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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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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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醒來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洛城官道上。
  老黃牛壹步壹步,慢吞吞的拉著板車走進黃昏裏。時間仿佛也跟著它的步伐慢了下來,任由橙紅色的夕陽光芒,如潮水般溫暖的吞沒所有人。
  官道上車水馬龍,有人趕著牛車前往洛城,也有人挑著沒賣完的果子返回郊縣。
  白鯉坐在牛車上,朝壹挑著扁擔的老人招手:“老人家,您這橘子怎麽沒賣完,扁擔裏還剩這麽多!”
  老人挑著扁擔湊到牛車邊上來:”這位俊俏客官,前些天大雪凍壞的橘子,沒人願意買啊。”
  白鯉好奇道:“您這橘子怎麽賣?”
  老人趕忙道:“兩文錢壹斤”
  白鯉笑著從發鬢裏摸出壹枚碎銀子遞出去:“給,您的橘子都給我們吧,省的您再辛苦挑回去了。”
  老人聞言壹驚:“這可使不得,凍壞的橘子放不了多久,您不用買這麽多。”
  白鯉心情極好:“無妨,貓兒大哥,幫忙下車拿衣擺兜壹下橘子,咱們分了吃。”
  梁貓兒憨厚笑道::“好嘞。”
  白鯉扶著板車邊緣,探著身子從老人扁擔裏摸出個橘子剝開。
  她掰下壹瓣放進嘴裏後,當即默默將橘子遞給世子。
  世子樂呵呵往嘴裏塞了壹瓣後,又笑著將剩下的橘子遞給陳跡。
  就這麽平靜的傳著傳著,最後傳到梁狗兒手裏。
  梁狗兒壹口將小半個橘子都塞進嘴裏:“呸呸呸,我說妳們怎的好心給我剝橘子,酸掉牙了。”
  眾人肅然,恢復成不茍言笑的模樣。
  直到此時,先前吃過橘子的眾人才面容扭曲起來,繼而壹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難怪老漢壹個橘子都沒賣出去。”
  笑聲在夕陽裏傳出很遠。
  坑朋友的時光總是那麽快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當嬉鬧的車子再次走過貢院門前時,世子下意識的昂首挺胸,揚眉吐氣。
  可秋闈之試要三天才結束第壹場,今天沒有觀眾。
  世子吐出壹口濁氣,“真想叫那些文人世子知曉咱們做了何等豐功偉績,現在這般默默進城,如錦衣夜行,可惜了。”
  白鯉坐在板車上,抱膝笑道:“哥,妳什麽時候能收收妳拿張揚的性子,以後要是當了靖王還這樣,可是會被人笑話的。”
  世子大手壹揮:“無妨,咱爹起碼還能再穩坐王位幾十年,幾十年後,我肯定就成熟穩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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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鯉反駁道:“可是爹在妳這個年紀,已經幫陛下壓制住外戚了啊。”
  世子壹怔,突然便有些心灰意冷:“幫陛下壓制住外戚有何用,現在陛下還不是任由我們被閹黨打壓?閹黨可恨。”
  陳跡好奇道:“閹黨這些年壹直在打壓靖王府嗎?”
  世子冷笑道:“這些年主刑司壹直盯著我爹的舊部,抓進內獄的便有二十余人,密諜司還多次在王府安插密諜,監視我們的衣食起居,馮大伴妳也瞧見了,他也是內相的人,就這麽被安排在我爹身邊寸步不離。”
  就連白鯉也抱怨道:“閹黨囂張跋扈,著實可惡。”
  陳跡沈默,雖非自願,但他如今也確確實實是閹黨壹員。
  他夾在靖王府和閹黨之間的縫隙裏,不知如何左右逢源。
  然而就在此時,他目光所及之處,卻見壹胖胖的身影站在街邊,正笑瞇瞇 的打量著他。
  有密諜忽然試探道:“我聽說,金豬大人與滬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嗎?”
  那身影如洪鐘,敲醒了壹場美夢。
  就仿佛升起的太陽總會落下,再美的夢境也總會醒來。
  陳跡躲去劉家屯時便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該來的總會到來。
  金豬 !
  西風看向陳跡,輕聲道:“大人,殺手昨夜就是在這裏殺了六名密諜,屍體、物品,都沒挪動過,您請查看。”
  只見金豬在人潮中,笑瞇瞇的對他招招手,示意跟上,而後,不由分說的轉身匯入人群。
  陳跡遲疑片刻,轉頭對白鯉說道:“郡主,妳們先回去,我剛想起來自己還有壹些事要辦。”
  說罷,他跳下板車,追上金豬的身影。
  劉曲星坐在班車上,沖陳跡背影高喊:“餵,妳這別是不想請客的借口吧?咱們等會兒還要去迎仙樓呢,早點回來啊。”
  說罷,西風便閉口不言,壹個字都不願多說,緊緊盯著陳跡。
  可陳跡沒有回答。
  西風聲音冷了下來:“妳們幾個小子活膩歪了嗎,竟敢打聽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妳們進內獄涼快涼快?”
