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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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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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悖論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風雪中。年輕道士身著壹襲深藍色道袍站在匾額下,壹手摩挲著小沙彌的光頭,另壹手握著書卷,旁若無人。
  年輕道士的發髻只用壹根粗劣樹枝挽住,明明是寒冬臘月,藍色道袍卻只是壹件單衣,薄得嚇人。
  自稱張黎的年輕道士笑吟吟看著小沙彌,卷起手指指節,將小沙彌腦門敲得邦邦響:“還擋在這裏,是妳沒聽懂我的話,還是張黎這名字在江湖上不好使了?”
  小沙彌結結巴巴說道:“原……原來是張黎施主,快請進!”
  張黎用書卷拍了拍他肩膀:“把我的青牛牽進來,記得給它找個幹凈的牛棚,餵三斤素包子,要香菇青菜餡的。”
  小沙彌壹怔:“啊?餵包子?”
  張黎斜眼看他:“有問題嗎?”
  小沙彌趕忙搖頭:“沒有沒有,我稍後就去交代廚房,只是,此時節青菜恐怕不好找……”
  張黎渾不在意揮手:“那就酸白菜餡的。”
  小沙彌趕忙答應下來:“這個有,小僧昨夜吃的就是酸白菜餡包子……”
  “誰問妳了?”
  張黎沒看陳跡等人,自顧自往裏灰墻灰瓦的莊園裏走去,他拍打著身上的落雪,小沙彌卑微的用小碎步跟在後面。
  剛進門,便看見迎面的石屏風上浮雕著十八羅漢威武怒目,張黎從石壁前經過時感慨:“當年道庭從禪宗手裏贏了這座莊園,說什麽也不肯將這石壁重新雕刻壹下,非說讓所有來客看到此處便知道,這座莊園是從禪宗手裏贏來的……”
  他隨口問道:“我方才遙遙聽見鐘聲,這壹輪是誰勝了?”
  小沙彌遲疑了壹下:“是您身後那幾位勝了。”
  張黎腳步頓住:“勝的誰?”
  小沙彌苦澀道:“勝了我們二師兄無正。二師兄以善惡辯道,他以《大般涅槃經》破題。”
  說到此處,小沙彌有些不服氣:“不過,我們後面還有好幾位師兄呢,道庭只剩壹人,還是沒有勝算的!”
  張黎沒搭理他,而是原路倒退回門口,側目打量著陳跡:“妳勝了?”
  陳跡不答。
  張黎又問:“妳通讀佛門經卷?”
  陳跡依舊不答。
  張黎回頭看了壹眼馬背上的白鯉:“她是染了風寒吧?”
  陳跡嗯了壹聲。
  張黎從袖子裏掏出壹只葫蘆狀的白瓷瓶,從裏面倒出壹枚黑色的丹丸來:“此乃我師妹親手煉制的紫虛元丹,固本培元。雖不是對癥之藥,但足以救命。”
  說著,他樂呵呵笑道:“妳方才贏了和尚,這枚丹藥贈妳。”
  陳跡眼睛壹亮,當即道謝接過,轉身便要去餵給白鯉吃。
  張黎又不慌不忙的從白瓷瓶裏倒出壹枚紫虛元丹,喊住陳跡:“我觀這位姑娘風寒入骨,壹枚是絕對不夠的,得吞下兩枚才能痊愈。”
  陳跡回身問道:“什麽條件?”
  張黎樂了:“聰明人。想要拿到這第二枚丹藥,妳得隨我壹同去辯經才行,只需妳回答上來壹題,又或者出壹題難倒壹個和尚。”
  陳跡問道:“若沒做到呢?”
  張黎笑道:“此丹藥得來不易,我小師妹守在爐火邊上盯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開爐成丹,若不是她心疼我這大師兄在外風餐露宿,斷然不會將此丹藥拿出來。”
  “所以?”
  “所以此物珍貴,妳若做不到我說的條件,丹藥便不能給妳了。”
  灰衣小沙彌瞪大了眼睛:“道庭怎可拉外人旁助?”
  張黎不樂意了,用手指將光亮的腦門敲得邦邦響:“當年佛門拉儒家文官來助戰時,我道庭可說什麽了?”
