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7章 心懷慈悲之人

　　然而，當自己握住刀柄的雙臂，該將那抹鋒利的刀刃舉於空中之時，耶塵卻是愕然發覺，他怎麽樣都無法擡起自己的肩膀，無法將手中的血色刀芒舉於頭頂。
　　此時，血匠獵人的雙手，已是在難以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縱使在這之前，耶塵早已有過殺人的經歷，而且也已經習慣於殺人……
　　但是，他殺的向來都是敵人……
　　耶塵，從來沒有殺過壹個願意對自己掏心肺腑，用性命換取自己安危，心甘情願死在自己的刀下的友人！
　　此刻，青年不忍心動手了。
　　如果，對象是敵人，哪怕有成千上萬個，耶塵都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當作絞肉機，面不改色地壹個個切下對方的頭顱，甚至就算是要將他們的軀體壹份份剁成肉泥，耶塵都會毫不介意地照辦。
　　可是，壹旦這處刑的對象換成了友方，哪怕數量只有區區那麽壹個，耶塵都不忍心再將刀刃往上挪動半分的距離。
　　唯獨友方……
　　唯獨眼前這位前輩……
　　血匠獵人耶塵，實在難以動刀！
　　閉上雙眼已久的坎古，見到自己的脖頸還未等來下落的刀刃，隨即便是苦笑地嘆了壹口氣，背對著耶塵，發出了沙啞的感慨。
　　“耶塵……”
　　“雖然妳平時為人壹直都很冷靜，有時候甚至會讓人感到妳很冷漠……”
　　“但是，妳實際上卻是壹個外冷內熱，無比重視同伴，身懷慈悲之心的人吶……”
　　聽到這裏，耶塵手中的彎月弧刀，瞬間又沈重了數分。
　　而青年的面部表情，也由此變得極其掙紮，極度痛苦，甚至比先前耶塵差點被酸蝕霸蠑活活融化的時候還要顯得難以忍受。
　　然後，坎古那低沈的嗓音中，便是突然多出了幾分嚴肅。
　　“不過……”
　　“耶塵，心懷慈悲之人，總是要比別人經歷更多的磨難。”
　　“而妳若要將這點壹直貫徹下去，就更不能心存猶豫。”
　　然後，低著頭顱，等待斬首的坎古，便是用盡自己那除去壓制深淵以外的最後力氣，發出了嘶聲的怒吼。
　　“此時此刻，讓我以奧靈獵人的身份，心存榮耀地死去，對我坎古來說，才是真正的慈悲啊——！”
　　“所以，動手吧，耶塵——！”
　　“難不成，妳是打算眼睜睜看著我泯滅人性，變成壹頭深淵怪物嗎——！”
　　坎古這番臨死前的話語，飽含力量，包含覺悟，刺激了耶塵的鼓膜，更刺激了耶塵的精神。
　　“……”
　　至此，耶塵緊閉已久的雙眼終是再度睜開，流露出了那抹充滿了無奈，卻又重新回歸平靜的湛藍色光澤。
　　“陶偶獵人坎古。”
　　青年將血刃舉於顱頂，以無奈、傷感而又充滿了欽佩的語氣，向面前那位坐以待斃，體格矮小卻又挺直了脊背的身影，開口告別道：
　　“能和您壹起共事，是我耶塵這輩子的壹大榮幸。”
　　“我會將今天之事，銘刻於心，直到永遠。”
　　“所以，永別了，前輩。”
　　坎古聽到這裏，臉龐再次顯露出了微笑。
　　“嗯，永別了，耶塵。”
　　說完這最後壹句話，他便是安心地閉上了雙眼，安靜地等待自己人生的落幕。
　　耶塵緊咬著滲血嘴唇，終是將那顫抖的雙臂揮出。
　　唰。
　　清響驟生，血刃落下。
　　隨後，坎古就這麽倒在了地上。
　　目睹這壹幕的發生，耶塵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跟著碎成了兩塊。
　　青年雙手壹松，沾血的刀刃就這麽緊跟著掉落在了地上。
