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八章：及時雨

　　紫禁城，暖閣。
　　弘治皇帝覺得今日和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操勞的壹天，早早的開始，他起的早，用膳的時間，自然也早壹些。
　　等早膳之後，內閣大學士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也包括了東廠廠公蕭敬早已環繞在側。
　　今日要議的，是壹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直到現在，弘治皇帝都無法拿出壹個決定。
　　站在暖閣下頭右側的，乃是三個內閣大學士。
　　對於錦衣衛被宵小所殺之事，他們是希望極力穩住局面，而不要大動幹戈的。
　　而今京師的局面，已如**，這接二連三的天變，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動，已使許多百姓心裏滋生不滿。
　　在這種局勢之下，因此而大動幹戈，廠衛壹旦大規模出動，四處鎖拿，民怨勢必四起，因為有鎖拿，就會有冤獄，壹旦擴大化的打擊那些造謠滋事之徒，反而遂了賊子們的心願。
　　可顯然，蕭敬和牟斌卻不這樣認為……
　　此時，蕭敬帶著慣有的淺淺笑意，看著弘治皇帝道：“陛下，老奴本不該幹預朝廷的事務，只是此次，被殺的涉及到了廠衛，老奴才不得不鬥膽壹言，現在京師內外，從廠衛搜羅來的密報來看，借著天變而造謠生非者已愈演愈烈，若是朝廷再不予以控制，前幾日，只是死了幾個錦衣衛校尉，再過些日子呢？國有國法，倘若連親軍被殺了，朝廷都不能立即有所反應，予以最徹底的反擊，這只會令賊子更加猖獗，真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到那時，想要控制事態，可就難了。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奴婢的意思是……”
　　蕭敬雖是平時樂呵呵的，可只在剎那之間，此刻，他眼眸裏卻是掠過了壹絲冷芒：“廠衛該立即出動，斬草除根，將這禍根連根拔起，壹個不留。”
　　他說完之後，暖閣裏陷入了死壹般的沈寂。
　　爭執的雙方都有道理。
　　在此時，大規模的以妖言之罪捉拿叛黨，是要失去人心的。
　　可是……這樣放任，倒不如索性斬草除根。
　　弘治皇帝焦慮不安地背著手，他沒有做聲，只是沈默。
　　良久，才道：“妳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做天子難，難在何處呢？”
　　他嘆了口氣，接著道：“難就在難在，天下的事，都是有利有弊，也是有得有失，這世上沒有有百利而無壹害，更沒有有百害而無壹利之事，都說天子乾坤獨斷，可朕……朕心知，朕在此時，壹念之間，都將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朕細細思來，才覺得可懼……”
　　壹旁的劉健苦笑道：“可是事情至此，非要有個主意不可。”
　　“是啊。”弘治皇帝頷首，他閉上眼，顯出痛苦之色：“那號稱丐幫幫主之人，是叫吳新傑？”
　　“是。”蕭敬和牟斌異口同聲。
　　東廠和錦衣衛，為了打探丐幫的底細，可都沒少下功夫，無論是蕭敬還是牟斌，都生怕弘治皇帝認為他們辦事不利。
　　弘治皇帝瞇著眼：“據聞還是個落第的秀才，讀聖賢書之人，竟也如此！”
　　他似乎還猶豫不決，顯然，壹個區區的會門，誰也不曾想到，竟借著壹場大旱，就能給朝廷制造了如此巨大的危機。
　　弘治皇帝恨不得將那所謂的幫主碎屍萬段，不過……此時，他依舊還是猶豫了，倘若真能拿住此人還好，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廠衛再強，那也在明處，他不願意鬧出更大的動蕩。
　　哎……若是此時來了壹場及時雨，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壹閃而過。
　　弘治皇帝旋即苦笑。
　　若是說來就來……那自己這天子，也太好當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
　　轟……
　　壹聲驚雷。
　　弘治皇帝瞬即色變。
　　殿中之人，也俱都色變了。
　　起雷了？
　　外頭傳來宦官的喧嘩：“起風了，起風了，平地驚雷，烏雲……是烏雲……”
　　呼……
　　弘治皇帝臉色僵硬了。
　　宮中歷來規矩森嚴，誰敢如此大聲喧嘩，除非……發生了了不得的事。
　　而現在……不正是了不得的事嗎？
　　是以，連暖閣外的宦官，竟也大起了膽子。
　　弘治皇帝終於從錯愕中驚醒。
　　他與蕭敬對視了壹眼，蕭敬渾濁的目中，只有駭然。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劉健的身上。
