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不可思議

　　空間延伸……
　　時間變軌……
　　視角終是回歸遙遠的彼方。
　　漫天風雪，紛飛飄散。
　　古老的教堂，破敗而高聳。
　　禱告的大廳，清冷而敞亮。
　　外界的光輝透過七彩的花窗灑在青年的肩角，將他的壹半身軀照耀得五光十色。
　　耶塵轉動湛藍色的眼眸，略微感受了壹下這陣溫暖的光明，接著低頭深深地吐出壹口濁氣。
　　“呼……”
　　然後，他伸出手掌，溫柔地搓了搓旁邊老馬黑奇的結實脖頸，接著看向壹旁的恩師萊爾，語氣平和地開口說道：
　　“老師，剛才講的那些故事，便是我這幾年生活的大致概括了……不知道，您還滿意嗎？”
　　萊爾面色淡然，微微頷首，語氣平靜地做出回應：
　　“沒有什麽滿不滿意壹說。”
　　“妳經歷了很多，成長了很多。”
　　“光是明白這些，對我而言，就已足夠。”
　　耶塵聽罷，表情怔住，瞬間陷入沈默，心中百感交集。
　　“……”
　　而萊爾則是在沈寂數秒過後，轉頭向耶塵再次提問起來：
　　“那麽，耶塵，如果讓妳自己來評價的話，離開永冬隱域的這幾年生活又是怎樣呢？”
　　耶塵聽罷，再度輕輕苦笑壹聲，隨後表達起了自己的想法。
　　“就像是您當年說的那樣，外面的世界，確實要比永冬隱域龐大許多，遼闊許多，先進許多，精彩很多……同時也要危險許多。”
　　“倘若不是有您自小為我打下的結實基礎，過去幾年所經歷的種種磨難，我是根本不可能壹路順利地扛過來的。”
　　“只不過，雖說中途遭受了不少的傷痛，但是這幾年的人生，總體還是讓我非常滿意的。”
　　“畢竟，我不再像是從前那樣，除了您和黑奇以外就是孤身壹人了……”
　　“在聖光凈土，在獵人之巔，我體驗了和平的學院生活，得到了血匠獵人的頭銜與事業，遇到了壹個個患難與共的同僚與戰友，甚至還在之後邂逅了自己的愛人，與她共同住在同壹片屋檐之下……”
　　“這些都是我過去根本無法想象的畫面。”
　　“它們讓我的人生感到充實，潛移默化逐漸改變著我的價值觀，最終讓原本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我也能夠逐漸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生樂趣……”
　　“所以，我已經很滿意了，老師。”
　　“謝謝妳，當初把我送出永冬隱域。”
　　“謝謝妳，給了我能夠享受這些的機會。”
　　“謝謝妳，為我做的壹切。”
　　耶塵說到這裏，嗓音開始顫抖，面容充滿感傷。
　　他明白，此時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萊爾，只能是源自於心靈深處的渴望，亦或者說是死亡之時的幻覺。
　　但是，就算如此，就算眼下的這些人與物全是虛無縹緲的環境，耶塵也仍然想要向萊爾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自欺欺人也好……
　　自我安慰也罷……
　　只要能夠在最後重溫壹下這份久遠的親情，耶塵就已經心滿意足足了……
　　滿足到那種能夠安然上路的地步。
　　然而……
　　下壹秒。
　　待到萊爾再次張口之時，他的聲音卻是突然改變了。
　　不再是原先那番溫和與慈祥……
　　而是瞬間變化成了冷冰冰的嚴厲。
　　“我不需要妳的任何感謝，因為這些都是我的義務。”
　　“以前如此，現在如此……”
　　“未來亦是如此。”
　　萊爾壹邊看著耶塵，壹邊如是說道，面無表情，不怒自威。
　　面對這番態度的突然轉變，耶塵表情楞住，整個人的神態頓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倘若這壹切真是他所假象的幻覺，那麽照理來說，情景應該會盡可能往溫馨的方向靠攏，畢竟那才是耶塵在最後真正想要重溫的感覺。
　　結果，事到如今，情況卻是跟隨氣氛壹同變得奇怪了起來。
　　想到這裏，耶塵的心頭頓時怦怦直跳，腦海深處當即湧現出了壹股詭異卻又震撼的感覺。
　　萊爾無言註視著耶塵，片刻過後，再是語氣低沈地發起質問。
　　“耶塵，妳說，妳非常享受這幾年的生活……”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很高興，也很憤怒。”
　　“我為什麽會高興？”
　　“那是因為，妳並沒有在那片冰寒而貧瘠的土地像是井底之蛙壹樣活著，而是在壹個繁榮、昌盛、發達的人類社會度過了壹段充實而精彩的時光。”
　　“而這正是我最希望看見的畫面。”
　　“同時，我為什麽會憤怒？”
　　“那是因為，就在剛剛，妳親手放棄了這壹切。”
　　耶塵聽罷，神情劇變，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境就此掀起了數之不盡的驚濤駭浪。
　　萊爾緩緩起身，迎著花窗傾灑下來的彩光，平緩邁步，壹路走到耶塵面前，低頭俯視著眼前這位眼神充滿動搖的“徒弟”。
　　耶塵目光閃爍了幾下，接著慢慢擡起臉龐，重新望向這名站立於自己眼前之人。
　　那是壹張半邊光明，半邊黑暗的滄桑面容。
　　映入青年的眼簾。
　　註視青年的雙目。
　　深邃之中摻雜著幾分怒意，仿佛就好像青年做錯了什麽大事。
　　於是，這壹刻，名為“既視感”的情緒，在耶塵的心中驟然迸發。
　　多年以前，他與老師，似乎也這座老教堂的禱告大廳當中有過類似幾次“不太友好”的交流……
　　眼前這道氣氛的轉變讓耶塵深感不可思議。
　　同壹時間，萊爾居高臨下，語氣冰冷。
　　“妳先前在現實之中的種種行為，我全部看在眼裏。”
　　“誠然，妳很冷靜，很頑強，整個過程幾乎沒有失誤，壹切意外也都成功將其克服。”
　　“這些方面，值得誇獎。”
　　“然而，真正讓我感到失望的地方卻是……”
　　“妳的動機，以及，妳的目的。”
　　“耶塵……”
　　“打從最開始，妳，就沒有抱著‘活下去’的念頭而戰鬥。”
　　“妳之前的所有行動，所有計劃，全部都是奔著‘和敵人壹塊同歸於盡’這個目標去執行的。”
　　“這種做法，就像是把自己當成了壹個用壞就丟的工具，壹件砍鈍就扔的武器。”
　　“告訴我，耶塵……”
　　“妳為什麽要如此漠視自己的生命？”
　　“從小到大，我教妳的，不是‘殺死獵物’，而是‘活著殺死獵物’。”
　　“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這壹原則漸漸背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