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愛情故事

劉玥

都市生活

明知不尋常,看到犯人履歷表時,徐簡還是微微吃了壹驚。
瑞士與美國雙重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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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庭審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地區檢察官代表笑笑向阿拉梅達郡立高級法庭正式提起訴訟。阿歷山大·張被傳喚至法庭,交了十五萬美元的保釋金,接著被釋放。
美國法律系統壹向效率低下。從起訴,立案,取證,到正式開庭,壹晃又過了三個月。壹直到次年壹月份,這個性侵案才第壹次開庭。
阿拉梅達郡立高級法院坐落在奧克蘭市法倫街,離華埠很近。附近有個湖,夏日裏格外漂亮,冬日裏蕭條冷清。
那天笑笑自己壹個人去的法院。西西說要陪她,笑笑懇求她不要。
笑笑很早就到了,過了安檢,沒有人理她。是14號法庭,在法院七層。笑笑壹個人在走道裏等。走道壹面是編了號的法庭,另壹面是巨大的玻璃。透過玻璃可以俯瞰半個奧克蘭。笑笑趴在玻璃上,看底下的車流來來往往。
法庭門口的招貼格外滑稽。“禁止穿拖鞋或赤腳。”“禁止看報紙。”“禁止使用手機。”“禁止交頭接耳。”
笑笑在走道裏等了壹刻,接到助理檢察官的電話,請她去14號法庭的書記室。她走進法庭,裏面空空蕩蕩。助理檢察官從法官席的入口出來,招呼她進去。
起訴方是地區檢察官。笑笑作為受害者,以證人身份出庭。證人只在法庭傳喚時出來回答問題,其他時候回避。書記室裏,助理檢察官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只需要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是或不是。”他說,“別的妳什麽都不用操心。”
她在書記室裏耐心等待。九點正,開庭。法官、書記、檢察官、陪審團員入席。她不知道法庭的狀況,只能坐在屋裏幹等。
等到九點四十,有人招呼她入席。她拖著僵硬的腳步朝法庭走。路上她起了逃跑的念頭。但是已經走到這壹步,她還能逃到哪裏去呢。
觀眾席爆滿。並非公開審理的案件。但因為校園反性侵遊行招至媒體關註,不知有多少記者憑借關系混進這裏。法庭不允許錄影攝像,於是他們穿著便服肅靜而坐,紙筆在握。笑笑不敢朝觀眾席看。她覺得射過來的每道目光都把她當成婊子。
法官居中。地區檢察官席居左。陪審團席亦居左,在地區檢察官席的上面壹層。證人席在中央,面向法官。被告席居右。小惡魔站在被告席上,仍是壹副故作輕松的,吊兒郎當的神情。
她只用余光掃了他壹眼,緊接著收回目光。她感覺到他的輕蔑和嘲笑。
法官簡單介紹了笑笑的情況。為了照顧她的名譽,沒用全名,只用“方小姐”這個稱呼指代她。地區檢察官方面首先提問。
“方小姐,妳指控被告方在前年9月25日,伯克利某姐妹會入會儀式以後,對妳進行了性侵。是這樣嗎?”助理檢察官問。
“是。”聲音幾如蚊蚋。
“在受到性侵時,對方具有完全的行為能力,而妳因為酒醉和綁縛而失去反抗能力。是這樣嗎?”
這是笑笑自己向地區檢察官反映的情況。她回答:“是。”
“在發生性行為之前,對方並沒有征取妳的許可,而妳也沒有給予對方許可,是這樣嗎?”
“是。”
助理檢察官向法官說:“法官先生,各位陪審員先生,前年9月25日,被告人亞歷山大·張先生,在完全沒有取得受害者方小姐許可的情況下,與之發生了性行為。這壹情況已得到確證。而方小姐本人向法庭提供的精液分析報告,也顯示性侵實施者的確就是被告人。事實鐵證如山,希望法官與陪審團能夠秉公做出判決。”
這時被告方律師要求提問。法官準許。
被告方律師是個看起來格外精明的中年華裔。他向法官表示感謝後,轉向笑笑,問:“方小姐,我有壹個疑惑:前年9月25日妳受到性侵,次日報警;壹周後妳取得精液證據。如果人證物證都在,請問妳為什麽沒在當時向法庭提起訴訟呢?”