  他面色平靜,看著前方金豬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金豬腳步壹直未停,他引著陳跡拐過不知道多少個街口,直到行人漸漸稀少,才在壹條死胡同駐足轉身。
  陳跡停下腳步:“大人,引我來這死胡同做什麽?”
  金豬笑瞇瞇的看著他沒有說話,下壹刻,壹駕馬車忽然停在陳跡身後的胡同口,將口子堵得嚴嚴實實。
  風聲呼嘯而來,還未等陳跡反應過來,便有人壹手刀擊打在他的脖頸上,將他打暈過去。
  陳跡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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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夢見傍晚的絢麗晚霞下,自己還坐在那駕破舊的牛車上,朋友還在身邊。
  “別別別,這不是閑著無聊嗎?對了,金豬大人說的那人怎麽還沒到呢?”
  大家吃著香甜的橘子,橙紅的微風拂面吹動這每個人的發絲,白鯉笑吟吟的輕聲唱著歌謠。
  可天色漸漸暗下時,有兩人從板車末尾跳下車去。
  他們站定轉身,彎腰拱手,笑著對車上的陳跡笑道:“後會有期。”
  話音剛落,迎客酒樓的大門被吱呀壹聲推開。
  車未停,陳跡只能看著下車的朋友消失在身後的夜色裏。
  待到那兩人再也看不見時,又有三人跳下車去,拱手笑著說道:“後會有期。”
  朋友們壹個接壹個跳下車告別,如好戲落幕,觀眾散場。
  陳跡想要記住他們的模樣,可那些朋友的面目籠罩在黑夜裏,始終看不清楚。
  他問身旁:“他們這是要去哪啊?”
  沒人回答。
  車技詫異的左右打量,卻發現這晃悠悠的牛車上,只剩下他壹個人孤零零的。
  這時,壹盆冷水從天而降,潑醒了這場漫長的夢。
  陳跡緩緩睜開眼睛,擡頭看去,自己雙手被捆縛吊在內獄房頂,冰冷的鐵鏈將手腕勒得生疼。
  再低頭,他看見自己渾身上下濕淋淋的,淩亂的發絲與下巴還在滴著水。
  冰冷的衣服貼在身上,寒冷刺骨。
  內獄!
  這是密諜司的內獄。
  西風思索片刻,沒有與陳跡爭辯此事,他給其余密諜使了個眼色之後,對陳跡抱了抱拳:“這位大人,我先領妳看看廝殺之處,看看您是否有什麽計策。”
  幽暗的內獄密室裏,墻壁上八卦陣燈上的火苗搖曳不定,卻沒有壹絲溫度。
  金豬放下水桶,坐在他面前的暗紅色八仙桌旁,用筷子輕輕夾起魚腮幫子上的壹片嫩肉,“醒啦?”
  陳跡低聲道:“醒了。”
  金豬閉上眼睛吃下那片嫩肉,細細品味,贊嘆了壹聲:“鮮嫩。”
  他睜開眼睛,又笑瞇瞇的從魚腹上夾了壹塊肉,站在椅子上餵到他嘴邊:“吃吧,全部咽下去。”
  魚腹的魚刺未挑,陳跡連著魚刺壹並嚼碎,咽入腹中,咽喉處被碎魚刺割的生疼。
  金豬豎起大拇指贊嘆道:“壹聲不吭的吃下去了,硬氣。”
  他面色凝重的領著陳跡來到後院,只見六具密諜屍體橫陳地上,連血跡都未洗刷過
  他坐回八仙桌前好奇道:“小陳大夫,妳想躲著我?”
  “是!”
  金豬用筷子將魚頭拆開,又挑出壹筷子嫩肉送入口中:“這次為何沒躲,妳躲進靖王府裏,我也不敢拿妳怎麽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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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跡平靜回應道:“金豬大人鐵腕,找不到我想必會拿醫館其他人出氣。”
  “聰明!”金豬納悶道:“可既然妳這麽聰明,為何看不出來我是真心想要捧妳上位?若妳也成為十二生肖,妳我天馬在密諜司裏相互照應,豈不美哉?”
  陳跡答道:“那晚,我與西風壹起追查江湖人士,發現他們滅口之人來自司禮監內廷,我覺得此事過於危險,不想再參合了。”
  金豬感慨道:“是啊,如今妳傍上了靖王,確實可以抽身遠離是非,可我密諜司豈是妳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
  說著,他將盤中魚肉全部剔去,又起身將整條魚骨遞到陳跡嘴邊:“吃了吧,補補妳這壹身硬骨頭,吃完了在說話。”
  陳跡沒有猶豫,張嘴將魚骨嚼碎,生硬的咽了下去。
  金豬站在椅子上,背著雙手與他對視著:“雖然那幾名江湖人士被人剝了面皮,但還是讓我查到,他們幾人曾與靖王府世子廝混在壹起喝酒,他們身上的銀子也是世子贈予,妳不願追查下去,是不想讓世子卷入這謀逆大案裏?”
  說至此處,金豬聲色俱厲:“妳想替世子遮掩什麽?”
