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奴也是富貴途

　　顧盈袖詫異的盯著林縛看，沒想到他能準確猜出林庭訓在打什麽麽算盤，微訝地問道：“啊，這都是妳自己想明白的？”轉念又說道：“妳小子從來都不笨，只是性子弱了些，給土狗追了都會嚇哭，我倒是沒有想著要騙妳——也沒有覺得這樣對妳有什麽不好啊？”
　　林縛心想以前的自己真這麽沒用？自己怎麽不記得這事？這時候倒不是追究有沒有給狗追咬嚇哭的時候，他說道：“家主賜我美宅，又安排我的婚姻大事，我想就算我當上這巡檢，大概也只能由著家主來安排巡檢司裏的人手——說起來，家主只需要我去占這個位子，當這個傀儡，好方便上林渡，鄉營還牢牢的控制在林家的手裏。也許有些人認為即使當壹粒棋子也沒有什麽不好。”林縛說到這裏，稍定了壹下，放肆的看著顧盈那雪白粉嫩的玉臉，放肆的看她那雙深邃清澈跟夜空下星子的雙眸，說道：“只是，我不想當別人的棋子！”
　　“啊……”顧盈袖疑惑地看著這趟回來後變得有些黑瘦但更英氣的林縛，實難想象這壹番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真是覺得林縛這趟回來跟以往大不壹樣了，雖然她壹向認為照顧好林縛是自己的責任，但是壹時也找不出什麽話來勸他改變念頭，又覺得林縛這壹番話說得豪氣十足，很些男人的氣概，但是這些年她在林家過著爾虞我詐的生活，知道現實是怎麽回事，柔聲說道：“妳能有這誌氣，我真替妳高興，但是妳也沒有必要當面就回絕，壹點回旋余地都不留。”
　　“壹步軟就步步軟，家主要用我當棋子，我只要陷進去，還有資格跟家主回旋嗎？”林縛說道。
　　“話是這麽說不錯，但是妳人在東陽啊！”顧盈袖說道，她知道林家在東陽府的勢力，林縛本就是林家的子弟，與其努力掙脫林庭訓的掌控，還不如耐心等上幾年，等林庭訓死掉。
　　“這邊事結了，我就去江寧。”林縛說道。
　　“啊。”顧盈袖微微壹怔，腦子間突然閃過壹個念頭，玉臉漲得通紅，脫口就訓斥道：“妳竟然還死性不改，那騷狐貍精有什麽好，妳還要為她去江寧？”話音未落，就覺得這麽說很不合適，倒像是跟江寧那個歌妓爭風吃醋似的。雖然有些失態，但是顧盈袖還是覺得很生氣，深邃而迷人的秀眸兇巴巴的盯著林縛。
　　林縛摸著鼻子，不能跟顧盈袖說流馬寇及崇州少年之事，蘇湄的事情讓他百口難辯，便不說什麽，這下子就冷了場。
　　顧盈袖的聲音有些大，趙虎、林景中還有趙虎他娘站在遠處都不明所以的看過來。周普心裏想，這漂亮娘們對林縛的事還真是上心，這會兒吃起蘇姑娘的飛醋來了。
　　這會兒，二公子林續宗與趙能從甬道遠處走過來，眼睛也盯著這邊看，走到壹半，就折入壹間院子。
　　“嗯……”顧盈袖見林縛不說話，自己總不能像鬥氣的小女孩子跟他在門房前僵持下去，那太不成體統了，只輕聲說道：“我過兩天要回壹趟湖堰，妳有空也該去湖堰看看……”
　　湖堰是顧盈袖的老家，離上林有十多裏。
　　“嗯。”林縛應了壹聲，男女私約相見是禮法大忌，他知道顧盈袖私約相見不是因為男女之情，只是關心他，想勸他回心轉意，但也為顧盈袖的潑辣大膽驚訝，換作以前的他即使心裏會有歡喜，多半也不敢去赴約的。
　　顧盈袖跟丫鬟翠兒轉身朝內宅走去，林縛與周普、趙虎等人以及趙虎他娘離開林家大宅，他們沒有註意二公子林續宗剛走進的那間院子門開了壹條縫沒有闔上，壹雙眼睛藏在門外盯著外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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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裙裾拂過青磚甬道的微響，林續宗在門後負手而立，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微瞇著，似在想象顧盈袖往宅子深處款款而行的窈窕姿態。
　　“二公子……”趙能低眉順眼的垂手站在壹邊，卻暗暗打量二公子的神色，他在林家唯有依賴二公子了。
　　“跟以往不壹樣啊……”林續宗蹙著眉頭。
　　“軟腳蝦這趟回來是跟以往大不壹樣。”趙能順著二公子的口氣說。
　　“我是說我爹。”
　　“老爺怎麽了？軟腳蝦自己吃錯了藥不要那棟宅子……我跟在老爺身邊這幾年，可沒有見過老爺吃過這閉門羹。”
　　“要真是沒用的軟腳蝦，我爹也就只會用心籠絡壹回，反正日後也逃不手掌心去。妳想想看，這個閉門羹要是那淫婦故意在背後唆使呢？”
　　趙能微微壹怔，轉念說道：“什麽事都逃不過二公子的眼睛，我說這軟腳蝦這趟回來怎麽跟以往大不壹樣呢！”
　　林續宗眉頭皺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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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縛等人離開林家大宅，在路上，趙虎念念不忘七夫人大清晨讓他找他娘過來的事情：“七夫人找妳什麽事，妳都還沒有說呢？”
　　“就妳急性子，離家還有幾步路？”趙虎他娘抱怨道：“這事能不能成還要問秀才呢。”