　　劉健宛如雕塑，唯壹證明他還有血有肉的是，劉健的手臂，不自禁地在顫抖，顫得很厲害。
　　噗通……
　　牟斌直接拜倒了，眼眶通紅。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壓力極大。
　　到處都是流言蜚語，到處都是妖言惑眾，放出去的錦衣衛校尉、力士，個個磨刀霍霍，就想著拿人，平息事態。
　　可他很清楚，不能因此而四處拿人，而今，因為這壹場大旱，已是民怨四起，倘若此時拿壹些逞口舌之快之人，最終的後果，可能無法想象。
　　他心裏自知，這大旱壹日不結束，這種焦頭爛額的局面就永遠不會改變。
　　而現在……
　　他跪在在地，哽咽道：“陛下……要下雨了。”
　　劉健等人，也突然被什麽觸動了壹般。
　　兩個多月不曾下雨啊，如此的大旱，帶來的災難，何其之大。
　　弘治皇帝深吸了壹口氣，目光略顯呆滯。
　　自登基以來，他明為天子，可實際上呢，卻是壹個在與天鬥的皇帝，壹次又壹次的災難，每壹次，他都在和上天掰著手腕。
　　而事實上，盡管他如何操心勞力，他也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
　　現在，至少可以令他舒緩壹口氣了。
　　他沈默了很久，突然，蕭敬則是突的道：“敢問陛下，太子殿下和方繼藩……是今日祈雨的嗎？”
　　壹下子，所有人面面相覷。
　　其實對於所有人而言，這只是太子和方繼藩的壹場胡鬧罷了。
　　之所以弘治皇帝沒有制止這壹場鬧劇，或許也只因為方繼藩參與罷了，或許是方繼藩太多次的驚喜，令弘治皇帝心裏莫名有了那麽壹絲期待。
　　所以……他冷眼旁觀，甚至，因為眼下焦頭爛額的事太多，那祈雨之事，他已是忘了。
　　而現在，這記憶重新的喚起。
　　“陛下，好像就是今日，是今日午時。”
　　“午時……”弘治皇帝眼眸猛張，嘴唇顫了顫：“現在……”
　　“就是午時。”蕭敬自己也嚇了壹跳，目不轉睛地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徹底的呆住了。
　　就是這個時候。
　　弘治皇帝背著手，他沒有顧及其他人，隨即疾步走出了暖閣。
　　剛剛走出暖閣，壹股狂風吹得他不禁瞇起了眼，他擡頭，遙望著天穹，天穹已是壹片漆黑，連續折磨了京師上空兩個多月的烈陽，已被烏雲毫無留情的遮蔽了。
　　轟……
　　又是電閃雷鳴，壹道亮光在空中炫得刺眼。
　　弘治皇帝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壹切，他久久不語，竟是癡了壹般。
　　暖閣中的諸臣，心裏也早已是翻江倒海。
　　“立即…立即傳太子，傳……方繼藩……”
　　弘治皇帝突然回眸，看著暖閣裏目瞪口呆的臣子，眉毛壹挑：“就算是暴雨如註，也要他們立即趕到，要快！”
　　難道這個世上，當真有所謂的龍王？
　　那些鬼怪之事，當真存在嗎？
　　此時，弘治皇帝的心裏，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疑問，需要有人解答了。
　　………………
　　在坤寧宮裏，太康公主朱秀榮正趴在寢殿的窗臺上，張皇後則坐在壹旁，手拿著刺繡，嫻熟地做著女紅。
　　堂堂皇後，本不該費心做這些事的，只是……為了表率，主掌後宮的張皇後似乎對此，並無抵觸。
　　她本就不是生在大富之家，這女紅在出閣之前，便已熟稔了。
　　“母後……妳說，今日會下雨嗎？”朱秀榮看著窗臺外出神。
　　那壹雙清澈，又仿佛會說話的眼睛，擡頭望天，天氣很炎熱，令她香汗淋漓。
　　張皇後微微壹楞：“哎，已兩個月沒下雨了，這老天爺的事，誰知道呢，倒是妳父皇，壹直為此操心，昨夜又是壹宿沒有睡好。哦，妳……問這些做什麽？”
　　朱秀榮的眼裏不禁掠過壹絲失望之色，沈默了片刻，才道：“皇兄在祈雨呢，還有方繼藩。”
　　“……”張皇後不知說什麽好。
　　“哎……”她終究決定還是覺得該說點什麽：“他們只是鬧著玩的，不過想來也是存著為妳父皇分憂的心吧。只是這上天的事，可不是他們管得著的。”
　　“可若是他們祈不來雨，會如何呢？”朱秀榮吃吃的道：“父皇壹定會揍皇兄的，至於方繼藩……他得了腦疾，或許能躲過去。”
　　張皇後只恬然壹笑，不置可否。
　　她專心致誌地做著女紅，穿針引線，可老半天，不見朱秀榮說話，便側目又看了朱秀榮壹眼，見朱秀榮依舊倚著窗臺，仰頭壹動不動地看著天。
　　張皇後本想訓斥她，烈日炎炎的，也不怕熱，身為壹國公主，壹點體統都沒有！
　　她本想說：女孩兒家家的，快來母後這兒。
　　可剛想要開口，張皇後似回想到了什麽，她輕抿了朱唇，看著朱秀榮的背影，目光閃了閃，隨即將刺繡放到了壹邊，看了壹旁的宦官壹看。
　　宦官見了，連忙上前收拾了刺繡，接著躬身退了開去，只留下了張皇後和太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