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3 19:40
弘治皇帝頷首,欣賞的看了徐經壹眼。
他發現,自己越發的喜歡這些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的身上,他看到了朝氣。 哪怕是那歐陽誌如此沈穩的人,依舊可以從其身上,發現其蓬勃的壹面。 反觀許多的年輕翰林,看上去年輕,卻帶著壹種暮氣沈沈之感。 弘治皇帝道:“妳來和朕說壹說,黃金洲的見聞吧。” “是。”歐陽誌開始侃侃而談起來。 他口才本就不錯,出海之後,又常常和外藩打交道。 他說到了黃金洲的土人,那裏的土人,對於天文,有特殊的愛好,可是,他們運輸貨物,竟只能依靠人力。 他說到了黃金洲有壹土人之國,其國建在縱橫交錯的水道之中,雖是幅員廣大,卻只以青銅為武器,國中,竟無馬…… 佛朗機人發現了他們,先詐稱自己是帶來和平的使者,受邀進入國中,而後,發起攻擊,瞬間,整個王國便如雪崩的壹般的瓦解,接著,便是連日的奸淫擄掠,大火將城市席卷,無數的黃金和白銀,還有那無數的珠寶,劫掠壹空,而今,在那裏剩下的,不過是斷壁殘垣,還有無數的屍骨了。 弘治皇帝越發覺得稀奇:“土人既有數十百萬之眾,何以,不及區區數百佛朗機人?” 徐經正色道:“土人人多,卻如韓信帶兵,多多益善壹般,可若帶兵的非韓信呢?陛下,行軍作戰,講究的並非是人數的多寡。而在於,無數次戰爭的總結。就如臣方才所言,土人沒有輪子,甚至沒有馴服馬匹,因而,他們極少有大規模作戰的經驗,其作戰,反而更像是我大明鄉間的宗族械鬥。上壹次,我們的船隊,曾帶去數百匹戰馬,可就是這數百匹戰馬,卻在三年前,與壹群對我大明居心叵測的土人部族作戰,數百騎兵,只壹盞茶功夫,便可將其數千人馬擊潰。” 弘治皇帝不斷點頭,若有所思。 “土人,不足為慮,真正可慮的,唯有佛朗機人,佛朗機人似乎已在黃金洲,感受到了我大明的威脅,不斷的增派艦船,源源不斷的將大量的人口,輸送至定居點,根據曾大致的估算,已經從俘虜口中所知的事實是,他們在黃金洲的據點,已有二十七個,他們建立了城堡,征服附近的部族,在各處據點,增派士兵,甚至將許多的流民,安置其間,原先,佛朗機西班牙人與佛朗機葡萄牙人相互盟誓,不允許葡萄牙人,染指黃金洲,可現在,今非昔比,西班牙甚至開始大開方便之門,希望在黃金洲,能夠與葡萄牙人進行合作,以防備我大明的威脅,他們還招募了大量的法蘭西、英吉利、意大利的雇傭士兵和流民,用肥沃的土地和黃金作為誘惑,顯然……他們感受到了我大明巨大的威脅,決心占據這津要之地……” 弘治皇帝皺眉:“依卿家,當如何?” 徐經看了弘治皇帝壹眼:“陛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古之皆然之理。而今為長遠計,必須建立更龐大的艦隊,運送大量人口至黃金洲,建立集鎮、堡壘、開墾土地,挖掘礦產,生產兵器。陛下……臣有個建議,大明至今為止,軍制糜爛,太祖高皇帝時,在天下設三百余衛,軍戶數百萬人,而今,大多數軍戶,早已失去了土地,生活慘淡,困苦非常,這些年來,朝廷對外用兵,大多數衛所,竟毫無戰力,軍戶逃亡者,更是不計其數,不妨……陛下下旨,在黃金洲、昆侖洲、西洋諸地,設衛所,準許軍戶們,開墾土地,使他們為我大明,衛戍遠疆,如此,既可解軍戶之弊。這些軍戶,至黃金洲,又有了土地可以開墾,能夠吃飽喝足,自當竭力,為我大明開疆。” 弘治皇帝不斷點頭。 大明的軍戶制,到了而今,真實糜爛不堪了。 從前是朝廷沒有銀子,所以……將就著混著吧。可現在,內帑裏有了足夠的銀子,弘治皇帝也知道,這樣下去,沒有辦法,除了某些精銳的衛所,尚且堪用,其他的,反而成了朝廷的負擔。與其如此,不如……出海去吧。 可是…… 弘治皇帝道:“卿家,誰可鎮黃金洲?”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大量的軍戶,遷徙到了那裏,未來源源不斷的人口,也將前往這片新大陸,可在那裏,誰來管理呢。 