　　“有我什麽事情？”林縛問道：“七夫人有什麽事要趙嬸轉告我，剛才怎麽不說？”
　　“七夫人說秀才妳考中舉人，以後就是老爺了，身邊不能沒有使喚人，虎子雖然性子粗糙些，但是秀才知道他心眼實沈，辦事跑腳也利索，妳覺得……”
　　“這怎麽成。”林縛聽出趙虎他娘的意思，連忙推脫道：“我是把趙虎當兄長的，怎麽能這麽糟蹋趙虎？”
　　“那妳是瞧不上虎子？”趙虎他娘反問道。
　　林縛給趙虎他娘拿話堵在那裏，他沒有想到七夫人會替他考慮這麽周全，換作以前的他，只求壹世富足，多半會答應下來，畢竟趙虎因為替他出氣丟了鄉營的差事。這個社會貴賤有別，沒有多少人身平等的概念，他與趙虎雖然好友，變成主仆關系，也不是難以接受的事情，便是趙虎自己也不會覺得有多少委屈。
　　趙虎沒想到七夫人找他娘是說這事，有些倉促了，沒什麽思想準備，心思復雜，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林縛耐心的勸說趙虎他娘：“嬸子，妳說哪裏話？妳也知道我剛剛因為南溪塬宅子的事情惹了家主不大高興，趙虎他跟了我未必是好——事實上，我還正想找機會請七夫人幫趙虎言語壹聲，讓趙虎回鄉營……”
　　“南溪塬宅子能有多大的事，林家老爺總不能將妳的舉人功名給摘掉吧？”趙虎他娘倒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女人，她說道：“趙虎能回鄉營是好，但是在鄉營總沒有個給撐腰的人在，他的性子又是毛糙，萬壹再說錯什麽話，做錯什麽事，還不是要給上面老爺壹句話就踢出來？嬸子我今天在秀才妳面前說句依老的話，看著妳長大，知道妳的心眼也實沈，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虎子跟著妳，前程比回鄉營好。難道說妳已經答應了別人？”
　　“這個倒沒有……”林縛都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無力，實在找不到好的借口拒絕趙虎他娘這個請求。
　　林景文在旁邊幫腔道：“我覺得這樣倒是不錯，妳再去燕京趕考，也不能沒人照應。要不是我不能隨便辭去貨棧的賬房，也會厚著臉皮請妳收我做隨扈呢。”林景文還是認為林縛在家主面前有了骨氣是打定主意去燕京參加會試搏更大的功名。
　　林縛考中舉人，有了功名，即使不去考進士，也不去壹官半職，依本朝之例也可以跟官員，世襲勛族壹樣收四名隨扈養做家奴。這倒不是說本朝官員不能養更多的家奴，前任江東宣撫使朱國昌離任時，家人家眷近三千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江寧風光無限，但是法定的家奴名額只有四人。這四人依例可以免去丁稅、徭役以及除田稅外的各種加派（考取秀才只能免去本人的丁稅、徭役）。
　　趙虎他娘看中的就是這四個法定名額，初看上去，給舉人或官員或世襲勛族當家奴免去丁稅、徭役也沒有什麽了不起，關鍵還在於免去各種除田稅之外的加派。
　　東陽府地處富饒，又絕少旱澇，夏稻秋麥，壹畝熟田通常全年能有三石稻麥的收成，壹戶人家能有二十畝地，閑時再去打零工，即使依例繳足丁稅，免役錢，田賦，小日子也能過得相當的寬裕，但是官府的各種加派，稅吏的盤剝以及鄉裏的各種攤派，足以這麽壹戶自耕農家庭活得窘迫。若是趕上年成不好，或者遇上官司，或者盜匪，隨時都可能給踢到破產的邊緣。
　　如此壹說，大概就能看出給舉人老爺當家奴的好處來了，丁稅、徭役雖然只能免壹人，但是能幫家裏免上附加在田產的各種加派，更不用擔心會遭到稅吏的盤剝跟刁難。遇到官府有什麽減租減捐的好處，自然能優先享受，要是遇上官司，也有個依仗。
　　這還是林縛老爺混得不好的情況，要是林縛混得好，在縣裏謀了壹官半職，那他的隨扈自然也會有更多的好處。
　　林縛心裏微嘆，想想後世那些個爭著搶著給領導當秘書，當司機的行為，與眼下又有多少本質的區別？
　　唯壹的不好處，就是做隨扈，與奴仆相同，皆為賤籍，但是掙紮在溫飽線上的普通鄉民良賤之別並不是十分的看重。林庭訓身邊的使喚人也是家奴，但是上林村有幾個人能瞧不起他們？趙虎做隨扈入賤籍無所謂，能給他家帶去好多實惠，但是林景中就不會願意，他雖然幾次都沒能考上功名，卻未必就死了心，入了賤籍就不能去搏功名了，不過賤籍從軍甚至擔任低級軍官都沒有絲毫的限制。
　　林縛嘴裏說不收趙虎當隨扈是怕委屈了他，傷害了兄弟情義，實際上是不想將趙虎拖入更兇險的事情中來，無論是流馬寇，還是崇州少年，還是蘇湄與晉安奢家的事情，都不是壹般人能承受的兇險，但是在趙虎他娘看來，林縛不收他兒子做家奴，那才是真正叫傷害了兄弟情義。
　　趙虎倒無所謂，要是林縛滿口答應下來，他還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呢。
　　林縛只能攤攤手說回去再議這事，趙虎擡頭看了看太陽，給這些事壹岔，都快到中午了，說道：“回去做飯也來不及，我們去渡口，秀才第壹天回來，也應該擺壹桌洗塵宴……”
　　趙虎他娘也不問什麽，先回去了，她婦道人家，不便跟著去街上的酒樓，林縛、趙虎、林景中還有周普、陳恩澤等人往渡口方向走去。


卷二 東陽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