  小沙彌趕忙道:“但他們沒有請柬,也沒有證明身份的信物……”
  張黎嗤笑壹聲:“怕是妳們那位大師兄不想沾染因果找的說辭吧,無妨,這因果我來背了!放行!”
  小沙彌撇撇嘴:“妳憑什麽命令我?這陸渾山莊已是我緣覺寺的了,妳說的不算。”
  張黎摩挲著他的光頭,感慨道:“妳大師兄都不敢對我說這個屁話,快閉嘴,不然道爺要扇妳了。”
  小沙彌縮了縮脖子。
  陳跡看向張黎:“且讓我先試試藥效。”
  張黎微笑道:“請便。”
  陳跡冒著風雪走出門外,將丹藥輕輕遞到白鯉嘴邊:“快吃下,看看有沒有用。”
  白鯉咬住丹藥,艱難吞進腹中,卻見她面色轉瞬紅潤起來,眼睛也不再虛弱無神。白鯉撐著身子翻身下馬,只是走路還有些搖搖晃晃。
  此丹藥之神奇,仿佛奪天地造化。
  世子眼睛壹亮:“黃山道庭的藥官門徑?”
  張黎笑著答道:“正是。”
  陳跡站在雪中思索片刻,轉身將馬匹韁繩遞給門前另壹位小沙彌,對張黎說道:“我倒是有壹問,可以壹試。至於能不能難倒那些和尚,便不知道了。”
  張黎灑脫壹笑:“試試看唄。”
  陳跡等人隨著張黎走進陸渾山莊,穿行於高高的灰墻之間,宛如穿梭在幽暗山谷裏。擡頭看去,漸亮的天光只剩壹條縫隙。
  張黎見陳跡擡頭打量,便隨口說道:“也不知道當年那群和尚要在此處藏什麽,竟將這陸渾山莊建得像峽谷壹樣。我黃山也有壹線天的景色,就在文殊洞下方,過渡仙橋時便能看到。人行其中,仰望長空,藍天僅存壹線,若非子午,不見月日。”
  他回頭看了陳跡壹眼,笑著說道:“我黃山道庭所在之處乃天下第壹奇峰,據說還是仙人煉劍丸飛升之處。”
  陳跡壹怔:“劍丸?可是景朝武廟的劍種?”
  張黎搖搖頭:“那便不曉得了。”
  陳跡追問:“那位仙人叫什麽?”
  張黎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知福固峰下有壹處萬年洞府,洞府裏刻有軒轅二字。那位仙人,可能是叫軒轅吧……哈哈,我猜的。”
  陳跡心中起驚雷。
  軒轅!
  自己終於從別人嘴裏聽到了軒轅的名字,青山夢境在這世間也終於有了根底!
  他遮掩激動,平靜問道:“黃山道庭可有記載過這位軒轅的歷史?”
  張黎搖搖頭:“沒有,他不是我道庭的人,我道庭落道觀在黃山之上的時候,他的洞府便已經在了。我黃山奇景眾多,妳若這次能贏了和尚,歡迎妳來黃山做客。”
  陳跡面色古怪:“若沒有贏呢。”
  張黎樂呵呵笑道:“那便不要來了。”
  陳跡:“……”
  ……
  ……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漸漸喧嘩。
  走出“峽谷”,只見壹處廣闊道場坐滿了文人雅士,正相互交頭接耳。
  這橢圓形道場周圍是十余級石階,文人雅士分別依次坐在石階上,任由大雪落在身上。
  道場當中的八卦圖案被雪覆蓋,只有陰陽魚眼處各放著壹只蒲團,其中壹個蒲團上,壹位年輕僧侶身穿灰袍,盤膝而坐。
  另壹邊,道庭的蒲團上卻遲遲不見有人落座。
  張黎領著陳跡等人來到壹群道士中間,好奇問道:“怎麽無人迎戰?”
  壹位小道士轉頭看見張黎,頓時欣喜若狂:“張黎師兄來了,快快開,張黎師兄快去教訓教訓那狂妄的禿子!”
  “張黎師兄怎麽來晚了壹天壹夜!”
  張黎擡手壓住壹眾年輕道士的聲音:“且慢且慢,如今我道庭輸了幾人?”
