復剃刀托尼,剃刀托尼卻就此消失。於是小惡魔雇黑人假裝托尼的嘍羅,燒了越南人的店。越南人於是跟黑人武鬥,槍擊案以後才知道是被人挑撥。於是越南人和黑人同時把矛頭對準了奧克蘭的華人幫派。久遠而復雜的族裔矛盾終於在那個晚上爆發,以華埠為中心的五六個地點同時出事,幾乎像恐怖襲擊。
唯壹值得慶幸的是,當晚只死了三個人,且三個都是亞裔。兩個華人,壹個越南人。如果死的是黑人,他們肯定不會善罷幹休。死的是亞裔,人數又不多,那就不是全國性的大新聞。警察睜壹眼閉壹眼,過壹陣子也就被淡忘了。
但是亞裔群體內部本就幫派林立,矛盾眾多。有傷亡的華人幫派,當然不肯息事寧人。於是驚動“龍夫人”——舊金山華人圈黑道白道通吃的壹位老婦人。舊金山第壹任華人市長的當選,據說就是她的手筆。她是民國遺老,經歷國共內戰,六十年代來到美國。她不從屬於任何壹個幫派,卻在幫派政治中遊刃有余。名義上她是中國總商會顧問,早先是積極的民主主義社會運動者;但隨著中國大陸的崛起和華人政治的轉向,民主運動式微,而華人社群依舊我行我素,幫派行事,等級分明,像壹個小小的封建中國,穿越到舊金山的海灣。
龍夫人見過太多風雨。這樣規模的小小騷亂,於她根本不是個事。很快挑起事端的小孩就被拎了出來,而那小孩的父親本就是龍夫人庇翼之下的華人資本家。壹個電話把張長九從紐約長島的睡夢中驚醒。張長九沒有多待,立即從紐約飛過來,賠錢,順便教訓他壹年沒見的兒子。很顯然他兒子也不怎麽想念他。對於這個時時給他惹麻煩的私生子,他的耐心局限在賞他壹頓毒打。
笑笑第二天早上去看小惡魔的時候,小惡魔依然像前壹晚壹樣趴在床上,壹動沒有動。前壹晚他拒絕就醫,也拒絕笑笑關心他的好意,把笑笑趕了出去。現在他沒有力氣趕人了。他像斷了線的木偶壹樣軟綿綿地,半死不活地趴在那裏。背脊上的痂醜陋猙獰,像鬼畫的符。
笑笑碰碰小惡魔額頭。他面孔通紅,在發燒。他的右手像瀕死的人壹樣垂在床邊,手背的痂裏竟然還嵌著玻璃渣子。
“我沒能弄死他。”他睜開眼睛說。眼睛裏都是血絲。
“誰?”
“托尼巴尼。他跑了。”
“不要——”
“不要什麽?”
“不要殺他。”
不要為了殺他而自己去犯險。
不要為了殺他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不要為了殺他而陷自己於萬劫不復。
“難道放過他?”
“……每個人都有弱點。”笑笑壹字壹句說,“找到弱點,送他進監獄。”
笑笑去藥店買了消炎藥膏和退燒藥。小惡魔不肯上藥。笑笑盤腿坐在床頭,用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頭說,“乖,等壹下給妳吃蘿蔔。”小惡魔立馬安靜了。
笑笑給他塗藥的時候,他會突然叫壹句,“笑笑。”
“怎麽了?痛麽?”