　　“呼、呼、呼……”
　　望著眼前那人首分離的軀體，耶塵明明沒有怎麽用力，卻是難以止住自己呼吸的急促。
　　然後，耶塵本人也壹舉半跪了下來。
　　他痛苦難耐地伸手捂住額頭，五指同時不自覺地用力，將額頭的皮膚都要抓撓到出血的地步。
　　通紅的眼眸內，閃爍著不舍、惋惜、悲傷的情感。
　　而後，幾秒過去，這對眼眸再是透過指尖的縫隙，望向壹旁那枚鑲嵌在屍首之間的漆黑圓石。
　　此時此刻，這顆被耶塵血刃壹分為二的深淵核心，已然開始壹步步地崩潰瓦解，化作飛灰，與寄生的宿主壹同消逝而去。
　　然而，哪怕是在這種場合之下，這坨可憎的，惡心的事物，都要在臨死之前給耶塵留下這麽壹句話。
　　“終有壹天……”
　　“深淵會找上妳，和妳融為壹體的……”
　　“所以再見了，我親愛的……耶塵。”
　　緊接著，深淵核心便是徹底地灰飛煙滅，空留壹具失去了溫度的屍首，癱倒在耶塵的眼前。
　　青年沈默了數秒鐘。
　　然後，他那眼眸中的通紅，便是由無窮的悲傷轉變為了無盡的怨恨。
　　“深淵……”
　　“妳們，是不該存在於這片世界上的災禍……”
　　“總有壹天，我要將妳們這些垃圾，壹個不留地全部屠殺幹凈……”
　　“哪怕為此要付出我的壹切，我也必定要將妳們啃食殆盡，就像妳們對其它生命曾經做的那樣……”
　　“總有壹天，我，耶塵，要將這些遇難者的感受，乘以千萬倍，不，乘以億兆倍的……全部奉還給妳們——！”
　　然後，耶塵便是緩緩地站起身，低聲呢喃了這麽壹句。
　　“獵殺深淵。”
　　青年凝視著坎古的屍首，原地呆滯了片刻，又再次將內心的話語給低聲復述了壹遍。
　　“獵殺，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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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周之後。
　　獵人之巔中層與上層之間，建有壹座歷史長達千年的龐大墓園。
　　其名為，獵人墓地。
　　豈止至今，在迷宮中不幸遇難，而帶回了屍身的成千上萬位奧靈獵人，已是安靜地沈眠於此地。
　　而如今，又有壹位奧靈獵人要加入它的懷抱當中了。
　　“敬愛的聖神啊，請您庇佑這個英勇的靈魂，將他攬入您溫暖明亮的懷抱當中吧。”
　　獵人之巔的傳送祭司之首，布勒，作為主持葬禮的神父，面容嚴肅地舉起蒼老的手臂，在額前空劃出了壹道四芒星的圖案，再是將指尖往棺材蓋的表面壹點，隨即便是完成了聖光教會的禱送宣言。
　　送葬人員將棺材送入挖好的洞坑底部，而洞坑的前方，則是立著壹道方石墓碑，雕刻著數行字跡。
　　【陶偶獵人坎古，2020年4月23日，沈眠於此。】
　　接下來，身穿著純黑喪服的人群便是輪流開始為坎古的墓碑獻花。
　　位於隊伍首端的壹對母女，在獻花的時候不禁跪坐在了墓碑前，失聲痛哭。
　　她們是坎古的亡妻與亡女，雖然早就明白奧靈獵人是壹道榮耀與危險相生相伴的職業，但是真當這壹天到來的時候，母女倆仍然無法坦蕩地接受這壹切。
　　她們都是普通人，這對她們來說，始終是過於強人所難了。
　　母女之後，是坎古的朋友與熟人，年齡都比較偏高，大部分都是退役了的奧靈獵人。
　　獻花的人群排成了好長的壹列，由此看出坎古生前具有著不錯的人緣。
　　清冷的墓園，壹陣陣花香隨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