笑笑啞住。
助理檢察官替她回答:“因為方小姐當時沒有有效的法律援助。而且,受到性侵,畢竟是件難於啟齒的事情。”
被告律師說:“如果感到難於啟齒,為什麽又要報警呢?這還不是事情最蹊蹺的地方。我方最大的困惑在於:從前年9月25日事件發生以後,到去年11月方小姐向地區檢察官發起委托請求,這整整壹年時間,如何解釋?我承認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們是否可以推定,在前年事件發生後,有什麽事情阻止了方小姐向法院提起訴訟。這顯然不是出於羞恥或恐懼之類的心理原因,因為方小姐並沒有因為羞恥或恐懼而放棄向警察局報案。報警這壹行為表明,方小姐是有充足的心理動機提起訴訟的。但她為什麽沒有這麽做?答案只有壹個:她不確定那個夜晚她是否是自願的——她不確定那天晚上發生的關系,到底是否構成性侵。”
笑笑立即出聲反駁:“不是這樣的!我確定!我可以完全確定——”
那位律師說:“請允許我把話說完。只有壹種可能可以圓滿解釋方小姐在起訴問題上的壹年的拖延,那就是方小姐曾經深深愛著我的委托人,但我的委托人壹直處在不冷不熱的狀態;在被我的委托人強行中止關系以後,她惱羞成怒,對他采取了惡劣的報復手段——”
“不!不!法官先生,他在說謊——”
“法官先生,我可以說完嗎?”得到允許後,那位律師繼續說,“在前年下半年,以及去年上半年,方小姐與我的委托人關系極其親密,完全構成情侶關系。他們周圍的同學都可以作證。去年春季,方小姐與我的委托人的關系如膠似蜜,形影不離,那時她完全沒有想到要指控我的委托人對她進行性侵。去年八月,當他們分手之後,我的委托人迅速與另壹名女孩建立關系,這招來了方小姐的強烈嫉妒,並使她最終決定,利用先前在他們歡愛時的精液,向我的委托人發起報復。”
笑笑知道美國律師善於顛倒黑白,但怎麽都不敢相信他們有本事顛倒黑白到這個地步。她激烈地指著律師說:“不是那樣!不是那樣!法官先生,他在說謊!”
“我並非說謊,只是陳述事實。如果妳有證據來說明這並非事實,我們當然無話可說。但在那之前,我們是否應該考慮這樣壹種完全合乎目前事實的情形:方小姐對我的委托人壹往情深,自己設局,安排壹切,與我的委托人發生關系;後來又因為無法得到我的委托人的青睞,而反咬壹記,侮蔑其為性侵?——甚至,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她有意保存了兩人發生關系時的體液信息,以此要挾我的委托人就範。我的委托人起初出於無奈,只得勉強從之,後來實在忍無可忍,與方小姐斷絕關系,所以才使方小姐惱羞成怒,蓄意報復?”
舉眾嘩然。數不清的目光,像刀壹樣劈向笑笑,好像要把她淩遲在眾目睽睽裏。
“妳……妳的意思是說,我把自己灌醉,把自己綁在床上,然後請妳的委托人來強奸我嗎?”
“在喝醉的狀態下把自己綁在床上顯然是有難度的,但假如得到了別人的幫助呢?妳的好朋友——壹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小姐——告訴我,妳壹直深深喜歡著我的委托人,並請她幫助,壹起設下這個局。根據這位小姐的說法,當時我的委托人正在跟她室友交往。妳為了誘導我的委托人與妳發生關系,故意躺在她室友的床上,再請這位小姐叫來我的委托人。事情發生後,妳再反咬壹口,指認我的委托人對妳進行性侵。難道不是這樣嗎?”
笑笑徹底慌張起來。這謊言聽起來是那麽的天衣無縫。“撒謊!”她像敗下陣來的狗,除了汪汪叫沒有別的辦法,“法官先生,他在撒謊!”
那律師平靜地問道:“方小姐,請問事情發生後的壹個星期,妳是否曾經主動跑到我的委托人門口,並且向他表白,非常明確地,向我的委托人表達了崇拜與仰慕之情?並且非常清楚對他說出了‘我喜歡妳’?”
