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6章 活下去

　　“妳想要……活下去嗎？”
　　奎澤這道突如其來的質問，壹下子問到了他的心坎裏面，讓耶塵整個人瞬間怔住。
　　實際上，早在參加這場劇院屠夫殲滅戰之前，被深淵惡意長久困擾的耶塵，自認為時日無多，所以打從壹開始就未曾想過能夠活著回到聖光凈土。
　　他明明已經將這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完全甩在了腦後……
　　結果，事到如今，奎澤居然硬是讓這個虛幻的希望重新呈現於耶塵的眼前！
　　活下去！
　　不是慷慨赴死。
　　而是……
　　活下去。
　　擡頭挺胸地活下去！
　　此時此刻，奎澤的言語，讓這個不敢想象的美好未來再壹次強硬闖進了耶塵的腦海之中！
　　於是，帶著凝固的五官，他就這麽呆立原地，壹時間陷入啞語！
　　至於原先壹直瘋狂鬧騰的深淵意識，轉而壹邊積蓄力量，壹邊暗中觀察！
　　“……”
　　青年沈寂。
　　“……”
　　老人等待。
　　“……”
　　深淵蟄伏。
　　“……”
　　然後，耶塵的眼神開始閃爍，耶塵的表情開始掙紮，耶塵的雙手開始握緊。
　　“……”
　　“我……”
　　“我……”
　　這壹刻，青年口齒不清，支支吾吾，耳鳴目眩，大腦的思緒混亂得儼然如同正在經受著暴風雨的摧殘。
　　不過，伴隨著那顆殘破內心之中的壓力壹路劇增，隨即突破到某個關鍵的節點……
　　耶塵的眼前世界就這麽突然轉換成了壹片純白。
　　這是廣袤無垠的純白。
　　這是沒有半點汙穢的純白。
　　這是耶塵壹直壓抑在心底不敢有所奢望的純白。
　　而在這片純白世界的彼端，壹道又壹道人影就這麽浮現而出，然後壹個接著壹個映入耶塵的眼簾。
　　隱居於沙草隱域，救過耶塵性命，渾身長滿了藤蔓與蘑菇的老人，穆……
　　和耶塵關系匪淺的翠鳥商會老板，唐勃……
　　與耶塵有過共禦深淵，以英諾為首的騎士小隊壹行隊友……
　　見證了耶塵短暫的校園青春，以校長鄧多庫莫為首的獵人學院壹眾職員……
　　與耶塵有過無數次友好商業往來的煉金及工坊諸位店主……
　　認識並且敬重耶塵的所有獵團內務和後勤人員……
　　曾經看護與照顧耶塵的所有醫生和護士……
　　和耶塵在教堂之中共度無數個午後時光的修女賓爾托婭……
　　與耶塵共度生死的獵人前輩，阿曼蘿和李維頓……
　　救過耶塵壹命的獵人前輩，卡黛西和聶索……
　　在這場戰役當中與耶塵壹同頑強禦敵的無數獵人同僚……
　　以及……
　　那些堅強不屈地扛下壹切傷痛，擊垮無數強敵，至今仍在獵人之巔等待他回歸的破曉小隊壹眾……
　　歐可。
　　韋蒙。
　　希雅。
　　菲羅娜。
　　厄裏加特。
　　這壹刻，所有在耶塵人生之中留過足跡和色彩的現世生者，如今壹個接著壹個出現在耶塵的眼前，壹個接著壹個向耶塵投來了真誠的目光。
　　至此，青年壹眼看出，這幅震撼的場景，乃是他的內心煎熬到壹定程度所引發出來的幻境，相當於觸發了人體精神的自我保護機制……
　　只不過，即便內心深知這壹點，此時此刻，源自於幻象的所有視線，仍然讓耶塵感到無比的畏懼與強烈的慚愧！
　　因為，眾人的視線，如今都在對耶塵表達著同壹個意思！
　　“活.下.去！”
　　“不.要.放.棄！”
　　“勇.敢.地.活.下.去！”
　　“回.到.我.們.身.邊！”
　　“大.家.都.在.等.著.妳.啊——！”
　　然而，在青年看來，這些憑空生出的鼓舞與激勵，僅僅只是他正在為自己的壹己私欲找借口，全部都是壹個貪生怕死的懦夫為自己設下的虛偽臺階！
　　“不……不對——！”
　　“這些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全部都是我單方面的臆想——！”
　　“我……不能這麽做……不能繼續為自己的茍且偷生找借口——！”
　　純白的世界，耶塵面對全場投來的真誠目光，壹邊搖頭，壹邊後退，神情掙紮，聲音痛苦地悔恨道：
　　“我是孕育在深淵之上的錯誤生命——！”
　　“我曾經親手殺過那麽多的無辜之輩——！”
　　“古往今來被我以及這幅肉體間接害死的人們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的我……太過醜陋……太過危險——！”
　　“根本不配活下去——！”
　　“我……今天……唯有壹死——！”
　　“對於世界來說，才是真正的公平——！”
　　“而我想要的，自始至終，便是公平——！”
　　“所以……所以啊——！”
　　擡頭遙望生者所處的邊界，青年眉目沈重，咬緊牙關，隨後緩緩松開雙拳，最終依然還是選擇了原來的初心。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屬於我的地方……”
　　“不是前面，而是身後——！”
　　“我真正的歸宿……”
　　“應該是和過去的那些逝者壹同沈眠才對啊——！”
　　想到這裏，耶塵表情壹狠，當即轉身想要逃離眼前這片純白幻境，轉而壹步踏入屬於亡者的純黑冥界！
　　結果……
　　就在青年轉身面對身後黑暗的下壹秒……
　　無數只手臂卻是從黑暗的盡頭倏然伸出，壹舉按住了耶塵的全身上下，再是將他硬生生推向了純白世界的彼端！
　　咚！
　　這些手臂的主人，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人山人海，壹望無際！
　　而他們的身份，正是與那些活在現實中的生者互相對應，曾經在耶塵人生之中留下過各自痕跡的往昔逝者！
　　“別.過.來！”
　　“趕.緊.回.去！”
　　“這.裏.才.不.是.妳.的.終.點！”
　　“妳.必.須.繼.續.前.行！”
　　“帶著我們的意誌和心願……”
　　“繼續前進下去——！”
　　至此，耶塵再次呆住了。
　　“活.下.去！”
　　純白世界的生者在前方全力呼喚他！
　　“活.下.去！”
　　純黑冥界的逝者在後方拼命推回他！
　　“活.下.去！”
　　這個瞬間，整個世界，都在對著青年拼命吶喊道！
　　於是，耶塵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已經分不清眼前所見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了……
　　這壹刻，萬千情緒就這麽洶湧澎湃地湧入青年的幹涸心田，最後終於將那份搖搖欲墜的倔強固執，以及那道遍體鱗傷的自我厭惡，壹個不留地全面壓垮了……
　　撲通。
　　回到現實，耶塵低頭捂臉，就這麽再次跪倒在了奎澤的跟前。
　　“啊……”
　　“啊啊啊……”
　　“如果……可以……的話……”
　　哽咽堵塞著青年的喉嚨。
　　“我……”
　　淚水從青年的指縫之間流出。
　　“當然……”
　　“不想……”
　　“就這麽死去……”
　　就這樣，在這片磨難與悲傷的盡頭，青年終究還是向老人坦白了，自己打從多年以前就壹直壓抑許久，存在於心靈最深處的奢求。
　　“我……”
　　“其實……”
　　“根本……不想死……”
　　“我……”
　　“其實……其實……”
　　“其實壹直都想要活下去啊——！”