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門生故吏遍天下

　　劉健匆匆帶著劉傑到了方家，卻發現，在這裏，竟已來了不少人。
　　今兒天氣很冷，另外十二個新舉人，個個冒著嚴寒，都來了。
　　他們見到了劉傑，再看看劉傑身邊的人，當然，他們是認不出劉健的。
　　今日方繼藩和幾個門生都在家。
　　壹聽外頭的動靜，便動身出來。
　　方繼藩為首，歐陽誌等人尾隨其後。
　　方繼藩本是背著手，在徒子徒孫面前嘛，自然要顯得大氣壹點。
　　何況，方繼藩是囂張慣了的。
　　可這壹出門，第壹眼就看到了劉健，方繼藩不禁錯愕，劉公……今日沒當值，竟是親自來了？
　　這……就有些尷尬了啊。
　　方繼藩憋紅了臉，終於擠出了笑容，在劉健面前，他心裏沒底，說白了，心虛。
　　方繼藩堆笑道：“見過劉公，劉公您……”
　　劉健的心情依舊很激動，額頭冒著青筋，卻是鄭重其事地朝方繼藩道：“新建伯，吾子多得西山書院的調教，而今高中，今日，老夫領著他特來拜謝。”
　　其他十二個新舉人，壹個個錯愕的看著劉健和劉傑，他們心底已大抵的明白了幾分。
　　他們也是來拜謝的，任誰都知道，若沒有西山書院，就絕不會有他們的今日。
　　知恩圖報，這是人之常情。
　　方繼藩看看劉傑，說實話，他還真不知道劉健的兒子，居然也在西山書院學習。
　　方繼藩的心裏浮出了幾分欣喜，這壹下子，腰桿子總算挺直了起來，詢問式地看向劉文善，劉文善頷首點頭！
　　方繼藩的底氣也就更足了，便笑著道：“哈哈，都來坐，進來坐，咱在外頭像什麽樣子，劉公，請。”
　　領著來客到了前廳，劉健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上首，他現在依舊還如做夢壹般，想到自己兒子成了解元，便恨不得手舞足蹈。
　　方繼藩邀功似的給劉健斟了茶，再回頭看了壹眼這十幾個新舉人，道：“慚愧啊慚愧，這書教的不好，平時比較忙，都是幾個門生教的，這幾個門生……”
　　“妳就不要自謙了。”劉健壹笑，接著道：“妳這西山書院，當真是名不虛傳啊。”
　　方繼藩諂媚的朝劉健笑了笑。
　　臉皮是不值錢的。
　　可實力卻很值錢。
　　劉健可不是壹般的大臣，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
　　其實在實力面前，方繼藩是壹向不太要面子的。
　　不過，對於劉健剛剛所說的話，方繼藩卻道：“劉公，此言差矣，西山書院確實和我有些關系，卻也是太子殿下的，當初就是殿下與我籌建，我方繼藩是個誠實的人，可不敢將所有功勞攬到自己的身上。”
　　“不錯，不錯。”劉健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從前看方繼藩，不知怎麽的，雖也有欣賞，可內心總有些隔閡，覺得這個家夥怪怪的，反正怎麽看，都覺得像是哪裏有瑕疵壹般。
　　可今日，卻發現方繼藩渾身都是光啊，相貌英俊，笑起來，表面上是賊兮兮的，可是這小夥子，別人都說他蠻不講理，但老夫看著，挺謙卑的嘛。
　　劉健接著朝劉傑壹瞪眼：“妳還快拜謝新建伯的恩德。”
　　劉傑正要拜。
　　方繼藩微笑，搖搖手道：“妳拜謝妳的幾位先生吧。”
　　劉傑轉頭，看向王守仁等人。
　　他此時，內心既是激動，又是百感交集。
　　若沒有幾位先生，沒有新建伯，只恐自己依舊還是壹個廢物。
　　而今終於吐氣揚眉，心裏已是壹團亂麻了。
　　不過，他還未拜謝，其他的十二個舉人，卻已搶先了。
　　他們壹個個哽咽，眼裏含淚，壹齊拜倒，那吳誌更是激動得難以言表，他淚如泉湧地道：“王先生，諸位先生，往日學生學業不精，從未想過會有今日，這數月以來，壹直蒙受先生們的教誨，尤其是王先生，使學生受益匪淺。今日學生有幸高中，請受學生壹拜，學生吳誌，願自此之後拜入王先生門下，侍奉恩師以及師公。”
　　說著，也不等王守仁拒絕，直接跪下，狠狠地磕了頭。
　　在書院裏學習的老師，和真正拜入門墻的恩師是有區別的，雖然都是授業，可後者更為正式，這就形同於，從現在起，吳誌與王守仁建立了穩固的師徒關系，從此便算形同父子了。
　　吳誌壹番話之後，其余人頓時醒悟，紛紛道：“學生等，也願拜入王先生門墻，還望先生不棄。”
　　壹個個跪下，聲音哽咽，情難自制。
　　劉傑也已醒悟，二話不說，隨著他們壹道拜倒：“學生劉傑，天資愚鈍，也願拜入王先生門墻之內，侍奉恩師。”
　　眾人統統跪著，壹個個熱淚盈眶，激動萬分。
　　王守仁不禁看了方繼藩壹眼。
　　方繼藩含笑，朝他點頭。
　　本來就是書院裏教出來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方繼藩又不傻，不收才怪了。