“沒事。就是想叫妳壹下。”
“……”
笑笑給小惡魔上完藥,然後處理右手。她用壹把鑷子小心翼翼去挑那個玻璃渣,半天沒有挑出來。她急得哭起來。小惡魔笑起來,他自己伸手,擰著眉頭把玻璃渣子摳出來,帶出很多血。笑笑尖叫壹聲,扔了鑷子捂住眼睛。
忽然有只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牽下來,撫平了。他把那顆血淋淋的玻璃渣子放在她手心裏。
笑笑的手有點發抖。她睜眼看它。鮮紅鮮紅,晶亮晶亮的。
“我的心。”他說。
笑笑給小惡魔包紮好右手,去廚房把冰箱裏的食材全取了出來,燉了個蘿蔔排骨湯,炒了個胡蘿蔔雞蛋,蒸了個紅蘿蔔丁米飯。等她把飯菜端上去,小惡魔已經坐起來了。他不能靠在枕頭上,就像壹條等吃的大狗壹樣蹲在床上,看到飯菜就像狗看到骨頭壹樣眼睛晶亮。
他不能自己拿碗筷,於是笑笑只好拿個湯勺餵他。他蹲在床上,用壞壞的眼神盯著她,時不時叫她的名字,壹面說壹些無聊的笑話調戲她。笑笑板著臉不理他。
“笑笑。”
“嗯?”
“沒有事,就是叫妳壹下。”
“……”
“笑笑。”
“好好吃飯!”
“我的發音標準嗎?Siaosiao?Siusiu?燒燒?”
“……”
“笑笑妳喜歡玫瑰花嗎?”小惡魔壹邊匝巴嘴吃飯壹邊問。
“不喜歡。”
“笑笑妳喜歡加州百合嗎?”
“不喜歡。”
“所以妳喜歡什麽?”
“我喜歡胡蘿蔔!!”
“啊?是嗎?真是太巧了。我也喜歡胡蘿蔔!”
“……”
“胡蘿蔔是個好東西。我以前不喜歡。現在慢慢喜歡了。”
“……”
小惡魔精神好了以後,笑笑就不再理他,專心復習考試。這壹考就考到周四。考完最後壹門線性代數,終於徹底解脫。笑笑松了口氣。
這時竟然收到芬克斯坦的信息,邀請她參加周五晚上壹個匯豐銀行主辦的面具舞會。
他把舞會邀請函發過來。黑色封皮上寫著“共濟會面具舞會”,中央壹個長翅膀的眼睛,周圍壹圈鮮花和白色骷髏頭。底下寫著地點,紅色亨廷頓酒店,加利福尼亞街1075號。這個酒店的對面是共濟會音樂廳(MasonicAuditorium),是加州共濟會的會所遺址。
舞會七點半開始。芬克斯坦約笑笑六點半在聯合廣場旁邊的威斯汀見面。笑笑在衣櫃裏挑半天,揀了壹款保守而恭謹的咖啡色小禮服。
笑笑到時,芬克斯坦已經在大堂的沙發椅上等她。他起身跟笑笑打招呼,手裏掂著壹只黑色皮制面具。他穿著黑色燕尾服,外翻領口黑亮,打著黑色領結。衣襟只扣了壹顆鈕扣。領口露出的白色襯衫面積,適宜得好像經過計算。發型著裝壹絲不茍,從頭到腳嚴格的軸對稱。在酒店大堂的人群中顯得分外惹眼。
芬克斯坦打量笑笑的小禮服,露出微微帶著諷意的,卻好像很愉快的微笑。他並沒說什麽,示意她跟著走。威斯汀旁邊就是第五大道百貨。他們很快到了女裝層,兩邊都是晚禮服。芬克斯坦很霸道總裁地說:“看到喜歡的就說。”笑笑說:“我買不起。”芬克斯坦說:“我有卡。”
笑笑還沒說話,芬先生倒是先挑上了。先後叫她試了三條禮服裙。壹條是紫羅蘭色V領收腰裙,那V領的口都快開到肚臍眼了;另壹條是鵝黃色包腰裙,裙擺很高,感覺壹彎腰就要走光。這兩條都被笑笑否決了。第三條是壹條裙擺曳地的黑色露背晚禮服裙,華麗得壹塌糊塗;只是整個背脊沒有布料,只有四五條黑色細帶纏在壹起。
“這樣性感的裙子,真的不太行……”
“去床上用品給妳買條毯子?”