  西風跟在金豬身邊知曉陳跡的能耐,而且陳跡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為今晚來的人會是陳跡。
  陳跡直視著金豬的眼睛:“世子不可能參與此事,若他真的參與此事,便不會留下那麽多線索,壹個敢勾連景朝謀逆的人,怎會如此輕易讓妳查到他曾和這些江湖人士廝混在壹起,金豬大人也是聰明人,肯定明白這個道理。”
  金豬面色稍緩。
  他跳下椅子,慢慢坐回八仙桌前,端起壹杯酒,壹飲而盡:“陳跡,妳莫要怪我將妳吊在此處,入了密諜司,便沒有回頭路可走。躲?妳躲不掉的,我都躲不過,妳又怎麽能躲過呢?”
  陳跡輕聲道:“金豬大人也想過要躲?”
  金豬看著墻壁上搖曳著的火苗,面露回憶神色:“我本是洛城鞏義縣壹商賈之子,早些年,家父以走街串巷賣糖起家,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別人五更起來賣糖,他便三更起來挑著扁擔出門,因為這份勤懇,家中日子過得還不錯。”
  金豬可沒跟他們說要聽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為這次是西風主事,來得不過是個協助查案的人。
  陳跡靜靜聽著。
  陳跡在六人對面站定,他沒有回答西風,只是聲音低沈道:“妳們是金豬大人麾下的密諜?”
  金豬繼續說道:“家中母親溫柔和善,還有壹姐姐疼我愛我,我記得每次過年,姐姐都舍不得置辦新衣裳,卻要給我置辦兩身,父親若從河裏撈了魚回來,他們都會想魚頭,魚腹最嫩的肉留給我吃,若無意外,我該過得很開心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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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我八歲那年,父親發現了制糖霜之法,此法可在七日間,將紅糖淋曬成幹幹凈凈的白色糖霜,糖霜壹經問世,頗受官貴青睞,我還記得哪壹年,中秋夜裏,父親在煤油燈前笑著給我說,我們家終於要發達了。到時候他要給我姐姐備下厚厚的嫁妝,尋壹個好人家,絕不叫她在夫家面前擡不起頭。
  他還要給我捐壹個官當當,再也不做地位低下的商賈。
  西風轉頭看去,卻見來者帶著鬥笠,以灰布蒙面。
  他怔了壹下,下意識朝對方腿上打量過去,只見來者步履如常,並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他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人說,我寧朝捐壹百石米便可換個國子監監生,兩百五十石米可換個九品散官,雖無實權,卻也體面。
  金豬又自斟壹杯酒灌下:“可結果呢?那天夜裏,洛城府衙官差突然破門而入,以征徭役的名義,將我全家拉至劉家的煤場中。在那黑乎乎的煤場裏,父親母親被活活累死,臨死前我哭的嗓子都啞了也喚不回他們”
  “我那姐姐為了讓我活下去,便去與那些煤場監工媾和換壹口吃的。她每天省下口糧給我,自己卻被監工傳了臟病,我能怎麽辦?只能看著她壹天天憔悴下去,像是被人壹根根抽去骨頭。臨死前,姐姐睜眼說要再看看我,我想抱抱她,她卻叫我走開,莫要碰她。”
  “那會兒,我以為我也要死了,突然有壹人將我帶到個瘸腿的大官面前。”
  “那大官問我,想不想給家人報仇。我說想。”
  但現在看來,來者並不是陳跡
  陳跡吊在房頂,低頭問道:“內相?”
  陳跡點點頭:“金豬大人有令,妳們今後歸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諜探。”
  金豬握著酒杯,出神道:“那大官看起來好威嚴,他的皂靴幹凈,官袍紅的像血,所有人站在他背後恭恭敬敬,我想著,這麽大的官,壹定能幫我報仇吧。我說求求您,幫我報仇吧。”
  陳跡問道:“內相怎麽說?”
  金豬笑了笑:“他說他會替我報仇,可我得將命交給他。”
  我當時想自己這條爛命竟然還能換來家人報仇,簡直太好啦。
  說著,他擡頭看向陳跡:“這些年,我將當年官差壹壹找出來殺了,又將那些煤場監工找出來,將他們和他們的加人壹個壹個剝皮抽筋,有些已經死了的,便刨出來挫骨揚灰。”
  “可我還是恨。”
  金豬壹字壹句咬牙道:“我恨,因為搶奪我家糖霜生意的劉家,卻還好好活著,當內相選我來洛城的那壹刻,我便知道報仇的機會來了,內相這是想要劉家死絕哇。”
  陳跡低頭看去,卻見這位永遠笑瞇瞇的生肖,額頭青筋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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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豬直勾勾看著陳跡,猙獰道:“陳跡,我與妳說這麽多,是想妳能助我。如今洛城密諜我信不得,解煩衛我也信不得,我需要妳這麽壹個聰明人。只要妳幫了我,我壹定玩命捧妳去奪生肖之位,助妳青雲直上,鵬程萬裏。”
  “我等這壹天等了太久,誰誤我,我殺誰!誰不幫我,我也壹並殺了。”
  西風凝聲問道:“為何遲到?可知耽誤時機,會放跑景朝賊子?”
  西風怔了壹下:“是。”
  六名密諜面面相覷,眼神中意味不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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