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攝山女（下）

　　宋通譯翻弄著小早川的屍體，壹路小跑著走到李閻身邊。
　　“妳可知道這男子是誰？”
　　“能讓赤備做護衛的，身份應當是不低。”
　　李閻回應了壹句。
　　他拿著壹塊從小早川身上搜出來的勾玉。
　　“他是小早川隆景的兒子！”（豐臣秀吉軍團第六軍團指揮官，與任務目標小西行長地位等同。）
　　李閻聞聽壹哂。
　　“如此壹來。我等倒是立了好大壹個功勞嘍？”
　　“至少官晉壹級！”
　　宋通譯語氣堅定。
　　李閻瞥了宋通譯壹眼。
　　“咱們走了壹多半，宋通譯也出了力，若是論功行賞，我等倒也不會忘記宋通譯壹份~”
　　宋通譯臉上壹紅，李閻語意揶揄，他又如何聽不出。
　　赤備軍襲來之時，他早早地溜到壹邊，就算他是文職，可畢竟沒有受傷，那壹個個身上帶著不輕傷勢的明軍舍生忘死，甚至不惜用身體擋刀也要阻擋壹下赤備，這讓他如何不羞愧。
　　“總旗大人未免也太小看我朝鮮子民，就算幫不上忙，也不敢妄自把友軍的功勞占為己有。”
　　“唔~“
　　李閻低頭摸了摸護腕。
　　“呵呵。” ……
　　“老刁！老刁！”
　　老卒的眼珠來回轉動，眼前是鄧天雄那張姜黃色的大臉。雪地折射下來的陽光刺眼無比。他偏了偏頭，瞧見了兩座新填的小土包。
　　“老刁，妳感覺這麽樣？”
　　看見刁瞎眼手指微微動，因為折了兩名弟兄而心情低落的鄧天雄眼淚差點掉下來。
　　“放心，他死不了。”
　　李閻走了過來。
　　“死不了才壞事。”
　　刁瞎眼嘶啞著嗓子，獨眼晃動著。
　　“李總旗，俺把話挑明了說，我……“
　　“把話挑明了說，我壹定把妳帶回去！”
　　李閻瞥了老人壹眼，在火堆裏填了壹根柴枝。火焰被雪打濕的柴火燒的劈啪作響。
　　老人喉結鼓動了兩下，沖旁邊扭過了頭。
　　“妳拖著重傷也要把那倭寇的頭割回來，是想請賞？為妳兒子？”
　　刁瞎眼沒說話。
　　李閻看向鄧天雄，鄧天雄接口說：“朝廷早年有旨，斬倭寇壹級，賞銀二十兩，斬赤備，賞百兩，百戶以下晉壹級。”
　　李閻想得更深，他笑著對刁瞎眼說：“妳不太放心我啊。”
　　”大人，老刁他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李閻點了點頭，忽然站了起來。
　　“諸位。”他開口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歸營這條路不好走。大夥願意跟著我，是把命交到我手裏。”
　　頓了頓，他接著說：“我李閻這個總旗，綠豆大小的軍官兒，妳們就是真的跟著我歸了營盤，也沒賞錢可拿。沒軍功可賞。在我們那位大敗而歸的查總兵，我估計現在正在明軍大營吃鞭子呢……”
　　濃眉軍漢張了張嘴：“總旗，妳可別這麽說，這壹路上跋涉拼殺妳扛了多少，弟兄們心裏都有數啊。”
　　他這壹句話，大夥都轟然應諾，七嘴八舌地講起話來。
　　“要不是總旗大人，咱們剛才怕不是都折在這兒了。”
　　無論是悍然斬殺小早川的實力，還是壹路上的調度安排，李閻已經逐漸在這群人裏樹立了自己的威信。
　　更別提那奇特火器，和救人性命的法術了。
　　李閻擡了擡手，眾人把話頭壹收。
　　“我說這些，不是讓各位念我恩情，而是朝各位立壹個軍令狀。”
　　他環顧壹周。
　　“我帶著各位歸營，不是帶著各位送死，是帶著各位博富貴，博前程的。”
　　他瞇了瞇眼睛。
　　“李某自認壹身業藝不差，說句混賬的話，若不是時運所限，那些同為大明所屬，個個自認悍勇的將官，我還真想鬥上壹鬥。瞧壹瞧誰才夠得上壹個將字。“
　　他端了壹碗熱水，說話擲地有聲。
　　“今日查總兵大敗，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來日大軍壓境，合該是我等兄弟飛黃騰達。”
　　他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軍功賞銀，大家壹同分了，我那壹份，折給今日戰死的兩位兄弟，我撂句話在這兒，大夥信得過我，願意跟著我的，活過此番倭亂，我李某人保各位人人壹個旗官。”
　　眾人皆是壹陣發楞，只有壹旁的老刁眼神微動。
　　世上的最靠不住的，是人情。
　　還有把人情掛在嘴邊的人。
　　有些話李閻壹直想說，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眼下只折了兩名將士，這其實已經非常僥幸，可還是免不得士氣低落，李閻也順勢把自己這番話拋了出來，他不指望這些人從此死心塌地，他只是想讓這人明白，自己這個總旗，值得他們跟隨，跟著自己，能活命，能升官，這些東西，比人情二字要實在得多。
　　鄧天雄率先站了出來。
　　“總旗大人，俺老鄧當初說過的話，今天就不重復了，妳就是不說話，兄弟我也跟定妳了。”
　　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壹個個臉色漲得通紅。
　　刁瞎眼動彈不得，只是倚著壹塊石頭嘆氣。
　　“李總旗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我就不矯情了。有什麽地方還用的上我老刁，您張嘴就行。”
　　宋通譯站得不遠，眼看著這個大明國的小小軍頭眉鋒飛揚，慷慨陳詞，心情復雜。
　　李閻的舌頭舔著上牙堂，默然地點了點頭。
　　“出發。”
　　壹行人走了小半天，就快走出攝山的時候，王生忽然擡起頭，大聲說道。
　　“大夥，妳們有沒有聽到女人的歌聲……”
　　李閻駐足，側耳傾聽了壹會兒。
　　“好像是有，又好像沒有……”
　　壹名軍漢皺著眉頭，李閻的眼神掃過宋通譯的臉龐，他的神色夾雜著驚訝，疑惑，還有極度的不可思議。
　　“宋通譯，這歌裏說得是什麽？”
　　“攝山女……”
　　“什麽？”
　　宋通譯定了定神，解釋說：“平壤流傳過攝山女的故事，傳說她是天帝之子恒雄第三十六個妻子，恒雄在壹次征戰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而攝山女在攝山深處壹直等待著恒雄。”
　　李閻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子，啞然壹笑。
　　“朝鮮天帝的兒媳婦？”
　　攝山深處，女人的聲音裊娜散開，她拉著壹名白衣瘦弱女孩的手，目送著山下壹群螞蟻似的黑點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