像被人用榔頭在胸口上重重錘了壹記。那打擊叫她幾乎暈眩。余光中她看到小惡魔朝她露出惡狠狠的,勝利的笑容。
強奸罪的認定標準之壹,是發生性行為的其中壹方並非出於自願。只要被告方有足夠的證據說明雙方出於自願,強奸罪就無法成立。
甚至……他們可以誣陷她,是她主導了壹切的發生。
“我……”
“妳只要回答是與不是。”律師先生就事論事地說,“如果這可以幫助妳記起來,我們這裏有妳當時在他房間裏發言的錄像。我的委托人之前是國家量子實驗的參與者之壹,出於防範考慮,他在房間裏秘密安裝了四個攝像頭。它們雖然不能記錄聲音,但是明白無誤地記錄了妳的口型。我們根據口型還原了妳當時對我的委托人發表的言論。妳不但表達了對我的委托人在學術與技術方面的贊美,還表達了希望與他交往的心情。方小姐,現在妳是否記起來了呢?”
他留了後著。他壹直都留了後著。
妳不是指控我上了妳嗎?好,我來指控妳心甘情願,想讓我上。
旁聽席上無數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聽到人們在說:“看哪!這個妄想吃上天鵝肉的小蕩婦。她得不到他所以想毀了他!她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活該!她真是活該!”
她的腿因為憤怒而發抖。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裏。她用指甲摳著自己的腿,用疼痛讓自己清醒。眼淚決堤而下,她用發抖的聲音對法官說:“法官先生,我從來沒有誘導他與我發生性行為。我從來,從來沒有愛過他。”
那律師緊逼而上:“那方小姐如何解釋,那天早上,妳突然出現在我的委托人的房間,並向他說‘我喜歡妳’呢。”
“那是撒謊。”她發抖地,清清楚楚地說,“那壹切都是撒謊。美國法律對大學性侵者壹向從輕判處。我不可以接受。我發誓要報復他。可是理由不夠。那時的我沒有法律知識,沒有司法援助。有人鼓勵我,接近他,找到他的弱點,才能夠給他最致命的打擊。我照做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是精英,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有良好的家境,他只要交壹點罰款就可免除牢獄之刑……而我有什麽?我是壹個中國來的貧窮的女孩。我拿什麽跟他打官司?我那時連英語都說不好,我上法庭能用上什麽單詞?……斯坦福性侵案是什麽結果?那個斯坦福學生強奸了女孩。那女孩將被壹輩子的噩夢折磨,而那個斯坦福學生得到了什麽懲罰?僅僅三個月的監禁!……我告訴自己這不夠。這遠遠不夠。如果這個國家的司法系統不能給我公道,我必須為自己討公道!!
“所以我只能委屈自己接近他。我知道他在嗑藥,那麽我要努力知道,他屋裏藏了多少藥,他是不是還把違禁藥品分給別人。我知道他在從事黑幫活動,那麽我要努力知道,他跟什麽組織有來往?他幫他們做了什麽?他怎樣參與了那場奧克蘭騷亂?……那壹切的壹切都是逢場作戲。包括後來跟他在壹起也不過是偽裝。我所有接近他的行為的目的只有壹個,那就是報復。我恨透了他!!我要他下地獄!!……所以,法官先生,妳看,我沒有愛過他。從來,從來沒有愛過他。”
她斬釘截鐵的,壹字壹字地說完最後幾個字。她的憤怒和仇恨感染了所有人。人們帶著驚恐、畏懼與同情的情緒望向她。
法庭陷入壹片寂靜。書記官在鍵盤上拼命敲擊。被告方律師壹時語塞。
接著有人打破沈默。
是被告席上的小惡魔。
他額角上的青筋,壹根壹根暴突出來。他脖子上的血管,壹根壹根從肉裏掙脫出來。他的面孔因為憤怒和痛恨而扭成壹團。他嘴裏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獸般的嘶鳴。壹雙黑如寂夜的眼睛,死死地,惡狠狠地,壹瞬不瞬地咬住她。
她感到那裏射來的目光,於是將目光轉向他。像被冰錐在脊梁上戳了壹下,她登時覺得頭皮發麻。耳中無數警鈴作響。仿佛冥冥之中她知道危險來臨。但是腿如灌鉛,她壹步未移。
他們目光對接的壹剎那,小惡魔如壹只定位到獵物的野獸,從被告席上猛的壹躍而起。他單手壹撐翻過桌面。在任何人來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已經像鬼魅壹樣移到笑笑眼前。他伸手在她胸口猛推壹把。
笑笑連人帶椅仰翻倒地,發出壹聲巨響。後腦勺撞地,眼前壹片金星。模糊的視野裏蒙上壹片陰影。
緊接著他腿壹跨騎了上來。身子重重地壓在他身上。那鷹爪般的,冰涼的壹雙手掐住她的脖子。他像野狗壹樣狂吠起來。
“操妳!!操妳!!婊子我他媽操的就是妳!!”
