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龍戰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觸，她用手臂環著辟邪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耳後，輕輕嘆了口氣。就在那壹口氣剛剛嘆出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辟邪停住了腳步，全身陡然繃緊。
“怎麽了？”蕭音詫異地脫口，然而那三個字來不及說完、她只覺身子壹輕，陡然懸空而起！天地在旋轉，激烈的變幻和交錯。她在驚叫中只來得及用力抱緊了辟邪的脖子，免得自己從他背上落下去。耳邊是可怖的嘶吼聲，淩厲的風逼得她無法呼吸。
天翻地覆維持了大約十幾秒鐘，然後壹切仿佛又靜止了。
在剛才激烈的變動中，她已經壹個跟鬥越過辟邪頭頂翻了出去，只是緊緊用雙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才沒有掉落——到底怎麽了？地震了？十年來算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女子也抑止不住內心的驚駭，掛在神獸的脖子上，戰戰兢兢地掙開了眼睛。
寒風割面，眼前是壹片空茫的夜空，壹片壹片浮過眼前的，是——
雲？
那個剎那她下意識地低頭往下看，然後驚叫著松開了手。辟邪猛然伸出巨爪勾住了淩空墜落的女子，用爪子尖端把她吊到懷裏，壹把拉了回來。
“我、我有恐高癥！”重新抱住了辟邪的脖子，蕭音臉色蒼白，閉起眼睛不去看腳下的情況，顫聲大罵，“妳抽什麽風！快、快放我下去！這樣作弄我，今晚真的別想我寫東西了！回去看我怎麽收拾妳！”
“好羅嗦的女人，”忽然間有個聲音笑起來了，響起在冷風中，“難為六弟妳還能忍受。既然她自己鬧著要下去，妳幹脆壹放手讓她落地開花算了。”
什麽人？居然在半空和辟邪說話？
蕭音壹怔，也顧不上什麽，抱著辟邪的脖子、睜開眼睛看了過去。
“沒妳什麽事，老三。”辟邪冷冷回答，眼睛裏閃動著從未見過的煞氣和警惕，瞬間回復了人形。她覺得肩背和膝彎壹沈，被橫抱了起來。她依然勾著辟邪的脖子怕掉下去，然而眼睛卻是睜得有提子大，看著眼前的景象——
漆黑的夜空裏星月無光，浮雲如棉絮般被高空的冷風吹來扯去。
就在浮雲移開的裂縫裏，她看到壹只雪白的，龐大的，風度優雅的……
“山、山羊？”看著足踏浮雲、人首羊身長著卷曲雙角的奇異怪物，如果不是辟邪抱著她，詫異的女作家就要真的從半空中跌落。
“什麽山羊？”應該是剛才那壹輪搏鬥沒有得到什麽好處，對面那只異獸說話微微有些喘息，卻是惡狠狠地瞪著她，壹咧嘴露出尖刀般鋒利的牙齒，“羅嗦的女人，再說我是山羊我就壹口吃了妳！”
“是啊……山羊沒有長人臉的。”詫異過後，蕭音怔怔看著，忽然脫口驚呼，“饕餮！”
不錯，那是……那居然是傳說中的饕餮！食人的魔獸饕餮！
“咦，果然不愧是織夢者，有點見識。”看到女子轉眼認出了自己，饕餮心情大好，咧嘴壹笑，抖了抖身子，轉眼也變成了人的形貌，“多年不見，六弟，這些年我可找得妳好苦。”
六弟？不錯，龍生九子，第三便是饕餮。蕭音楞了壹下，看著轉瞬站在虛空裏的銀發男子——同樣的“非人”氣息，卻不同於辟邪的平和安靜，有著咄咄逼人的煞氣和鋒芒。宛如……呃，宛如她在《遺失大陸》裏面設定的第二男主角。那個行走於暗夜的殺人傀儡師。
“找我幹什麽。”辟邪不動聲色，眼睛卻有冷光，“剛才那些人也是妳派出的吧？”
“那些廢材，不過是用來引出妳的罷了。”銀發的饕餮冷笑，薄薄的嘴唇下面是壹排尖利整齊的牙齒，“如果不是妳方才為了停住飛車而動用了念力，我怎麽能確定真的是妳？”
辟邪靜默地看著雲中的銀發男子：“四海財團背後，歸根到底是妳在支使？”
饕餮發出了細微的笑聲，聽得蕭音全身寒毛直豎。
