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龍城飛將

　　長孫無忌的話很有代表性，代表了文人的性格。
　　文人多疑，文人相輕，文人的世界裏，最出眾的人永遠是自己。
　　不過今晚長孫無忌的懷疑是對的，毫無懷疑才叫瞎了狗眼，長孫無忌剛說完，房喬褚遂良等人連連點頭。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話糙理不糙，從遺傳基因來說，老混蛋生小混蛋才是天經地義，程處默是個什麽性子，長安城裏誰家不知道？魚肉百姓倒不至於，卻也號稱長安壹霸，整日領著國公國侯家的壹幫子紈絝子弟吃喝玩樂兼打獵，至於讀書，自然也讀的，程處默讀書的事跡比他的長相更出眾，三年氣跑了五位先生，直到現在還只基本達到認字的程度。
　　如今這個小混蛋搖身壹變，從粗人忽然變成了詩人，而且作出壹首可稱絕世的好詩，在座的都是壹幫整天跟人鬥心眼的老狐貍，誰會信程老匹夫能生出這麽壹個兒子？
　　長孫大人發話，程處默不能不答，聞言胸壹挺，壹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當然是我作的。”
　　理直氣壯的態度很正確，花了錢嘛，東西自然是他的，程處默毫不心虛。
　　長孫無忌呵呵壹笑，慢條斯理捋著黑須，與房喬褚遂良等人交換了壹個會心的眼神。
　　“老夫甚喜此詩，既然賢侄說此詩是妳所作，老夫對此詩有壹處不解，還望賢侄解惑……”長孫無忌的笑容有點陰。
　　程處默終於心虛了，額頭冒出了冷汗。
　　詩呢，當然是他的，花了錢嘛，但是……自己的東西就壹定要了解它嗎？
　　程處默尷尬之時，程咬金卻興沖沖大笑道：“俺兒子文武雙全，有啥不懂的盡管請教，嚇死妳們這幫老雜……老長輩。”
　　長孫無忌也懶得計較程咬金的口無遮攔，笑道：“好，老夫且問妳，‘但使龍城飛將在’此句，‘飛將’所指何人耶？”
　　程處默想哭……
　　他現在才發覺這筆買賣做得不利落，早知如此，應該讓那小子逐字逐句解釋壹遍再放他走才是。
　　“飛將，飛將嘛……”程處默被逼得黑臉泛起紅光，遲疑半晌，眼角余光壹瞥，指著程咬金道：“飛將自然是我爹！”
　　長孫無忌笑道：“哦？妳爹為國征戰沙場多年，戰功彪炳，天下皆知，可老夫與妳爹相識數十載，怎從不知妳爹竟有‘飛將’之美稱？”
　　被長孫無忌這老家夥逼到這個份上，程處默硬著頭皮索性放開了編瞎話：“有天我爹喝多了，獨自爬上家裏的房頂撒酒瘋，撒了壹陣從房頂跳下，壹頭紮進後院的池塘裏，從此我爹有了‘飛將軍’的雅號……”
　　“噗——”堂內所有人全部噴了。
　　長孫無忌快笑抽了，上氣不接下氣道：“原來竟是這般得來的雅號，漢朝李廣將軍泉下有知，亦當欣慰‘飛將軍’名號後繼有人，幸何如之。”
　　詩中出處，賞詩的人全都明白，偏偏作詩的人不明白，很尷尬的場面。
　　程咬金氣得老臉發綠，在揍兒子和揍客人之間猶豫了壹番後，終於決定先揍客人，太氣了，不能忍。
　　“長孫老匹夫，妳出來，俺跟妳決壹死戰！”
　　……
　　因為李素的壹首詩，幾位國公名臣名將打成了壹鍋粥，而李素渾不知情，悠然地在太平村過他的太平日子。
　　有了二十畝田，李家也算是村裏的小地主了，當然，比起同村的東陽公主還差得遠。
　　小地主也是地主，理論上來說，李素和公主殿下已是同壹個階級了，剝削階級。
　　李素仍每天堅持上村學，老爹盯得緊，敢不去就祭起法器抽，課堂上郭夫子已不太敢教他了，畢竟他只是窮教書的，對這位能作出“有花堪折直須折”的大詩人，他能教什麽？
　　不過李素的短處卻還是被郭駑拿捏住了，李素的字寫得太臭，郭駑實在忍不下去，於是每天在學堂裏，別的學生搖頭晃頭子曰詩雲的時候，李素總有特別的優待，郭駑給他特制了壹個小沙盤放在桌上，又很慷慨地把自己收藏的許多字帖拓本貢獻出來，讓李素專門練字。
　　李素並不反對練字，事實上他也是壹個凡事追求完美的人，自己那筆臭字他比郭駑更忍不下去，練字早已提上日程。
　　自倉頡造字以來，華夏漢字比文化更淵遠，有了毛筆之後，漢字的字體愈發多變。貞觀年間，最流行的字體莫過於飛白體，無論朝堂還是民間，皆以飛白為主。
　　飛白早在漢朝便有，後來書聖王羲之和他的兒子王獻之尤精飛白，而如今的大唐皇帝李世民，正是王羲之的超級腦殘粉，酷愛模仿書聖筆跡，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於是飛白這種字體迅速在貞觀年間成為時尚。
　　坦白說，李素並不太喜歡飛白這種字體，其勢太過渾圓，著筆太過無力，功力稍有不足便很容易把壹篇文章畫成鬼畫符模樣，很難看。
　　所以李素左思右想，再思三思之後，終於做了壹個很正確的決定——努力學好飛白體。
　　對於壹個寫字其臭無比的人來說，有資格挑挑揀揀嗎？
　　再說，隨波逐流才是李素的人生信條，非要在這種小事上標新立異跟所有人作對，有必要嗎？
　　每天在學堂裏練兩個時辰的字，下午回到家，李素偶爾扛著農具到自家田裏幫老爹幹點活，偶爾也叫上王樁王直兄弟，去河灘邊曬曬太陽。
　　日子真的很悠閑，不愁吃穿的基礎上能夠每天過得如此懶散悠閑，對李素來說便是莫大的福分，他越來越珍惜現在的生活，剛來到這個年代時腦子裏冒出的壹絲絲建功立業的野心，早被如今幸福的懶散生活消磨得幹幹凈凈。
　　裊裊炊煙在黃昏的余暉裏搖曳而上，金色的殘陽鋪灑在河面上，李素看著遠處自家廣袤的土地發呆。
　　“該買兩頭牛了啊……”李素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