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舍過去 須彌金山（下）

　　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壹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筋菩薩’前半段‘貝葉庇佛’，後半段‘須彌金山’，貝葉號稱最古老佛經的載體，而須彌山，則是傳說中，八山八海環繞的世界中央；山頂是帝釋天，半腰是四天王天，西方佛土的中央娑婆世界便是它演化出來的。
　　以上都是周子通傳法時無意念叨過的壹段，這濃眉大眼的似乎也是個佛門信徒，據說還受過高僧點化。
　　說到底，煉法的重點是壹個‘佛’字。
　　此佛非彼佛，不是和尚們供的泥炭像，更不是佛教信徒的信仰，佛就是佛，是能抗住外道劫，赤足堅韌的強人。
　　按武行的說法，便是壹種頂級的精神境界。
　　外家錘煉筋骨，內家養煉五臟，均能煉至武家的上層，但要到頂層，要能激發出人體最深層次的奧秘，呼吸法也好、藥水滲透也罷，都無法盡全功。
　　只有壹種出於肉身，又脫了肉殼的神奇精神狀態才能真正實現。
　　所以武行照葫蘆畫瓢，學道門、修佛門，什麽民間法脈、鬼祭淫祀，甚至還有更反人類的活人祭、綠帽祭，只要能實現這種純粹至高精神，便能反哺肉身。
　　周子通是靠高僧點化破的這壹關，而戚籠則是靠放下過去勘破此關，後者不借助外力，反而更顯上乘。
　　而成就‘須彌金山’後，皮肉、骨骼進壹步強化，普通鈍器打在身上便如陷入牛革中，壹些致命部位，如後腦勺、喉嚨、胯根，都多了壹些特殊的防護。
　　而落在拳法裏，便是身上多了壹處發力中心，繞髖壹轉，壹拳能打出兩倍勁，這就是金山神妙！
　　澗下老巖，壹道身影正在練拳，反骨剪、靠身錘、通背掌、尺步拳、扯拳功、五毒手、披袍獻甲；湯瓶拳七式輪流在掌心把玩，五指壹捏壹炸，骨節崩響，落在耳中便似炸壹節炮仗，還是黑火藥填芯的那種巨響。
　　更奇妙的是，指節壹炸，倒催手臂化勁，手腕轉小臂那麽壹扭擰，那落在手臂上的水珠子居然繞手臂壹圈再濺射上去，看上去就像是順著河道拐彎的水流。
　　“下來！”
　　戚籠低喝壹聲，以意導體，腰背壹開，渾身毛孔鼓如豆粒，再節節貫穿那麽壹縮，頸、脊、腰、跨、膝、踝、肩、肘、腕，全身體態壹動全動，剛彈出沒半尺的水珠子反物理規律般的壹滯，猛砸下來，像是人為的披了層水甲，渾身壹抖，水珠炸開，霧氣如罩。
　　這便是披袍獻甲！
　　值此，戚籠湯瓶拳大成，同時，他太陽穴部位像是有小針在不斷戳著，雖然痛，但別有壹番滋味。
　　有‘四肢五爪馭龍馬’經驗的戚籠自然明白這代表什麽，心中壹喜，這是手少陽三焦筋煉化的征兆。
　　‘想不到放了刀術，拳腳功夫倒是漲上來了。’
　　戚籠有些自嘲，當年他沈迷刀術，煉體的境界停滯許久，雖然上限高，十二成爆發下，薛保侯這種二煉大成的怪物也能壹刀劈閉氣了，但是下限卻不行，不耐久戰。
　　如今龍煞附體下的肉身，其強度不亞於壹般煉體高手，又成了‘佛’，精神和拳術跨了壹大步，反倒是迎頭趕上，孰好孰壞還真不好說。
　　不過戚籠更明白，刀，能讓別人斷了壹切可能，拳術、龍煞、煉法，卻能讓自己有無限可能。
　　要貫徹自己的意誌，而不是跟別人同歸於盡，內功的修煉或許才是正道。
　　戚籠緩緩蠕動著自己的筋肉，感受著某種特殊精神狀態下的肉體變化。
　　‘‘筋菩薩’是筋肉合壹的煉法，還有足夠潛力能夠挖掘，是‘須彌金山’而不是‘須彌山’，重點在壹個金字。’
　　戚籠揣摩了許久，倒是有幾分猜測。
　　‘這套煉法的玄妙，重點是在要害部位的防護上，如縮陽入腹、顱隱肉髻、肚臍合隙，刨除宗教上的種種隱喻和法相，本質上來說，這其實是要害部位的筋絡和血肉完全融合的表現。’