伸出右手在虛空裏劃了壹個弧，銀發的饕餮優雅地鞠了壹躬，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壹字壹句的回答：“不錯，不僅四海財團——我也是這個世上‘壹切罪惡的保護神’。”
辟邪的眼睛驟然變冷。
“好酷的臺詞！”然而懷中的蕭音卻發出了由衷的驚嘆，打量著眼前這個浮在虛空中的銀發食人魔，作者的本能讓她完全忘了恐懼。辟邪在身邊，又有什麽可以恐懼的呢？似乎……讓他來出演那個傀儡師，是天上地下再適合不過的人選呢。
“沒想到，身為龍神第三子，妳居然墮落到成為邪魔的地步。”辟邪沒有理睬懷裏女子的驚呼，眼睛壹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眼裏露出不屑和厭惡的冷光。
饕餮尚未開口，蕭音卻叫了起來，為他辯護：“不對，饕餮本來就是食人魔獸！他哪有墮落？”
“……”壹剎那龍神的兩子都楞了壹下，同時把註意力轉到了那個紫衣女子。銀發饕餮嘴角忽然忍不住往上扯了壹下，似笑非笑。
“這不過是流傳至今的說法而已。事實並不是那樣，”辟邪開口，慢慢復述，不知道是講給她聽、還是在提醒對面的兄弟，“在鴻蒙之初，天穹之下沒有陸地，只有大海——那時候，龍神是唯壹的主宰。後來天變地裂，浮凸九洲。於是龍生出九子，成為各個大陸保護神。”
“哦？”蕭音對於這壹類故事有天生的熱情，立刻被吸引住，“不對，現在只有七大洲……不是九個啊！我知道其中遺失的壹個是雲荒，還有呢？”
“還有壹個，叫做大西洲。”開口回答的卻是饕餮，唇角浮動著奇異的微笑。
“大西洲？”搜索著腦中的資料，蕭音詫然。
銀發在黑夜中拂動，饕餮忽然間嘆了口氣：“就是妳們現在所說的‘亞特蘭帝斯’——失落的帝國。”
“亞特蘭蒂斯！”蕭音脫口驚呼，忽然間就全明白過來了。
在古埃及的傳說之中，據說有壹片陸地叫做大西洲，如果用今天的標準來計算，面積大約在2000平方公裏左右，上面居住著壹個具有高度智慧而又出身顯赫、血統高貴的種族，他們建立了壹個龐大的帝國，名字叫做亞特蘭蒂斯。大約在距今12000年之前，壹場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使這個神秘的帝國瞬間便消失在了大海裏面，這個大海就是後來被人們稱為大西洋的地方。
——那就是“失落的帝國”。
和雲荒壹樣、壹夕間沈沒海底消失的帝國。原來，不但雲荒的傳說是真的，亞特蘭蒂斯的傳說也同樣真實。而眼前這只饕餮，和辟邪壹樣曾是亞特蘭迪斯的守護神？
“天地無情啊，”千萬年的劇變後，曾經守護那片大陸的神祇在風中笑了笑，攤開了雙手，“大西洲已經沈入了水底，我還能如何？辟邪，我不像妳那麽死腦筋，非要守著那個其實已經死去的國度——我總要尋找什麽可以讓我覺得有‘存在’意義的東西吧？”
“所以妳成了‘壹切罪惡的守護神’？”蕭音搶著問，忽然覺得那是壹個大好的寫作素材，“就是說，妳現在和魔王撒旦、波旬他們成為同類了？”
“我們只是不同位面的三種惡神，”饕餮眨眼，微笑，“勤學好問的小姑娘。”
“切，我才不是小姑娘！我二十八了。”片刻前還在抱怨大齡的女子脫口怒斥。
饕餮冷笑，“辟邪都算是我弟弟，妳那點年紀連我們打個噴嚏的時間都不夠。”
“老不死的家夥。”蕭音怒視著這只長著毒舌的山羊，低聲咒罵。然後想起什麽，立刻轉頭對辟邪解釋：“不是說妳。”
辟邪沒有理睬她說什麽，他時刻提防著饕餮的壹舉壹動：“妳找我，什麽事？”
看出了兄弟眼中的戒備，饕餮漠然壹笑：“只是尋找同伴——我孤單了很多年，有點倦了。妳也該從那個雲荒的遺夢裏醒過來了——那片大陸早已經不存在，妳虛耗了幾千年的時間，現在還要繼續做白日夢？”
“我不是妳同伴，”辟邪的態度依然僵硬，抱緊了蕭音，“請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
“嘖嘖，我們。”銀發的饕餮冷笑起來，聲音說不出的諷刺，“龍神之子墮落到和凡人並稱‘我們’了麽？那些螻蟻般的生命……妳居然這麽緊張的護著、半天不敢放下來？”