笑笑閉了嘴,表示就這條吧。壹看價簽,要死,1282刀。笑笑婆婆媽媽地說:“這麽貴的裙子,我不能要。”
芬克斯坦已經付完款了,將票據遞給笑笑:“收好。標簽不要拆。壹會兒還回來。”
“……”
又去女鞋區挑了壹雙九百刀的SaintLaurent黑色厚底細跟鞋。芬先生付完款以後又囑咐說:“鞋盒不要扔。壹會兒還回來。”
又去底下珠寶專櫃買了壹條五百刀左右的LloydsFamily黑色青玉石鑲鉆吊墜,壹面刷卡壹面說:“珠寶盒不要扔,壹會兒——”
“——還回來。”
“耶。對。”
“……”
最後在壹層的化妝品,芬克斯坦問:“妳喜歡什麽牌子?”笑笑答:“我不用這裏的牌子。”旁邊MakeUpForEver的櫃員湊過來問:“請問小姐需要什麽?”芬克斯坦說:“出席酒會需要什麽?”櫃員立即擺出從化妝水乳液到眼影睫毛膏在內的所有護膚彩妝裝備。芬克斯坦很滿意地點頭說:“好。都上壹遍。請稍快壹點。”
那櫃員吭哧吭哧替笑笑畫了半個小時妝,又對芬克斯坦誇了半天笑笑化了妝的臉有多漂亮。芬克斯坦表示同意。櫃員於是問把哪些包起來。芬克斯坦說:“請別——謝謝。”轉臉對笑笑,“好了。走吧!”
櫃員:“……”
出門前芬先生回頭沖櫃員拋了個媚眼:“下次我們還會來的。”
櫃員:“請別——謝謝!”
走出第五大街百貨,芬先生語重心長地教育笑笑說:“下次我叫妳參加酒會,妳自己過來,就像我剛才那樣做。”
這時高盛MD的霸道總裁人設已經完全崩壞了。踩著九厘米的高跟鞋,笑笑可以平視芬克斯坦了,“先生,請問妳不覺得這樣做……有壹點……不知羞恥嗎?”
“‘羞恥’?有這詞兒?”
“……”
從第五大道百貨到紅色亨廷頓酒店,大約半英裏路程。這路說長不長,可穿高跟鞋走就很要命了。芬克斯坦完全沒有要叫輛車的意思,手插口袋大步朝前走。笑笑提著裙擺費力地跟在後面。走到亨廷頓酒店時,見酒店門口壹連串豪車等著門童給開門。芬克斯坦毫不在意地從豪車之間穿過,好像完全沒發現只有他跟他的女伴是自己走路來的。
進門以後,笑笑很快就明白為什麽芬克斯坦要帶她去買晚禮服了——在這樣的人群裏,那條咖啡色小禮服確實太寒酸。笑笑認不出多少名牌,但這裏的女人穿的,似乎都不是百貨店裏的名牌衣服,很多仿佛是專門為這場面具舞會訂做的。
男人穿的多是燕尾服,女人穿得就多了。有人穿了維多利亞晚禮服裙,裙擺像倒放的花蕾壹般,滿是層層疊疊的裙褶——這種衣服肯定不適合坐地鐵,因為壹個人至少占了三個人的地盤。有人穿著哥特式禮服,上身是中世紀的束腰,纏滿黑色緞帶,底下是黑色蕾絲層層覆蓋的裙擺,臉上配合壹個插著黑色羽毛的黑天鵝面具。還有女人穿著非常性感的皮制女王衣服,臉上戴著蝴蝶形黑色面具,壹手拿著壹根黑色短杖,另壹手牽著壹條狗鏈——狗鏈拴在另壹個男人的項圈上。
“妳喜歡那個?”芬克斯坦突然在她耳邊發問。
“不是……沒有!”笑笑急忙收回目光,“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派對啊!”
“面具舞會呀!”芬克斯坦說,他這時把他的黑色面具戴上了,壹副性感而邪惡的模樣;他揚壹揚手裏另壹個插著黑色羽毛的蝴蝶形面具,“我能否?”