　　戚籠心中壹動，手指毫不猶豫往肚臍眼插去，以他如今的勁力，壹塊青磚都能插出個洞，若是插在肚臍眼這種要害上，普通人能直接被捅穿大小腸，膽道、胰臟什麽的壹戳即破，換做武人或許不會這麽嚴重，但也會拉血，若調養不好的話，廢了功夫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這麽狠辣的壹戳，戚籠卻只感到肚皮稍有些疼痛，便就再無副作用。
　　而肚臍所在，更是仔細看才能看到壹道縫隙，像蚌中寶珠。
　　“果然是這樣，這些人體要害處，包在肉中的經絡其實是最薄弱的，所以才能最先筋肉合壹；武人筋似粗繩肉如鐵是常態，所以難以同時煉化，這‘金’字便是筋肉合壹的‘金’。”
　　煉法的道理說來說去無非就兩句話，壹本拳譜冊子薄的跟壹張紙兩文錢的春宮圖差不多；難的是知行合壹，難的是老拳師帶妳磨出拳勁感覺出來。
　　感覺到了，那就什麽都到了。
　　戚籠披衣，再下山。
　　……
　　戚籠再次入城，沒有光明正大的從城門口走入，而是等到月黑時節，仗著麻匪翻墻跨院的手段，從城墻頭鉆了進去，可以明顯感到城市的衰弱，就連青樓鴨館的門口，老鴇都有壹搭沒壹搭的叫喚著，銷金窟都不銷金了，這可不出大事了麽。
　　戚籠壹路溜達到城東四大胡同口，在幾個偏僻巷道的拐彎處溜達幾圈，手壹抓，抓了個摸錢包的小乞丐。
　　“爺饒命——”
　　“明月升。”
　　小乞丐眼眶裏蓄滿的淚水，以及即將脫口而出的淒慘身世立馬收了回去，驚喜道：“妳是照大哥口中的那人？”
　　“恩，他現在在哪兒。”
　　“妳跟我來，”小乞丐不答，率先翻墻頭開小門，帶著戚籠壹路溜到壹處不起眼的小廟門口，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在另壹個小乞丐揉眼的抱怨下，回頭壹指。
　　“照爺讓帶的人。”
　　“快進來！”
　　廟中不出所料是個乞丐窩，只不過這裏的乞丐都是半大小子，壹個個鬼精鬼精的。
　　“暗號，什麽小爺什麽大爺？”
　　“照小爺戚大爺？”
　　“不對，再說。”
　　戚籠沈吟了下，“戚小爺照大爺！”
　　“這就對了，”領頭的癩臉小乞丐壹拍大腿，從被踹倒的神像褲襠洞裏，翻出壹卷牛皮卷子和壹張小紙條。
　　“照大哥說了，妳如果過來，便將這二物交給妳，並讓我們告訴妳，妳要想救師傅，便看這個，他要是回不來，妳再看這個。”
　　戚籠先打開遞過來的紙條，五個字，“見白不見黑。”
　　“他給妳東西時是什麽狀態？”紙面上有兩三滴黑紅色的汙漬，明顯是血跡。
　　癩臉小乞丐壹臉擔憂：“很不好，好像被人打傷了，祖傳的子午鴛鴦鉞都壞了壹根，不過他表情很興奮，當年翻城南最靚的少婦墻頭時都沒這麽興奮過，我把過風，記的很清楚。”
　　戚籠揚眉，嘴巴張了張，無話可說，幹脆直接翻開另壹卷牛皮卷子。
　　‘三刑四殺，七傷八難，海神侵擾之厄。九幽地獄，三途五苦，轉還福堂。’
　　“福堂是照大哥老家的祖宅，”小乞丐壹臉不見外的補充道。
　　戚籠往下看，山下顛倒的怪峰、手腳五官錯位的人像、浪頭從地裏鉆出，炸成巖漿，巖漿中燃燒的枯草，白骨插在人身上，湊成壹張下顎。
　　“翻過來看又是壹幅畫。”
　　戚籠轉動牛皮卷，輕‘咦’壹聲，只見畫面又變，從火燒雲中垂下來的巨大黑指甲，頭長在胯下還在大笑的人，壹張咬天之嘴，牙根子長在草上。
　　“疊著看還是壹幅畫。”
　　小乞丐伸手牛皮紙壹疊，借著微弱的火光，戚籠竟看出壹條長滿手腳，由各種奇形怪狀組成的壹道黑影。
　　戚籠突然感覺龍鱗壹陣發燙。
　　他瞇眼，這次看出來了，這是壹條無角無爪的怪龍！
　　不，不是壹條，是九條，是九條龍各截的壹部分，非要形容的話，就是把壹團蛇球壹腳踏扁，然後再從中切開，從橫截面中看到的畫面。
　　小乞丐眼中金光閃閃：“照大哥說了，這是他們祖傳三代的藏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