  壹位小道士遲疑道:“已經輸了八人,還可以上最後壹人……”
  張黎又問道:“對方還有幾人?”
  小道士又遲疑:“對方還有四人。”
  張黎挑挑眉毛:“妳們這群老君山的小道士沒安好心,讓我最後壹個上,若是我輸了,黑鍋豈不是我壹人全背?”
  “張黎師兄怎麽可能會輸?”
  “張黎師兄您壹定能贏!”
  張黎沒好氣道:“妳們少給我戴高帽子,壹打四拿什麽贏?這個鍋我黃山道庭可不背!”
  小道士們急眼了:“您不上,咱們道庭鐵定是要輸了,到時候我們這十幾人都得去緣覺寺剃度當和尚!黃山與老君山同氣連枝,分什麽彼此?”
  張黎氣笑了:“慢著,先前我小師妹找妳們借丹方,妳們怎麽不說同氣連枝?”
  “啊這……”
  不過,張黎倒也沒與他們深究,佛道辯經,道庭壹榮俱榮壹損俱損。
  他眼珠子轉了轉,看向陳跡笑道:“妳來吧,贏了我便將丹藥給妳。”
  陳跡幹脆利落答道:“好。”
  小道士們詫異:“師兄,此人是誰。”
  張黎壹攤手:“我也不知道。”
  “啊?”小道士們驚了:“如此重要之事,怎可讓不認識的人上?萬壹他輸了……”
  張黎拍了壹下他後腦勺,打斷道:“他便是方才在門外辯贏了和尚的人,妳們平日裏傲慢,不願看儒家、佛家經卷,做不到知己知彼怎麽能贏?那些和尚把咱們道家經卷讀了個遍,有備而來。咱們若不找個通讀佛門經卷的人,贏不了。”
  小道士們壹聽陳跡是贏過和尚的人,頓時面面相覷。
  壹小道士問道:“那師兄您有沒有讀佛門經卷?您為何不上。”
  張黎理所當然的說道:“我是道士,我讀那玩意兒幹嘛?”
  小道士:“……”
  張黎伏低了身子,低聲對石階下的小道士們說道:“讓外人上,即便輸了這最後壹場,也是外人輸掉的,還能給道庭存些顏面。若是道庭自己輸的,便是壹點顏面都沒有了。”
  壹眾小道士這才明白,張黎心知道庭必輸無疑,所以找個外人來當遮羞布。
  他們慚愧低頭:“可若是輸了……”
  張黎慢悠悠道:“至於剃度出家之事,若真輸了,妳們就去當壹個月和尚,然後說妳們要還俗即可。”
  小道士怔住:“啊?還俗?”
  張黎理直氣壯道:“怎麽?佛門不讓還俗嗎?”
  小道士們相視壹眼,最終狠狠心:“那就讓他上。”
  張黎看向陳跡:“妳去發問吧,狠狠地問!”
  此時,壹旁張夏低聲說道:“這種辯經只能壹人上,我沒法從旁幫助的。我又是女子,不能上前辯經。”
  陳跡沈默思考著。
  世子忽然說道:“要不我上吧,他們贏了我也不光彩!”
  陳跡、張夏、白鯉面無表情的緩緩看向世子,壹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片刻後,陳跡從懷裏揪出烏雲,塞進白鯉懷裏:“我來試試看。”
  下壹刻,他走到蒲團盤坐下。
  對面壹和尚起身問道:“佛道辯經,怎可外人上場?”
  張黎懶洋洋道:“這是我黃山道庭記名弟子。”
  和尚怒目逼問道:“何時記的名,記的什麽名?”
  張黎僵住,方才自己竟是忘了問這少年郎叫什麽名字!
  正當場間僵持時,陳跡朗聲發問:“敢問高僧,若壹艘船名為‘普渡之船’,它在數年時間裏修修補補,最終換掉了每壹塊船板、每壹個零件,那這艘船還是不是原來的‘普渡之船’?”
  道場裏忽然安靜下來,和尚們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只余雪花從蒼穹落下。
  張黎原本懶洋洋靠坐在石階上,聽到此問題時,越想越覺得陷阱諸多,漸漸坐直了身子看向道場裏、風雪中盤坐的少年郎。
  陳跡沒有通讀過佛門經卷,但他看過世界十大悖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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