笑笑背轉身去。眼前壹暗。面具涼涼地貼了上來。芬克斯坦的手指在她的頭發裏打結。
在寬大的玻璃墻面跟前,笑笑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黑暗而華麗的蝴蝶面具,艷麗而飽滿的紅色嘴唇。蝴蝶骨若隱若現。壹襲黑色長裙曳地,萬千旖旎。
她完全認不出自己了。
包括黑白方格地板的“共濟會密室”在內,舞會壹共有四個會場,每個會場都有主題,不同時段有不同主題的表演。“共濟會密室”先是放映了壹部血腥而色情的獨立電影,接著開始秀男女搭檔的雜技。“水晶密室”的吧臺兩側,有兩個半裸的雜技演員在各自的吊環上表演舞蹈。“樂事花園”以莫紮特和薩裏埃裏(Salieri)的音樂開場,後來變成面具華爾茲舞場。“造物主之殿”表演著“逝去世界”卡巴萊,是性感的夜總會歌舞秀。戴著假陽具的男侍應將水果拼盤托到女性賓客跟前;裸著上身,灑滿金粉的女侍應將酒漿倒到男性賓客的嘴巴裏。
笑笑和芬克斯坦站在“水晶密室”的壹張立桌旁邊,手裏各自壹杯酒。笑笑不知所措地望著人群,幾乎是有些害怕地問芬克斯坦:“這……這是個脫衣舞俱樂部嗎?”
“顯然不是。妳跟女孩約會,會帶她去脫衣舞俱樂部?”
“可是……這裏……好像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芬克斯坦發出壹聲幹笑,“妳說得對。”
“我很抱歉,芬克斯坦先生。我感謝妳邀請我來。可是我對這個派對沒有興趣。我來只是想……只是想問問妳……為什麽我會被拒?”
芬克斯坦拿很是好笑的表情望著她,“答案不明顯?”
“我不明白……”
“當然是因為有人投了妳的反對票。”
“……誰?”
“當然是我!”他簡直要笑出來。
“可是……為什麽?……我哪裏做得……不夠?”
芬克斯坦晃著杯裏的威士忌,繼續拿好笑的神情打量她,“所以妳來就是為了追討這個答案?”
“是。”
“我回答完妳就要撤了?”
“……恐怕是。抱歉。我……我不太適應這種場合……”
芬克斯坦又發出壹聲幹笑。“哦,這樣嗎?可是妳那麽想進高盛……紐約的‘場合’可是比這個勁暴多了。”
“妳是說……這個派對是高盛……辦的?”
“顯然不是。這是匯豐在招待潛在客戶,從香港跑來拓寬矽谷市場,是不是?——雖然招來的不止他們的客戶。剛才在門口,我想我也看到了蘇格蘭皇家銀行和巴克萊的人。”芬克斯坦說,視線落在雜技演員的吊環旁邊。那裏站著壹個頭戴大象面具的男人,他的女伴穿著香檳金色的維多利亞長裙。“那個人是富國銀行私人銀行部的聯席主管。他旁邊的女人是勞埃德銀行集團財務董事的女兒,現在在斯坦福讀商學院。”他的目光壹晃,落在“水晶密室”的各個角落,壹面發出嘖嘖的聲音,“嘖,嘖,獵狗比獵物還多……那個,摩根大通的客戶經理,小樣兒不知道怎麽混進來。那個,之前瑞士信貸的壹個MD,現在跳到KKR了。旁邊那個是壹家對沖基金的主管,他管的錢多但他自己不見得有錢。那個是美林證券風險管控部的頭目——他來幹什麽?來這泡妞?……旁邊那個,哦,傑夫,摩根士丹利投行部TMT行業主管,倘若他在這兒……”面具裏透出的兩只鷹眼般黑亮的眼睛,在人群中銳利地掃視搜索,最後鎖定在角落壹個貌不驚人的金發中年人身上——那人雖然貌不驚人,周圍倒是圍了不少人。
“彼得·哈代。”芬克斯坦嘖了壹聲,“矽谷最大私募的擁有者。他同時坐在谷歌、領英、時代華納和紅木資本的董事會裏。很難給他壹個頭銜,是吧?”
“哦!所以這個派對是——”
“——妳想進金融圈。我在給妳送門票呢。”他對笑笑說著話,目光卻落在別處,“抱歉。”他說著捏著酒杯,朝彼得·哈代和他的女伴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