徐經畢竟擅長的乃是海運,他帶著艦隊,可以縱橫四海,可壹旦深入了陸地,就非他的才幹了。 現在……誰來鎮守黃金洲? 弘治皇帝不禁撫額:“英國公?” 徐經沒有吭聲。 英國公是挺好的人選,不過上壹次,弘治皇帝讓他去孝陵,他說自己騎馬崴了腳,舊疾又復發了,弘治皇帝只好作罷。 現在,這英國公確實老了,再加上有舊疾在身,讓他去,確實不妥當。 這是數十萬軍戶,還有上百萬的家眷。 這鎮守之人,確實令人頭痛,壹方面,要朝廷信得過,可能絕對信任的,又有幾人? 再者,需要有足夠的威信。 大明的衛所制,行之有年,這百年來,早已自成了體系,若是朝廷任命其他人去,這些人肯服氣嗎? 因而,只能讓有威信的人去,譬如魏國公、定國公、英國公這樣的將門之後前去。 原因無他,因為衛所的精髓在於世襲,那些世襲的千戶、百戶官們,可不認其他人的,他們只信任自己人,什麽是自己人,妳得八竿子打得著。 譬如我爺爺曾在英國公的賬下聽令,妳看,這就是自己人了,將來在海外,若有個什麽好歹,我自然曉得,我爺爺和英國公的爺爺曾有過這個交情,我出了事,妳得拉我壹把。 又或者,我爹曾在土木堡之變中,把妳爺爺背出來的,這也算自己人了。 又或,我爹曾在某某公的賬下,做過親兵,某某公還親自用鞭子抽過我爹,這……其實也是交情的壹種。 哪怕對方,可能早就忘了這壹層交情,甚至壓根就記不得妳是哪壹根蔥,可有這壹層關系,能讓人踏實啊。 而能夠讓各衛的軍馬,生出這種踏實情感來的人,整個大明,屈指可數。 這倒也罷了,最可怕卻是,這個人,不但要有威望,身體好,還得有本事。 若是本事不足,不能上馬帶兵,不能潔身自好,不能把這些不規矩的家夥們,統統變得規矩起來。 莫說是佛朗機人,便是遭遇了土人,都可能毫無招架能力。 弘治皇帝揉壹揉太陽穴,頭痛啊,英國公身子不好,定國公和魏國公年紀又大,其他如成國公等人,弘治皇帝還真瞧不上,這幾個家夥,老老實實,混吃等死吧。 選來選去…… 弘治皇帝竟有點懵。 早知道,連方繼藩壹並叫來好了,這家夥,鬼主意多。 不對……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壹個人來。 弘治皇帝道:“平西候方景隆,為人忠厚,做事也有板有眼,為我大明,立下不少的軍功,他鎮守交趾和貴州,很有治理的經驗,身子也還算是爽朗,他的妻子……和西南諸藩,交情深厚,若是令平西候鎮守黃金洲呢?順道,將那西南的土人,也壹並遷徙過去……” 徐經:“……” 弘治皇帝看向徐經道:“徐卿家,怎麽看?” 徐經覺得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 這是自己的師公啊,壹大把年紀了,還要遠渡重洋,這師公倘若是去了黃金洲,恩師和師公,可能壹輩子都不能相見了,有這個爹,跟沒這個爹,有啥區別。 倘若,在這汪洋大海之中,再出點什麽意外…… 噗通……徐經跪下了:“臣……臣不敢做主。” 弘治皇帝背著手:“妳慌個什麽,方繼藩難道還會打死妳不成?” 徐經臉色慘然。 這仿佛是在說,沒錯,可能真的會被打死! 弘治皇帝也算是服氣了,徐經是何等樣的人,見過了大風大浪,刀頭舔血,九死壹生,面對那汪洋大海之中,數不盡的危險,尚且不怕,如此堅毅果敢之人,居然………畏師如虎。 “這是朕的主意,與卿無關,他若是敢打妳,妳取出節杖來,看他敢不敢傷妳壹根毫毛,這是國家大事,不是兒戲。” 弘治皇帝背著手,給徐經鼓氣。 “陛下,臣有壹個不情之請。”徐經戰戰兢兢的道。 弘治皇帝道:“妳但說無妨。” 徐經道:“臣聽說……陛下內庫有數不清的金銀……” 弘治皇帝的臉,瞬間拉下來。 “只怕有紋銀,要過四千萬了。” “胡說,這是誰和妳說的,沒有四千萬兩,這是以訛傳訛之言,明明只有……”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有些氣的糊塗,很快的噤聲,朕有多少銀子,為何和妳說? “臣的意思是,陛下這些銀子,留在內庫,想來,也是無用,何不如,將其由西山錢莊托管呢,這西山錢莊的利息,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