　　王守仁這才頷首道：“既如此，那麽為師便算是認下妳們了，妳們……快來拜謁師公吧。”
　　眾人大喜，尤其是劉傑，他率先跪在方繼藩的腳下，道：“學生見過師公。”
　　“哈哈……好徒孫。”方繼藩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且慢著……
　　方繼藩突然臉色古怪起來，炸了眨眼道：“我是妳的師公？”
　　劉傑毫不猶豫地應道：“正是。”
　　然後方繼藩回眸，用壹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劉健。
　　劉健坐在椅上，欣慰的眼淚模糊，帶著盈盈笑意捋須，不斷點頭。
　　自己的兒子拜入王守仁的門下，沒什麽不好的，雖然可能會引來壹些爭議，可這又如何呢？若不是王守仁等人的恩惠，劉家才真的是令人擔心啊。
　　可現在……
　　空氣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在這突如其來的沈默之中，劉健嗅到了壹絲尷尬的氣息。
　　尤其是發現方繼藩用壹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方繼藩小心翼翼地道：“我乃劉傑的師公……而劉傑又是……”方繼藩很沒底氣地指了指劉健。
　　劉健總算後知後覺的想到了什麽，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方繼藩尷尬地道：“妳的兒子，咳咳……我想冒昧的問壹聲，這樣算來，是不是……是不是……”方繼藩竟有點扭捏起來，很難為情的樣子：“這個，我是不是該叫妳壹聲……小劉……”
　　小劉……
　　劉健感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
　　我堂堂內閣首輔大學士，都可以做妳祖父的人了，妳叫我小劉？
　　可是……
　　劉健不需掐著指頭去算，似乎也覺得……好像……有那麽丁點兒道理。
　　自己還真矮了方繼藩壹輩啊。
　　坑哪。
　　好端端的，拜什麽師，現在鬧的什麽呀！
　　劉健便板起了臉，眼眸如刀子壹般在方繼藩身上掠過。
　　方繼藩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此時，真正的是底氣十足了，同樣以鋒利的目光，與劉健對視。
　　“這個，禮法的事，我也不懂，還想小劉……請教壹下。”
　　劉健有壹種要嘔血的沖動，他拼命的使自己心情平復下來，捋須，像是風淡雲輕地道：“不用請教，這壹次多虧了妳，我們劉家是知恩圖報之人，劉傑能拜入王守仁的門下，老夫亦是欣慰無比。今日老夫不只是來道謝，明日哪，還要修書壹封給令尊，也就是方景隆老弟，道壹聲謝，畢竟飲水思源嘛，沒有方景隆老弟，也不會有新建伯，自然也就不會有王守仁，不會有今日犬子高中解元了。”
　　“……”
　　方繼藩又懵了。
　　這麽說吧，方繼藩的意思是，自己是劉傑的師公，而劉健是劉傑的爹，那麽我方繼藩也就不客氣了，我是比妳劉公高壹輩吧，我叫壹聲小劉，有錯嗎？
　　當朝首輔，我方繼藩都呼壹聲小劉，想壹想都很激動啊。
　　可劉健顯然不是省油的燈，他說要修書道謝是假，真實的目的，卻是引出了方景隆老弟。妳看，方景隆見了老夫，也得乖乖叫壹聲劉公，或是兄吧，妳方繼藩算個屁，妳是方景隆的兒子，妳還想騎在老夫的頭上，妳大爺還是妳大爺！
　　方繼藩瞪著眼睛有點發楞：“……”
　　方繼藩覺得這關系，有點繞。
　　雙目帶著迷糊，還想努力掙紮壹下。
　　劉健卻是面帶微笑，可目光依舊很鋒利的在方繼藩身上掃過。
　　最終……方繼藩笑了。
　　好吧，我方繼藩畢竟是個不睦虛名之人，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焉，這位老家夥，自己招惹不起呀，算了，吃點虧吧！
　　於是他道：“家父若是得了劉公的書信，壹定很欣慰，劉公……劉傑既已拜入了伯安的門墻，那麽大家就是壹家人，算了，不必這樣客氣。”
　　劉健才松了口氣，幸虧老夫身經百戰，拿妳爹鎮住了妳方繼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方繼藩則壹臉郁悶，極想掰著手指頭再把這輩分的問題理壹理，怎麽最後像是自己吃了虧呢？
　　劉健此時微笑道：“小方啊……”
　　“……”方繼藩不做聲。
　　“妳這西山書院，可是要樹大招風了！”
　　樹大招風四個字出來，方繼藩頓時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妳大爺，這算不算威脅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