“是我就喜歡賴著他，又關妳什麽事？”知道辟邪沈靜，蕭音搶白。
“織夢者，是麽？海底那些壹夕間死去的凡人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也罷了，可妳是神祇，居然也不肯面對這個事實、妄圖借助織夢者的力量來延續雲荒虛幻的存在？”饕餮看著這個伶牙俐齒的紫衣女人，眼裏忽然有了殺氣，“沒有了她，妳就不做雲荒那個白日夢了吧？好，我就殺了她、讓妳徹底醒悟！”
說到最後壹句話時，天空陡然風起雲湧。
“抱緊我！”天崩地裂中，她只聽到辟邪壹聲大喝，陡然恢復到了原型，足踏翻湧的烏雲、身側縈繞著千萬電光霹靂。只是壹眨眼、耳邊風聲大動，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
天地在旋轉，烈風割面而來，連空氣的壓力都時而輕時而重。她幾乎無法呼吸，只是閉著眼睛牢牢抱住了辟邪的脖子。她知道這次不同以往，辟邪面對的不是壹般凡人大盜、而是和他同壹級別的神魔！
暈眩的感覺在加強……她天生是個小腦不發達的人。有想嘔吐的感覺。
然而，在什麽東西滴落臉上的剎那、她的神誌陡然清晰。然而就在這個剎那、天空傾覆了。她覺得自己壹瞬間失去了重量。
“辟邪？辟邪？”感覺到了手下的肌膚壹震，蕭音心知不對，大聲驚呼他的名字。
高空墜落的速度是驚人的，在接近地面的那壹剎她幾乎失去了知覺，下意識地緊抱著神獸的脖子，死活不肯放手：“辟邪！辟邪！”
落地的壹瞬間，她覺得壹股力量湧來、托著她往上壹提，化解了巨大的下墜速度。然而同壹時間，辟邪卻從她身邊驀然消失。
狂風在城郊呼嘯，綠化林被吹得扭曲歪倒，如同水中的藻類。而兩道影子如巨大的閃電糾纏交錯、在天地間縱橫，帶起雷聲隆隆。風起雲湧，夜如潑墨，簡直就像天地的盡頭。蕭音坐在草地上，下意識地抹了壹把臉——手上濕熱的……是什麽？血？神也會流血麽？
她只看著兩道電光穿梭在雲間，翻翻滾滾。
這不是雲荒神話——這不是她筆下的虛幻世界——這是真實的、慘烈的神魔廝殺。
“辟邪！”她在狂風中站起來，對著蒼穹大聲嘶喊，用盡了全部力氣。然而仿佛回應著她的呼喊，天空驀然灑落壹陣細雨。溫熱的雨。
站在草地上仰望夜空的女子毫無辦法，她腕上的金璃鐲陡然發出了血壹樣的光。怎麽辦？怎麽辦？辟邪壹定是因為帶著自己行動不便，才被那只該死的山羊下手傷了！他打不過那只饕餮怎麽辦？那饕餮還是他的兄長！神也會死麽？
“辟邪！”那個瞬間、仿佛十年來每壹夜被那種力量呼喚著，她覺得心裏的血壹起湧上來，在身體裏呼嘯，她看到腕上的金琉鐲發出了金光。蕭音來不及想別的，擡起了手——沾著血雨，她的指尖在虛空裏劃過，急速書寫著什麽。然而手指劃過的地方都閃出了淡金色的光，壹個個字句浮凸在下著雨的夜空裏，竟然凝成了壹排排符咒！
“以九天眾神之名”——她急速書寫著所知的上古符咒——“雲荒壹切力量歸我操縱！”
因為急速、字如狂草，隨著她指尖連綿不斷得書寫而凝聚在虛空中，宛如織出了壹片片金色的布帛。蕭音臉色蒼白，血雨在臉上縱橫。雖然早就從辟邪那裏得知雲荒的壹切，她從來沒有真正試過使用過這個上古流傳的最高神咒。然而除了這個方法、九天之上那壹場神魔之戰，她又如何能插手半分？！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閃電映照著女子蒼白的臉，手指沾著神魔之血、蕭音用盡全力在虛空中書寫下了九字大禁咒。書寫這短短九個字，卻似乎比十年來寫完長篇巨著都更費心力，在手指化出最後壹個字的剎那，胸臆間的不適再也無法忍受。
“啪”！用盡最後壹絲力氣，她的手拍擊在虛空凝固的九個字上，腕上的金光大盛。壹擊之下、金色的字轉瞬化為壹道金色的閃電、直裂雲霄而去！
壹口血吐在了胸襟上，蕭音向前踉蹌跪倒，勉力擡頭看著烏雲翻湧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