離笑笑最近的檢察官助理,趕緊試圖拉開小惡魔,卻被後者壹把推開。本法庭的獄警匆匆忙忙掏出警棍。警棍將要落下的瞬間,卻被小惡魔壹把奪了過來。他拿到警棍,就向朝他撲來的人群舞動。人們尖叫著後退。接著他手持警棍,低頭看癱在地上,因為恐懼而迷惘,而在地上發抖的,抓著自己的脖子咳嗽的笑笑。
那壹刻看起來危險極了。歹徒手持警棍。腳底躺著壹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孩。他只要高高舉起警棍,朝她的腦袋壹棍打下去……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看起來好像就要這樣做了。他舉起警棍。人們尖叫起來。沒有人敢靠近他。
他伸出壹只手,抓住笑笑的衣領,像提壹只小雞壹樣把她提了起來,接著把她重重按在墻上。她聽見自己的後腦勺在墻上又是咚的壹聲。她像失了魂魄,眼神失焦地看著他。
他壹手舉著警棍,壹手抓在她鎖骨和肩膀上。那壹雙漆黑的眼睛,像沒有盡頭的黑夜壹樣逼了過來。
“為什麽?”他的面孔看起來非常兇狠。但是他聲音發抖,很輕像是乞求。鼻息撫過她的臉,像壹陣溫和的晚風。“為什麽?方含笑,妳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但是他沒有等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趕來支援的獄警高舉警棍,站在他身後。
她張開嘴,想要說,阿歷,躲開。但是肌肉好像已經失去控制。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根警棍狠狠壹下砸在他後腦勺上。她又聽見叫人心驚膽戰的咚的壹聲。他吭也沒吭壹聲,晃都不晃壹下,直直倒在她身上。那麽重,那麽重。
人們很快把他拖開。但他只是倒下,並未昏厥。壹股血線從他頭發裏滲出來,淌到他側臉上。他在塵土中睜開眼來看她。那目光帶著痛苦的,直直地射向她,刀壹樣地割過去。他嘴角微動。她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知道他在說什麽單詞。
“為什麽。妳告訴我。為什麽。”
但是沒有機會了。獄警擔心他再暴起傷人,用手銬在背後拷住他的雙手。他像壹頭被獵槍爆了頭的熊壹樣被人拖走。法官宣布休庭。
笑笑從法庭裏走出來,記者蜂擁而上。
“被告方律師的言論,是事實,還是徹頭徹尾的編造?”
“妳承認妳對被告確有感情嗎?妳是否後悔對他的指控?”
“妳能談談是什麽促使妳勇敢地站出來指證犯人嗎?”
被墻面和地板撞過的後腦勺,在壹抽壹抽地疼。笑笑費勁地擠開人群。助理檢察官這時想起還有她這麽個證人,匆匆趕來為她開路。他想請笑笑去書記室休息,壹會去醫院檢查,但是笑笑說她很好不用。她說她想回家。
她拒絕了人們的好意,出了法院,獨自走上回家的旅程。她知道周圍有記者還在跟隨她,於是朝華埠走了幾步。外面的陽光很是燦爛,涼風撫在她面頰。這麽久以來懸在心頭的壹樁事,終於得到解決。她報仇了。他馬上會去監獄。他剛剛那愚蠢的反戈壹擊,只會讓他的罪行更加徹底。她大獲全勝。她很高興,應該很高興。
她跌跌撞撞地往南走了幾個街區,走到壹處草地。她有點想不起回家的道路。陽光在眼前像雪花壹樣虛晃。她忽然覺得鼻子裏有液體。伸手壹觸,低頭看,是血紅。
在她低頭的瞬間,她腦袋裏的血像找到泄口壹般,嘩地壹下沖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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